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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势已去。
    灵台高矗,仿佛踮高身子,便能看到血影刀光,烽火狼烟;仿佛竖直双耳,便能聆听金戈铁马,鼓角惊弦。
    当年文王修筑灵台,德昭四海;如今千百年光阴悄然而过,登临此地,天下不复河清海晏。
    “帝……姑娘,如今当去往何处?”
    东方已洒疏落星光。
    “他在何处?”
    “万万不可!”周总管知我心意,“北地霜冻苦寒,蛮族虎视眈眈,帝姬凤体怎可,怎可……”
    再是泣涕。
    趁着众人不备,我翻身跨上临近青骢:“保家卫国难道只是男儿职责?我为大陈子民,为国捐躯都是本分,何况小小艰辛。”
    跟着文渊阁学士学了四书念了五经,我自知是块不可雕的朽木,圣贤留训于我而言只有断章取义用以噎人口舌这一条用处。我总能引经据典为任性举动编造家国大义的借口,比如和亲,比如此刻。
    我只是想见他。
    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众人拗不过,只得与我北上,日奔夜赶,经行处虽是井然如常、和乐如旧,却也能感到平静之下暗潮汹涌的动荡。
    “眉儿?”
    几乎以为是残梦未尽。
    迟疑回眸,手中半篮辛夷洒了遍地。
    他褪下帛带锦衣,换上铁甲戎装,拔高了,清瘦了,稳重了。
    不经意已是泪眼婆娑。
    沈昀山手忙脚乱拭去我满面泪水:“不是说病了长久一段时日吗?才好了些,又哭得这般厉害,是不要命了么?”
    “你也知道!”我胡乱捶着他胸口,惹得气息紊乱,不禁连咳数声。
    “你生气,打我骂我都行。”沈昀山更是惊慌失措,“可别糟践自己的身子。”
    终至泣不成声。
    安新是个小村落,小到人口不曾过百,但好在山明水碧,自是钟灵毓秀。
    沈昀山处理军务的时候,我常歪着头看他,看他轻蹙的眉尖,看他专注的眼眸,看他微抿的双唇。看过一会儿,便掐掐脸,疼了,才确信并非入梦。
    怎能不是入梦呢?
    千千万万中的兵荒马乱,方方丈丈间的草木河山,怎能这般的心有灵犀,在这近乎与世隔绝的乡野之地,不早不晚,偏偏碰上了?
    此间惊喜,犹如五年前笄礼重逢,我总想他不能自京外赶及,孰料一抬眼,便见得此生最美月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第五章 催短景
    某日用过晚膳,我俩携了手漫步阡陌消食。眼见远山晚照,炊烟袅袅,男耕女织,黄发垂髫,所谓“桃花源”当不过如是。
    “日后我们也寻一处风物澹冶的所在,竹篱茅舍,耕田绣架,作一对村夫农妇。”我转眼看他,
    “你说好不好。”
    “眉儿说什么,自然都是好的。”沈昀山笑道,“只是你自小娇养,这样身体劳力的苦如何受得?”
    北地朔风在他面容留下凄寒,从前的一汪澄澈秋水,不知何时何地变了深不可测。本该悠闲吟风弄月的温润嗓音,也变得低沉持重。那一双曾为我描眉、绾发、簪花、烹茶的修长素手,眼下已厚厚覆上一层粗茧。
    只是,他唤我“眉儿”时的语调神情,一如往昔。
    “你能受的苦,我自然也能受得。”
    人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又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些疏朗开阔的句子只能是男儿作得出来,于我而言,便是“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便是“振振君子,归哉归哉”。[1]
    我以为我是一国帝姬,诗词有读书经亦阅,也该比平常女子更识大体才是。那场自请的和亲似乎证明我是一位合格的帝姬,史书典故信手拈来,着眼大局忧国忧民,没有人知道,只有我知道,我说出第一个字就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