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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王撇了眼那泛着寒气的剑身,唇角挂起一丝浅浅的笑:“是燕姑娘的剑太快了。”
“这声‘燕姑娘’,我听着好生舒坦。”她仰头痛饮,架在他脖子上的剑却未放下。
“把剑给孤。”闻人弈伸出手,向她讨要。他是信任燕妫的,但他信任的这个女人不知又喝了多少酒,剑就悬在他脖颈上……要做到云淡风轻,不易。
燕妫又饮一大口,手劲儿随意一松,酒坛哐当落地。她斜勾起唇角,美酒释放出她的桀骜模样,哪里还找得见人前假意的温婉。她把剑垂下,换去左手,只将右手伸到他眼前:“执剑的手可以给,剑,不可以。”
她的剑,始终都要握在自己手里的。
闻人弈注视着这只递到跟前的手,指节分明,沾染着桃酒的清香,虽不够柔软却也素美。他一把握住,拽到近前,眉头微微凝起来,问:“燕姑娘可否告之,今晚到底饮了多少酒?”
只他所见,在吟雪殿便约有一整壶。
“王上想问,我是否醉了?”燕妫仰头展笑,红唇皓齿,“是有一些飘忽,但说醉,还早呢。”她抽回自己的手,转身找到剑鞘,将寒芒小心放回原处。
子时的更鼓敲响,她站在原地静静听着,从第一声,到最后一声。默然几息后,她长长呼出口气,平淡说出一句:“我的生辰过了。”
她又是晏华浓了。
“臣妾今晚贪杯无状,还请王上宽宥。”她微低着头,又做回王后。
“难得放肆,不如尽兴。”歧王却如是说。他无意责怪,脸上只有感同身受的愁态。他走到桌边,满上一杯冷茶,递给她醒酒,“其实苦闷的何止燕姑娘。燕姑娘觉得天大地大,无人可为伴,本王自出身起又何尝不是。”
燕妫将茶饮了,听罢歧王这话忽想起林姑姑,她每每说到歧王身世便会落泪。是的吧,他的人生也布满荆棘,或许比她还要累。
“你我是一样的人。”他捡起落在地上的酒坛,饮完余下两口。桃香沁入心脾,他闻着这味也感觉有些迷糊了。
两个微醺的人,一起坐下。
“孤尚在襁褓便入京为质,从未见过父母,身边亦无亲人。孤与燕姑娘最大的不同,只在身份。但若无此看似尊贵的身份,也不会蒙受骨肉分离,朝不保夕之苦。你至少有过唐时若,本王……”他摇着头,心中凄凉终究还是外溢出来,“本王才是真正孑然天地之人。”
今夜借着酒劲,不如把想说的话透露一二,把想吐的苦水也倾泄少许。世上谁都过得不容易,他的苦,又有几人知。他的苦,又怎能随便说。
“王上潜龙在渊,腾必九天,来日何愁没有知己。”
她这些奉承话,闻人弈已听得不想再听。他想解释点什么,开口却无声,因为他明白,不论说再多她都未必肯信。
于是也就不谈,只从袖中取出他常带在身上的那对核桃:“这对揉手核桃,是本王幼时父王差人送到我手中的,王后不是想知道它的由来吗。”
燕妫目光定定地欣赏着这对核桃,等着他把接下来的故事讲下去。那核桃见一次惊一次,通体水润,红比南红,纹理清晰繁美,妙不可言,必是有故事的东西。
“王后可知,要把玩出这般品相需要多大的耐心?”
“想必,不是心急之人可以把玩出的。”
歧王转动着手里的核桃,两枚“红玉”绕转着,没有碰撞出一丝声响:“的确,这过程万不可心急。想要保留其美丽的纹理,只能慢慢地把玩,唯有一点一点揉出它本身的油,浸润入里方能得此光泽。”他停下细细看了几眼这核桃,目光怅然,“父王想对本王说的话,尽在此中。”
所以此后在京的十多年,他韬光养晦,一寸一尺地为自己铺上回歧地的路。他的性情也因核桃而变——自悟得此道后,他想要的东西,可以不急,但最后必须都是他的。
这就是他极珍视这对揉手核桃的原因。它们不止是先王所赠,更是某一种寄托。
瑞香碰不得。
她,也碰不得。
燕妫如是想着,下一刻,那只摊着核桃的手却伸到她面前。
歧王看着她,柔声说:“燕姑娘既然把执剑的手交予孤,孤当有所回报才行。这对核桃,你若想要把玩,来取便是,孤只一点要求——千万别磕碰坏了。”
燕妫垂眸瞧了瞧那两个核桃,忙稍稍往后挪挪位置,一口回绝:“臣妾承当不起。”
“你当得起。所谓夫妻一提,孤的妻子,岂能连一对核桃都碰不得。”
她想说,自己并不是他的妻子,可酒劲太大,她头有些晕,恍惚觉得这拒绝的话在此时说颇有些伤人。或许他只是想求一个香火因缘,彼此契合罢了。燕妫便将核桃接下,摊在手中,小小两块“红玉”轻飘飘的却似有千斤重。
昏暗的烛光下,她看着核桃,他看着她。
“往后每一年八月初三,孤都抽出一整日,以贺燕姑娘芳辰,可好?”
“好啊。”她随口一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