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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不到,他给了我一个我以为我可以获救的信号,但谁又清楚那是否只是虚晃一枪?
水底说不定从来没有钥匙。
我突然地心慌了。
而说不定连我此刻的犹疑都在他的计划里,我气得牙痒痒,却只能憋着气继续在水底摸索。其间有好几处小小的铁片割破了我的手,但是因为池水冰冷,我又乏力,根本没有感觉,只是看到几丝红色从掌心逃逸的时候心里有想骂人的冲动。
在水下受伤,我只会死得更快。
渐渐的,这方不大的水底已经被我探索完毕。却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像钥匙的玩意儿,我往水面上望了一眼,褚颂还是那副死样子,我甚至怀疑他其实已经先我一步驾鹤西去了。
我环顾四周,看到了墙壁上一个小小的凸起,那上面有微弱的银光闪烁,我抱着最后一试的心态游过去,看清楚那是什么之后却心下一沉。
那是一枚简陋粗糙的戒指,内侧刻着歪歪扭扭的“颂”字。
这是我们还在监狱的时候,褚颂被人欺负,妈妈留给他的戒指被冲进下水道里,那之后本就阴沉的褚颂更加孤僻,我那时候很不忍心,趁着劳改做手工活的时候,偷偷藏下细小的铁丝铁屑,用石头凿了一个戒指给他。
说是戒指,不如说是一个圆环,可能易拉罐的拉环都比我这个戒指做得更精致,但是褚颂很宝贝它,把它藏在自己的枕头下面,后来我们走的时候,他只带了那枚戒指。
而现在,那枚曾经代表我们友谊的戒指,将成为我唯一的陪葬品。
我终于意识到,根本不存在所谓的什么钥匙。
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生”的这个结局。
我终于没有了力气。肺泡开始尖叫着要求氧气,神经开始急速地传导着无用的信息。
我毫不怀疑下一秒我的身体就会爆裂开来,我的大脑会变成无用的碎片漂浮在每一粒水和灰尘组成的空间里。
我的耳边又响起周沿江的声音。
他说不要死。
可是周沿江,我已经踩在了生与死的边界上,没有再回头的力气。
但是周沿江是从来不会随遂我的心意的,我已经疲乏困倦,迫不及待要舍弃我这一身沉重的躯壳离去,他却还像是念经的和尚一般,不断在我耳边低语重复,“不要死。”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困我于此肉身中受苦难折磨。
我真想扯着他的领子大吼,周沿江,你讲不讲道理?好歹救了你一命,能不能不要让我让连死都不得安宁?
他不听。
还是在我耳边叫着,不要死啊。
我于是回想起了古寺罗刹中不灭的木鱼声声和佛经颂咏,也是这样不知休止地回荡在我耳边,折磨我脆弱的神经。
我曾经在山里,做他们希望我做的修行,饮雪水、食野菜,在山林夜雾中提一盏灯漫步,那时候冬天只会冷,夏天只会热,粗布的僧衣批在身上时不时地磨出一片红疹。
夜里睡前我会希望有人来看我,白天醒来却依旧是孤寂的空山闲云作伴。
我渐渐忘记了,忘记了我执着的念,忘记了我执着的人。
那时候,周沿江也是这样不放过我。
肃杀的深秋,他破了我的修行。
他唤起我肮脏的执念,他重新成为了我放不下的那个人。
如今,面临何等相似的处境,他又一次来打扰我,又一次要蛮横不讲理地侵入我。
我咬紧牙,皱紧眉,无力地蜷缩,试图通过拥抱自己找回一点流失的体温。
好吧,周沿江,我改不了骨子里流淌的血,改不了我嚣张叛逆的秉性,我既然能为你死,那么再嚣张一点,活着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也不是不可以。
我好像又有了一点力量,睁开眼,攀附着身后的墙壁,强迫着自己濒临崩溃的大脑继续运转。
死水是会腐坏的,但是这里的池水却没有那么的脏。这一定是不久前才灌满的,而且根据褚颂所说,这是专门为我准备的,那么很有可能是褚颂在知道我会来之后突发奇想把这里做成了一座水牢。
时间大概也就在几天前。
赫伟说过,自从周沿江来了后,兰台没有再进来过人。所以灌水的工作,基本上是褚颂、最多再加一个赫伟完成的。
基于褚颂的变态程度——他很有可能执意自己一人完成这座“为挚友准备的安眠之地”。
沿途我经过的房间,除了已经发干的血渍之外没有任何潮湿的水痕或者是类似水管的工具,褚颂没有必要在自己的地盘处理作案工具,那么意味着他根本没有使用水管。
那么也就意味着这里的水不是从外面引来的,而是从下面灌进来的。
褚颂通过地下水管道引进了这一屋的水。
也就是说这座水牢不是完全封闭的,它会有一个进水口。
对我而言,它也很可能成为一个出水口。
褚颂既然能一个人把这里灌满水,那么我也能把这里放空。
找到它,打开它。我的脑子里瞬间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
四面是铁网紧贴着墙壁,我一面面扫过,在右侧的一面上看到了破坏过的痕迹。我的腿发麻,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只能蹬一脚墙面,用手划水飘过去。
被拧坏的铁网上挂着半面老旧的绿色渔网,和灰绿色的池水融为一体。扯开之后才看到被剪开的一块四方形的区域,掀开后露出背面的圆形阀门。
摸着阀门上生锈的铁皮,我松了一口气,松懈中差点又喝进一口水,立马闭紧嘴。
将耳朵贴在阀门边缘,隐隐有空洞的风声——但也可能是我缺氧状态下的耳鸣。我不确定那便是更多的水或是一片可以储水的空间。
但总要试一试。
把渔网缠绕在阀门内侧,另一端绕几圈在手臂上,做了这些准备后,我用尽所有的力气拧开了阀门。阀门松动打开,迅速流动的水流像一只大手,将我重重地打在阀门边的墙体上。
背部一阵酸麻,胸腔控制不住地挤压出最后的气体,我无意识张开嘴,囫囵吞下一口口腥臭的池水,喉咙一阵撕裂的痛。
水流牵引我的手脚冲向大大开的阀门,我听见渔网破裂的声音,只能奋力将身体弯曲,贴合阀门边缘轮廓,力将冲击降到最小。
水位开始下降,失去浮力后我重重地摔在地面上的水泊里,像是一条被浪抛弃的鱼,无力地瘫倒在地。
我艰难地吐出了一口水,接着我的肺部重新开始工作,开始贪婪地吸收起干燥的氧气来。
我翻了一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睫毛上的水落到眼睛里,干涩得疼。
透过模糊的水珠,我看到褚颂终于动了动,他摇摇晃晃地坐起来,俯视着底部的我,说,“恭喜你,喻舟,你找到了钥匙……?”
他的每一字一句都说得缓慢,配合他嘶哑的嗓音,有一种诡异的音调。
他露出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手枪,慢慢地上膛,然后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
接着勾起嘴角,道,“……?可惜,一开始就不存在所谓的正确选项。”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