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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延伸,是瘦得不可思议的腕骨和手臂,没长成的小树枝似的,脆弱易折。
陈孑然小时候营养不良,最要长身体的时候经常饿肚子,骨骼发育原就不如普通人完整,骨架比一般人更纤细,撩起袖子来,那胳膊几乎和陈安安的差不多粗。
她就是用这副纤细瘦弱的身躯,撑下了她生命里的所有苦难,还额外撑起了一个陈安安的家。
梁子莹摸着陈孑然的手指,鼻子就酸了。不难想象陈孑然这六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难以想象的是陈孑然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梁子莹很想知道陈孑然六年来是怎么过的。她不愿打扰陈孑然休息,牵着陈安安的小手,两人一起走到门外。
“安安乖,告诉小姨,你和妈妈六年来靠什么生活?”
“我……我和妈妈原来住在吴婶婶家的地下室里,妈妈当环卫工人,还有拾废品,六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你们的日子……过得辛苦么?”
“我不辛苦,妈妈很辛苦。”陈安安擦了擦眼睛,“每天凌晨四点钟起床,半夜十一点才能回家,妈妈的手不好,地下室里又潮,每年这时候都痛得整夜整夜睡不好觉,我想让她去医院看看,可是医院太贵了,看一次病最少也要五六百块,妈妈舍不得,疼得胳膊都抬不起来还说没事……”
陈安安不忍心往下说,梁子莹也不忍心往下听。
重体力劳动、微博的工资,疼得夜里打滚也不愿去医院看病,因为舍不得花钱。
梁子莹的记忆里,陈孑然就是个很能忍的人,比一般人更耐得住冷、耐得住疼、耐得住寂寞。
有一年陈孑然做饭,热油把手指烫出个大泡,陈孑然都能忍着,没让梁柔洁发现,一点异样都没露。
能让陈孑然疼得打滚睡不着觉,可想而知会有多疼。
陈子莹如今身价不菲,五六百块钱对她来说就像九牛一毛,而对陈孑然,那就是大半个月的生活费,省下来,她和陈安安下个月的日子就能好过不少。
“小姨,你是来接妈妈和我去过好日子的么?”陈安安一派天真地偎在梁子莹怀里。
梁子莹摸摸她的小脑袋,“当然是了。”
梁子莹说过,以后她来照顾陈孑然,可六年都没做到,反而让陈孑然一个人过苦日子,她本来在M国的知名投行有一份更好的职位,待遇优厚、前途无量,却甘愿来到临渊当一个小小的讲师,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多些时间照顾陈孑然母女二人。
当老师是个清贫的工作,大学老师的待遇也只能说是稍好一点,梁子莹看中的就是时间自由——她大学时期就入股了朋友开的会计楼,名下的动产不动产投资也遍布全球,比不得顾茕背靠一个制药帝国,但养一个陈孑然和她女儿已经绰绰有余了。
只要陈孑然跟着梁子莹,就能过得很好。
梁子莹觉得陈孑然一定会答应,毕竟她不是顾茕,她没有做过对不起陈孑然的事,相反,她们从前亲密无间,比真正的双胞胎更亲密——至少梁子莹是这么想的。
所以梁子莹笃定,只要自己回来,陈孑然一定会答应她。
从前只能当她的妹妹,至于以后……当然是当她的爱人。
她如此自信,压根没想过陈孑然会不愿意。
陈孑然昏迷中也不得安稳。
梅雨季节令她浑身上下的每一块骨头都好像在不停地被拆开再拼合,疼痛没有停歇的时候,她用粗糙的手环紧自己的双臂,仿佛把自己缩成一个不起眼的球,才能躲避无处不在的痛苦。
顾茕就坐在陈孑然的床边,背对着门,静静守着她。
从陈安安嘴里听到过关于陈孑然做噩梦的破碎信息,顾茕终于见识到她做噩梦。
以为会很激烈,对着虚无的空气拳打脚踢,还会忍不住哭叫。
其实很安静。
不哭不闹,蜷缩在角落里,咬着嘴唇,皱紧眉头,眼睛从紧闭的眼角往发鬓里流。
陈孑然多年养成的习惯,即使只有一个人,做噩梦的时候也是安静的。
她的嘴唇轻轻嚅动,好像在说什么。
顾茕几乎把耳朵贴在她嘴边,才听清了她的呓语。
“疼……”
这是顾茕第一次听到陈孑然喊疼。
当年顾茕把她弄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时候埋怨过她:“你都不知道疼么?为什么不说?”
陈孑然笑容腼腆温柔,“也没多疼。”
原来她也是会喊疼的。
只是太轻了,不是同样十二分用心对待她的人根本听不到。
可是从来也没出现过一个肯十二分用心对她的人,甚至连一分用心都是奢侈,所以也没人听到过陈孑然喊疼。
顾茕看着她脸上的蜈蚣形伤疤,还有软绵绵使不上力的右手。
顾茕记得,陈孑然受伤的那个冬天,全国范围内迎来了十年不遇的寒潮。
陈孑然拖着被毁的脸、不能用力的手臂,一个人,没有家,没有朋友,没有钱,背井离乡,在狭小阴冷的地下室内,靠着她自己,独自撑过了那个最疼最冷的冬天。
而那时,顾茕正在世界的另一端,逍遥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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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顾茕的反思
顾茕在陈孑然床边守了一夜。
一夜没睡,想了许多。
她刚找到陈孑然那阵子,只看到陈孑然毁容的脸,心里不得劲,老想方设法劝陈孑然去把整容手术做了。
陈孑然原来是不丑的,虽说不出众,可也干净秀气,眼里永远清清润润,是很耐看的温婉长相。她又如此年轻,二十五岁不到,人生还很长,恢复容貌之后,后面的路会好走得多。
至少顾茕心中的愧疚感会得以减轻。
很多人说过顾茕自私,顾茕不以为意。人首先是自我,接下来才该承担各种社会身份,自私是生存之道,本就是无可非议的事情。
只有听着陈孑然口里几乎轻不可闻的一声疼,顾茕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突然开了窍,明白了自私二字的真正含义。
不仅是只有自己,更是伤害最亲爱的人。
她想到了姜新染说的“尊重”,又想到了陈孑然曾质问:“你有没有想过尊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