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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回过神来,说:“胸痛。”
    “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最近。”
    “频率呢?”
    “上个礼拜五有一次,昨天又有一次。”
    “之前有过吗?”
    “没有。”
    “痛多久?”
    “五分钟左右吧。我也没计时间。”
    “有多痛?如果一是勉强能感觉到,十是难以忍受,痛不欲生。”
    “嗯……”那人思量片刻,说,“在八到十之间吧。有时候能忍,只是很闷。有时候就会很痛,像有刀子在绞。”
    又补一句:“像爱的人忽然不要我了一样。”
    尹昱看了他一眼。
    “还有别的症状吗?”
    “晚上睡不着。心慌。”
    “每天都失眠?”
    “没有。只是想他的时候睡不着,睡着了也会梦见他。全是在一起时候的回忆。”
    十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删掉,又继续敲。
    “抽烟吗?”“偶尔。”“偶尔是多少?”“两个月一包。”“酒呢?”“不喝。”“最近有旅行吗?”“前不久刚从国外回来。”“在国内呆多久?”
    没有回答。
    尹昱抬起头看着他。
    “如果你明天就走了,我也只能开点药帮你缓解症状。你到国外去——”
    “呆到他改变心意为止。”
    诊室里静得让人难受。
    “把外套脱了吧。”
    他挂上听诊器,调了调口罩的松紧带。站起来把椅子朝那人挪过去。
    “两手自然垂在两侧,身体放松。”
    “衬衫扣子要解吗?”
    “不用。”
    他把听诊器按在那人身上,从肺尖开始,一点一点往上移。隔着薄薄一层衬衫,那人胸膛上的肌肤光滑细腻。尹昱盯着自己的手,凝神静听,绕过那人的乳/头,只觉得灼灼的目光烧着他的脸。
    “正常呼吸。”
    从肺到胸/部左上方,心脏的位置。心跳声一下一下地传来,震得他张皇。
    这人还心跳加速了。
    听诊完前胸是侧胸,抬起手臂,伸到腋下。尹昱又挪了挪椅子,要去听他背部的时候,那人抬手拦他,说:“不要了。”
    目光闪烁,白/皙的面颊上泛起点红色,伸手就去拿自己的西装外套。
    尹昱把椅子挪回桌前,看了他一眼。
    清了清嗓子,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拿着水回来,那人穿着外套端坐着,低头盯着自己的手。
    “暂时没有什么问题。”他在电脑上写记录,“做个心电图检查吧。”
    “不用了。”
    那人说:“先等等吧。”
    “还是做一个吧。以防万一。心电图不做,其他诊疗也没法继续。”
    “没事的。就这样吧。给我开点止痛药就好了。”
    “你这是拒绝检查。我不太好办。”
    “责任全部我负。”
    “要签字的。”
    他盯着那人的眼睛。
    “好。”
    之后几个礼拜,那个人常来。他坐诊的时间不多,所以总是对方凑他的时间。一礼拜一两次,每次都掐分掐秒,像从工作的地方风急火燎地赶来,进门的时候却总是笑吟吟的。一次次地挂号,每次都是相似的对话,零零碎碎说点什么,有问题又诊不出问题,拒绝进一步检查,总说开点止痛药就好。
    尹昱也没再用过听诊器。每次就听他讲。手指在键盘上敲。那个人盯着他,他盯着自己的手。
    那个人说,时隔这许多年重临故地,刚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有点不适应。这座城市变了好多。
    那个人说,以前的朋友都联系不上了。还好微信上有个高中同学的群,加进去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个人还说,离开的这些年里,丢下了好多,错过了好多。或许来不及了,可还是要想尽办法补回来。
    尹昱只是盯着显示屏做记录,问他,病情有没有好转。有没有加重。痛症减轻了吗。晚上还失眠吗。
    不想看到那张脸,不想看到那上面礼貌明朗的笑容。
    一堵墙冰封三尺,厚得连一丝光都透不过。
    苏心颖说,你最近脸色怎么这么差,人也瘦了。一副得绝症垂死的模样。
    他说,这份工作再做下去,可能真的要死了吧。
    十二月的最后一个礼拜,那人来看病。一如既往地说些琐碎,不做检查,开止痛药。走之前,往他桌上放了一个小袋子,里面是一块手表。
    尹昱抬头盯着他,用眼神说不收。
    “手上那块旧了。”那人说。
    “国外也这样吗?”
    “什么?”
    “看病给医生送礼。”
    那人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
    头一次。这些日子来头一次,尹昱从那张脸上看到了那样的表情。一改往日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反感,一丝刺痛,一丝失望。
    与此同时,他心底油然生出一丝惊讶,一丝欣喜,一丝扭曲的快意。
    “那就当生日礼吧。”
    站起来就要走,没料到身后,坐着的人哧地一声笑了。
    停下脚步,转身瞪着他,眉头皱着,身姿直挺。不卑不亢,一如少年模样。面露愠色地看着这一头,他的嘴角弯起来,在左边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那笑又苦又涩,还带着几分戏谑。
    “生日礼物,不是说要年年送的吗?”
    他笑着,用眼神指了指桌上的纸袋子。
    “这算哪一年的呢?”
    八
    班里要选出篮球队参加年级比赛。这几次课间打球大家都挺认真的,正式的替补的,都争着要证明自己。尹昱和盖沛文从开学初就是班里带队打球的,水平也佳,算得上德高望重,参赛自然有他们的份。这会儿趁中场休息站在场边挑人,两人举着矿泉水瓶咕嘟咕嘟地灌,一边乜着球场上奔来跑去的人影。
    班里有几个打得不错的,两人看了会儿也都心里有数。郭晟依旧有意无意撞人。对手他撞,队友跟他抢风头他也撞。盖沛文在旁边叹一声,说:“真让人不爽。”
    “郭晟吗?”
    “还能有谁啊。”
    尹昱把瓶盖旋上,水放一边,说:“要是他不这么爱撞人,或者撞得再有技术点,我就要他了。”
    盖沛文看他一眼:“那你跟他说说去?”
    “嗯。我待会儿试试。”
    俄顷沉默,盖沛文又说:“唉,不行。我真的看他不爽。”
    “我们缺个个子大的。”尹昱实话实说。那时候大家都还在长身体,会打球的高个子实属稀罕货。尹昱自己也刚过一米八,班里比他高的屈指可数。
    盖沛文没理他,兀自抱怨:“你说怎么有些人,就能做到让人一眼看不爽。甚至越看越不爽。又有些人,让人无缘无故就喜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