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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殊看着那两排纤而黑的睫毛,失实地抬手想去摸一摸,十指动了动,便被辛五淡淡地制止住了:“疼就不要乱摸。”
童殊嘴硬不肯承认,应道:“不疼。”
辛五蹙眉:“说实话。”
童殊勉强壮声:“真不疼。”
辛五道:“你不必如此。”
童殊明知故问:“什么如此?”
辛五沉默片刻,淡淡道:“累就别再问了。”
提到累,他几乎本能地答:“不累。”
童殊若想胡扯,别人应他一句,他能纠缠着瞎说五百句,辛五大概是识破这点,此句之后,不再作声。
然而,就算没人回应,童殊也能自个一直说下去,难得与辛五如此和平相处,童殊觉得该说点什么,软绵绵地道:“五哥,你为何对我这么凶啊?”
辛五步子顿了一下,侧头看了童殊一眼。
辛五那一双剪水瞳,只要肯露出一点点情绪,便仿佛会说话似的。
惊鸿一瞥中,童殊看懂了辛五眼里的否定意味。
童殊轻轻笑道:“你还不承认。你成天冷冰冰的,我稍一反抗你要么让我饿着,要么把我晾着,再要么就是管这管那,这可比师父管教徒儿还凶了。”
辛五直视前方,稳稳走路,不与他胡扯。
童殊又慢吞吞问:“五哥,你对谁都这样吗?”
辛五自然还是不应他,童殊只看到对方拧成一条线的嘴角。
从辛五这种铁石心肠的人嘴里是撬不出话的,然而有些问题总要弄明白,今日正好,童殊便问了:“问你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带来?”
辛五睫毛微微抖了抖,没有答他。
童殊又问:“你们想要什么?”
辛五不发一言,稳步前行。
童殊再问:“那么,你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辛五的侧脸非常漂亮,剑眉的尾,剪水瞳的眼角,挺拔的鼻峰以及冰冷的嘴角,连那因伤过于苍白的脸色也冷艳的正好,若是这张脸再染上带点色彩,会叫人神魂颠倒。可这张脸的主人现在冷冰冰的,只是喉结动了动,仍旧不置一言。
“想要诞妄录,还是上邪琵琶?”童殊试探。
“好歹兄弟一场,我与你说句实话,这两样东西,我如今都没有。”他无奈地笑了笑,“我现在一穷二白,无利可图,你们不要痴心妄想了。”
辛五不应他,童殊一个人自说自话:
“你挺好的一少年,又是纯阳剑修,别跟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学什么歪门邪道,走不远的。”
“当然,魔道也有正宗,但你实在没必要走我这条路。有句话说‘树在道边而多子,此必苦李’,那得是多苦的李子啊,才会人人都不摘。剑修多好啊,气派又前途无量,你还小,莫要走错路。”
童殊说得慢,辛五走得稳,这一通絮絮叨叨已经走过小半条街,童殊看着辛五一直抿着的嘴角,突然觉得有些无聊,就想听听辛五说点什么,于是又开始没话找话:
“你看,你又不理我了。你要怎么样才能理我?”
“是不是我说疼说累,你就理我啊……”
猝然间脑中一阵巨疼,童殊疼得身上一僵,目光都有些涣散了,恍惚片刻,又不罢休地轻声道:“
五哥,我腿瘸,脑子也疼,又累得很,你对我好一点吧。”
辛五在他那阵巨疼时,便已顿住步子,待他缓过来又说话时,总算回他一句:“我对你不好?”
童殊疼得迷迷糊糊,有些错乱地答:“不好,唔,好像也挺好……唉,我好困唉。”
辛五道:“睡罢。”
童殊:“睡不着。”
辛五低沉道:“童殊,睡罢,到了叫你。”
童殊一边困得睁不开眼,一边疼得无法入眠。直到听到说会叫他,听到这一声童殊,他意识稍稍一松,非常听话地闭上了眼,随着辛五背上微微的颠簸,在半睡半醒间沉沉浮浮。
他从前睡着也是警醒的,大概在辛五身边有一段日子,生出了信任,尤其今夜是真难受,一半醒时是疼痛,一半睡时是疲惫,也就顾不上掩饰自己的病态。
他的大腿被辛五挽膝扣在腰间,小腿垂下贴在辛五腰侧,两条小腿软绵无力,似无筋骨,其实是很明显的残疾之态,却被他自己硬撑像个健全的人,平时时跛时不跛,旁人分不清,只当他跛的时候是装的。
其实他是真残。
虽然这副新生的身体是健全的,但他的元神曾被人以穷凶极虐的手法地撕下一道,为了保命,他当年把残缺的部分移到四肢,其中伤的最重的是腿,那缺失的元神再不可能补齐了,这残疾便根深蒂固地跟着他。
他从前出行时常乘骄椅或马车,旁人见他大摇大摆,只道他作威作福,其实他是真的走不了太久。
重生后,身子不疼了,但元神还疼,这残疾的毛病终究是治不好了。
辛五垂眸走着,一路凝视着童殊的小腿,不知在思索什么,这条街不长,童殊趴在辛五背上却觉得走了很久,似翻过了千山万水。
朦胧间回到了客栈,过完上行的楼梯后,辛五停住脚步。
童殊隐约听到辛五与人说话,声音很低,不知交谈什么,只能听到最后对方颇为郑重地一齐回道:“谢辛先生指点。”
应是景行宗的景桢景椿。
而后便是辛五在他耳边极轻的一句:“到了。”
听得他耳朵有些发痒,他抖了抖耳朵侧过脸,便听景椿问起自己,他尚未答,辛五已经替他答:“尚好,只待休息。”
景椿道:“那便放心了,若有需要,随时可以知会景行宗。这次谢谢辛先生了。”
景行宗之人说话做事一板一眼,这谢绝不是做伪,童殊腹诽道:我好不好跟你们景行宗又没关系,哪轮到你们来谢?
随后他勉强撑起眼皮瞟了一眼,却不是看景桢景椿,而是看他们身后的钱氏四兄弟。
他不肯睡,其中一个原因是还有一样东西没有收回来。
勉力睁着眼,见那四个穿得一身铜臭却又垂头丧气的人,手皆垂在两侧,掩在衣袖下,童殊领教过景行宗的云线锁,极细的一条却比玄铁还硬,一旦被扣上,非景行宗秘术不可解,是刑犯的恶梦,唯一能聊以自、慰的是,这云线锁细而薄,藏在衣袖下旁人瞧不出来,能挽回些颜面。
童殊轻轻打了一个响指,钱老大突然咿咿呀呀怪叫着“好痒”,他一个五大三粗的人,又被拷着手脚,跳起来不协调十分滑稽。童殊疼痛中难得轻笑了声,道:“别闹,回来。”
应声从钱老大的胸口处飞出一道黄光,童殊伸手,掌心落下一只黄纸雁子。
童殊对它道:“就说你怎么一去不回,原来是被他们带到别的地方去了。”
那黄纸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