182
火传承,重要非常!
所有僧人的目光都停在了那将洒不洒的灯油上, 本能地屏息着, 生怕童殊一个手不稳打翻了。
童殊庆幸自己多想一步, 事先将真的长明灯偷龙转凤,眼看时下局势紧张,人多嘴杂, 意外难料,若拿真灯来用,他心中对此灯关切非常,怕是放不开手脚。
但他此刻手上拿的是假长明灯,便是什么掣肘也无,他信信将灯高举过顶,扫视一圈,狡黠地眨了眨眼道:“你们现在还要打我吗?”
不仅没有人敢动他,现在连跟他大声说话都怕吓着他了。
一痴大师脸色霎时煞白。
长明灯是传承,如果在他任内出事,他便是永世不得翻身的罪人。他本是端着架子自恃身份,此时再也沉不住气,不等下属动作,越位出声道:“小公子莫急!贫僧可以保证你的安危,你先放下长明灯。”
童殊调皮道:“你这么说,我更不敢放下灯了。你看,我没灯时,他们要打我,你并不管他们;待我有灯时,你才出来管事。我且要拿着这灯才是!”
童殊说完故意将灯晃了晃,那灯油被他晃得波澜起伏,引得全场之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痴之前见这小公子竟能轻轻松松取走长明灯,心中已是大骇,料定这位定是奇人,表面那般无邪俏皮只是假象,内里决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此时见这小公子这般巧舌如簧,才暗恨自己还是轻敌了。
他一步一步爬上方丈之位,历尽风波,擅识人心。心知那小公子必有所求,为早些劝下那灯,他直言道:“小公子有何所求,你且说来!”
童殊这才旋身盘腿坐下道:“我有两个条件。第一,一痴和尚回答我几个问题。”
一痴被他那一旋身吓得差点心脏都要跳出来,目光粘在长明灯上,直到那灯油稳了下来,才勉强维持镇定道:“小公子请问。”
童殊环视四周,转而道:“我得先提醒你大和尚,我手不太稳,这些人离我太近,叫我心中害怕,我一害怕手就更不稳。”
一痴立即下令道:“全部退下!”
童殊再道:“还要请两位熟读佛法的高僧来当佐证,净衣系素衣系各出一位。”
一痴应下,自净衣系与素衣系队列中分别出列一位高僧,来到近前听话。
那素衣系的高僧是寺里的老人,童殊少时大约有见过,有几分眼熟,多看了一眼,再俯视向众人,亮声问道:“一问,酒肉穿肠过何解?”
听到这句,一痴眸光一沉,于旁人不察之处露出精光——他知道这小公子是想要下他面子。
一痴老练地拣着安全的话道:“此句出自《道济禅师》,下一句是佛祖心中留。意为修心重于修口。”
童殊心中骂了一声狡猾,朗声道:“此句出处,共有四句,再下两句,大和尚怎么不说?”
一痴脸色一变,抿口不言了。
“再下两句是‘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童殊直接给出答案,转而向两位佐证的僧人道,“两位高僧,我说的对吗?”
素衣高僧道:“施主所言正确。”
净衣高僧望了一眼一痴,见一痴面色已隐有不善,他小心地拿捏着点头:“是。”
童殊再问:“二问:大和尚可知酒肉穿肠过的典故?”
一痴自童殊第一问起,便已全盘料到这将会是一场佛法辩论,要对方想论什么,他心中亦是了然。他脸上保持着虚假的笑意,做思索状,却是不想再给童殊说话的机会,他于衣袖之下做了个手势,前头慧灯一直留意着,登时会意,使了个眼色。
几名戒律僧得了指令,转变阵形,往后殿挪去。
突然一道黑影自梁上蹿下,山猫双腿紧弓着,对着那几位戒律僧凶猛地嗞牙。
童殊饶有兴致地看向山猫,将长明灯从一只手递到另一只手上,他这番动作极其随便,带起的风吹低了长明灯的火,他受到惊吓般道:“哎啊!你们一吓我,火都差点灭了。“
不用他说,方才长明灯险些灭火是大家都见到的,已惊得那几位戒律僧以及近处的僧人全都噤住了。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童殊这才缓缓坐直了,脸色陡冷,放出狠话:“我奉劝你们最好不要搞小动作,你们要敢动我一根毫毛,我便是死,也要先将这长明灯砸了。”
他这话又狠又绝,神情冷毅,让人不禁都要相信他是真的会与这长明灯同归于尽。
于是有某个门派的首座便出来劝道:“不过是一无知小儿,听他说便是,你们佛法难道还会被他比下去不成?一痴大师莫要因小失大。”
一痴只好点头,强压着怒气,听那小公子夹枪带棒的长篇大论:“大和尚不肯说,那便我来说。酒肉穿肠过的典故乃是来自一位法号破山的禅师。战乱年间破山见一将领嗜杀成性,他心中难忍,劝解将领戒除不必要的杀业。然将领见破山严持戒律、不食酒肉,反而说‘你只要吃肉,我就不杀人。’破山当即与将领立约,含泪开了酒肉之戒,心中默念以酒代茶、以肉代素当着将领的面吃尽酒肉,破山此举挽救了一方生灵,此句从此传为千古名言。”
佛门中人哪有不知道这典故的,在场僧人听得皆是垂下头去,童殊看在眼里,心中冷笑,转身向两位佐证高僧道:“两位高僧,我说的可有错处?”
素衣高僧答:“施主正确。”
净衣高僧已冷汗簌簌,然而这典故知者甚多,没有强行争辩的余地,在所有人等待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道:“没有错……”
童殊目光再转向一痴:“三问:酒肉穿肠过,犯了何戒?”
一痴只硬着头皮道:“若心中有佛,并无犯戒。否则破山禅师又怎可流芳百世?修心重于修口,心好心善才是修行要义。”
童殊没料到对方身为方丈,竟能如此厚脸皮地强辩,他不由提高了声,不留情面地道:“强词夺理!若按你所说,那我问你,若一杀人者,自称心好,杀人只是以犯戒来修心,其可有罪?”
一痴面不改色道:“不可作比。”
童殊反诘:“同样以修心为遮掩而犯戒,有何不似之处?那我再给你举一例,我见你与几位净衣高僧的禅房里所供水果,比这给佛供的还要个大鲜美,请问这般修口重于修心,可是犯戒?心中可还有佛祖?”
一痴没料到这小公子竟还去摸过自己禅房,当下脸色一变,心想也不知这小公子还有没有其他证据,他心中飞转着掂量着,正待开口。
那边慧灯身为监院执事,脸色一膻,立刻否认道:“寺里供品皆由典座执事负责,全是挑最好的呈供佛祖,各殿各堂一视同仁。方丈日夜理佛,禅房里亦是供了佛祖的,那些果子亦是供品,与别处的并无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