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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妫穿好外裳,一层层掀开帷幔走出寝殿。她乍见歧王在外头,忽拉下脸去:“王上这是等了多久,姑姑怎么不叫醒本宫?”
    歧王正坐在外间石凳上吹风,刚上的茶水还飘着热气。燕妫刚露出一脸惊讶,歧王便站起身抢在林姑姑开口前应了她:“孤来没多久,凳子都还未坐热——王后辛苦, 现可还困乏?”
    燕妫惭愧一笑,把头摇:“白日贪睡,惹王上笑话了,臣妾已不困。现下日头还高着,王上突然驾临瑰燕宫可是有要事?”
    两人都不是闲人,略过其他直入正题。因殿内略有些闷热,便一同走在树荫散步,边走边聊。
    歧王将那封密信给她,神情稍稍凝重:“大羲那边传来消息,已和谈成功。不过女帝就岁贡附加了些条件,王后看看。”
    燕妫瞄之几眼,不禁倒吸一口气:“一万匹布?我歧国举国统算下来,一年也才一万出头的产出。”
    歧王愁意正是来自于此:“嗯,况且尚有部分外化之民还未移风易俗,现仍身裹皮裘,不善耕种,更别提织布。即便教会他们,由朝廷出钱收购麻布,这笔银子也是不小的支出。且种麻侵占耕地与人力,稻米产出必然下降,不是好事。”
    燕妫:“那开垦耕地呢?”
    歧王:“缺人。”
    燕妫:“男子不够,女子也可以。”
    歧王点点头:“的确,孤也想过。”柳枝垂下,他随手替她撩开,“一禁青楼妓院,二禁缠足,三禁富人无度纳妾,四禁新建佛寺,减少僧尼,五开女子学堂。总之,让女子也有机会如男子一般为国出力。待产出增多,赋税也就随之增收,收购麻布自然可小一分压力。”
    燕妫听完他这一番话,先是一愣,转而笑问:“王上也是读圣贤书的人,怎的不和他们一样满口‘女子无才便是德’,‘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之类?说起启用女子,竟未见有半分犹豫。”
    歧王闻听疑问,嘴角先有一抹轻笑,而后问了她一个问题:“王后,你可曾因生而为女子而遗憾?”
    这个问题……燕妫顿足,一字一顿回答他:“若来世不能投生男子,不如没有来世。”她自然是遗憾的。
    闻人弈停下来等她,回头见她眸光熠熠,内有不能言说的情绪,展笑宽慰道:“那来生你做男子,孤来做女子,赔给你今世的怨愤。”
    他如此大度,燕妫却只是提步跟上,不笑也不答。
    短暂的静默,闻人弈脸上一抹憾然飞闪而过——她也许,来生并不想遇见他,更别提还做夫妻。他也就略过不谈,往下说去:“那日王后提议遴选女官,孤后来思考良多,忽然醒悟,发觉那些强压在女子身上的枷锁真真可笑。”
    燕妫:“哪里可笑?”
    “禁其入学,却斥其无知;迫其缠足,却笑其无力;使其生养侍奉公婆,却鄙其伸手讨钱。”
    是啊,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假使女子可以入女学,不缠足,可以赚到银子养活自己,女子又弱在哪里。燕妫虽对歧王心有芥蒂,但他竟能有这等胸襟与眼光去破除陈规陋俗,她心中无比钦佩。
    不禁心中激荡,福了福身:“臣妾代世间女子,谢过王上这番通脱不拘之言。”
    “不,该谢的是王后你自己。”他说,深眸之中是绝不参假的真诚,“王后的百折不挠,坚毅果敢,令孤心中佩服,进而才开始对女子另眼相看。”
    他这……燕妫突然说不出话。
    歧王可怕,却也可敬,他身上有她讨厌的东西,却又胸有丘壑,品行可贵,令她不得不信服。
    她不知该接什么话,他的“佩服”实在太重。燕妫谢过赞许,索性又把话题拉回正轨:“既然要把女子充实为可用劳力,那不如借这次遴选女官,选些懂耕种织布,擅沟通又健谈的女子为官,才学倒是其次。”
    “王后的提议不错。”
    “再者,臣妾想着……”她笑得很是温婉,摆出她无可挑剔的大度,“当中必有才貌兼备的女子,或可挑几个充实后宫。王室子嗣不丰,王上又总是留宿瑰燕宫,长此下去必会招人议论。”
    她突然提起选后妃,很是突兀,闻人弈不由把眉头皱起。因她早便说过“不生养”的话,应当不会主动操心起子嗣才对。她或许……只是不想和他同榻而眠罢了。眼下天气逐渐炎热,就寝时穿得清凉,难免有不方便之处,他晚上的确不该总往瑰燕宫跑。
    “选妃就不必了。”他停下脚步,负着手,双眉微微蹙起,“孤懂你的意思。”
    “嗯……”他一点就明白,万幸。燕妫,“对了,明日选女官,王上可要来旁观?”
    “也不必了,孤相信王后的眼光,孤只管殿选。”
    关于岁贡与选官的话题,今日就谈到此处。歧王在瑰燕宫用过晚膳,便又回问政殿批折子,这夜也是歇在那处。
    次日瑰燕宫人气鼎盛,众所瞩目下终于开始考核女官。这是古往今来,朝廷第一次正式准许女子入仕,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等着看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