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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禧感到自己几近窒息。
“……为什么要哭?”陆鸣川放开了他,指腹在他的眼角划过,带走微凉的液体,他叹了口气,“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犹如羽毛搔过耳畔,跟着那些皎洁的月光一起碎在秋日的晚风中。
梁禧和他安静对立,中间一道不远不近的距离,谈不上生疏,却也与暧昧毫不搭边,就仿佛刚才的拥吻只是错觉。
青春期有太多的事情可以推给荷尔蒙,推给酒精,推给一时间的冲动。因为“十”字开头的年龄,似乎天然就带着“可原谅性”。
他们还年轻,总有人这样说。
因为年轻,所以可以肆无忌惮表演过度;因为年轻,所以有大把的时间来弥补;因为年轻,所以还有错过的机会,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都没必要在第一时间给出结局。
所以,好像一句对不起,就足以弥补这一个过界的吻。
梁禧想,他可以自顾自将这三个字在脑海中转换为“我爱你”。
听过一次,之后就不会遗憾。
第五十八章
市中心的夜晚是没有星星的,但这里有。夜幕深邃辽远,群星闪烁的时候夜晚就平添了几分热闹。
梁禧和陆鸣川平躺在双人床上,肩膀挨着肩膀。
房间没拉窗帘,明亮的月光大摇大摆走入房间,不合时宜地烘托着罗曼蒂克的氛围。
陆鸣川问他,现在的星星是不是要比小时候更多一些。
梁禧说,是。
紧接着陆鸣川又问他,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在一起。
梁禧躺在床上愣神,目光盯向遥远的宇宙,久久没有给出回答。
两个人毫无芥蒂靠在一起,似乎是很久远的事了,可又似乎无论在哪里,梁禧都能清晰回忆起两个人之间的故事。
他和陆鸣川小时候曾经在这家度假村里第一次看到星空——泊平前些年工业化发展太快,市中心永远笼罩于一层雾霾之下,没有星星……这里曾经是一座没有星星的城市。
那个时候,梁禧在电视上看到了关于流星雨的预报,闹着要看星星,于是陆、梁两家大人这才把他们拉到近郊的度假村,这里地势比较高,污染也少。
本以为只是安抚小孩子的把戏,却没想到那晚竟真的被他们看到了近些年规模最大的狮子座流星雨。
当那些璀璨的光球拖拽着长尾划破夜空,小梁禧激动地抓住陆鸣川的手腕叫道:“哥哥,快许愿啊!这么多流星,总有一颗能实现我们的愿望吧!”
陆鸣川被他捂住眼睛,被迫有模有样合十掌心待了一会,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刚好对上梁禧黑白分明的双眼。
梁禧问他许的是什么愿望,陆鸣川摇头不肯说:“说出来就不准了。”
身侧的小男孩却难得反对他的说法,“啧”了一声道:“那都是迷信,没有这个说法!”
陆鸣川觉得好笑,哪里有人一边相信流星许愿,却又说别人是迷信的。
“只有你说出来,星星才会听见。”小梁禧转过头,一本正经看向陆鸣川,“我的愿望是,希望我们能一起夺得国际比赛的冠军……我们两个要一直在一起。”说完自己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
或许是陆鸣川盯着他的眼神太直白,小梁禧说完这句就自顾自跑到了阳台上,他对着那片星空大喊:“你听见了吗——我说,我想要我们两个一起——拿冠军!”
他的脸颊发热,不敢回头去看他的星星。
·
他听见了。
陆鸣川偏过头去,一脸认真看向梁禧,再次发问,亲都亲过了,要不然就在一起吧?
梁禧问他:“那你喜欢我吗?想上床那种喜欢,不是什么弟弟,也不是什么别的。”
“我不能接受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陆鸣川没有直接回答梁禧的问题,“你说过,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就让我疏远你,但是这点我做不到。”他的回答很坦诚,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他深邃的五官轮廓,和缀满星光的眼睛。
梁禧点了点头。
“算了吧。”
陆鸣川听见身侧的男生这样说,当即意外地皱起眉头。
梁禧却笑了起来,他伸出一根手指抵在陆鸣川的眉心,似乎要将他皱起的眉头揉开:“你刚才亲我的时候,好像不小心磕到我的嘴唇了。”
“梁禧……你什么意思?”陆鸣川叫了他的全名,已经听出了不对味。
“你吻技太差了……”梁禧的声音很低,他转过去背对着陆鸣川,不再去看他的眼睛,“陆鸣川,你说在一起只是因为你受不了我疏远你。这就像是养了一只小狗,每次你叫它,它都会欢天喜地跑过去扑向你,而一旦有一天你叫它,它却不再理你,你就会觉得难受。”
“这很正常,真的,我能理解,因为人都是这个样子。”“可这不是喜欢。”
陆鸣川下意识想要反驳他,话到嘴边又觉得哪里都站不住脚。
他要怎么告诉梁禧,当年那个小男孩许的愿望,星星不但听见了,还一直记在心里……要不然他也不会将青春徒然浪费在赛场,只等和他的年年一起举起奖牌的时刻。
他喜欢击剑,也喜欢赛场,可人这一生值得喜欢的事情太多太多,不是每一件事都能填满整个人生。
他要退役了,明年世锦赛结束,是他和家里约定的最后期限。
愿意为了一个年少时一个缥缈的承诺坚持至今,这样,算不算是喜欢呢?
陆鸣川想不通。
生活不是剧本,拿到手里就知道谁是这部剧里的男女主。
爱情和友谊的界限实在太模糊,尤其当对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这种极细微的差别实在太难察觉。
虽然他们还年轻,一段一时冲动的感情并非不能承担,但陆鸣川深知他一旦点燃了这颗火星,将会燃起多么大的一片火海——他们是国家队的队员,是家里的继承人,同时,他们还是两个同性……
“喜欢”两个字一旦出口,意味着他们在还不到二十岁的年龄,就要向往后余生宣战。
这个世道多不公平,怎么就连青春期的爱情都需要如此冷静。
“好吧,我们都再给彼此一点时间。”陆鸣川叹了口气。
梁禧像是没听明白他的话,打了个哈欠,拽着被子盖到自己身上。
或许是酒精还没有完全代谢的缘故,他的双颊仍旧有些发热,大脑的神经十分麻木,仿佛现在陆鸣川说什么都打动不了他。
“早点睡吧,别被教练发现我们出来喝酒。”他说。
那天晚上两个人就头抵着头在双人床上睡了,梁禧闻着陆鸣川身上的味道,睡得很熟。
第二天早上是被雨水敲击玻璃的声音吵醒,一场秋雨一场寒,泊平的冬天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