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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同用膳,掌灯的小太监也道保和殿灯火一日比一日熄得晚,母后携众妃命妇长跪慈怀宫诵经祈福,皇兄外派北地音讯寥寥,就是沈昀山,也不再绞尽脑汁逮人往宫内递东西。
除夕下放的赏赐比往年少了一半,我都是这般光景,可想而知底下的庶子庶女与妃嫔仆婢是何等窘迫,更不必说北地的百姓。
多年后回想,方觉已显亡国之势。
三更鼓平,夜不能寐,我披了孔雀翎斗篷便往保和殿去。父皇与几位亲贵大臣埋头理政,一宫灯火通明。这一月多来四次相见,皆不过匆匆一眼,匆匆到我竟不曾发觉,父皇两鬓何时爬上斑白,眼角何时镌下沟壑。
龙案上层积的奏章几乎要淹没他苍老的身躯,曾经,他的肩头,是我认为这世上最牢不可破的依靠。
泪水终是夺眶而出。
将漆盒交予值夜的宫娥,悄无声息前来,悄无声息离开。
甬路灯影明灭,漫漫曲长好似没有尽头,几星飞雪逃过油布大伞在泪干的脸庞上融化,凛冽寒意仿佛渗进骨血,直抵那颗不愿正视时局的心。
梁国使臣在行馆候了一月有余,只是文武百官都讳莫如深,父皇母后更是绝口不提。
改道登上揽月楼,顶阁换了透色琉璃窗,事事讲究的制造局难得未曾画蛇添足,雕刻各式各样祝愿祥瑞安康的花纹,放眼望去通通净净,漫天霜色里无数萤火闪烁微弱,几不可见。
这是大陈的子民,这是我的子民。
“殿下,卯时了。”疏影话音和着晨钟响起,邈若山河。
家国天下,向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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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出自唐杨巨源《城东早春》。
第三章 潜别离
我选择和亲。
父皇盯着我看了半晌,道:“女儿家穷极一生,也只需为了良人如燕,岁岁相见[1]。”
我答:“与大敌为邻,抱虎枕蛟,事变叵测。宋梁接壤北地,若为亲国,发棠之请[2]不可不顾。”
母后抱着我哭得厉害:“那可是龙潭虎穴的去处啊!”
我答:“东平之树,也好过对泣新亭[3]。”
圣旨既下,邸报亦发,梁使奉上城印城书,满心欢喜回国复命。
碧空高悬,长雪初晴,朱红色的地毯沿宁武大道从正阳门一路铺展至南城门,梁国仪仗金光闪耀,大至华盖小至马鞍的配色纹样陌生粗犷,心里嫌了十几回,又叹了十几回。
不经意瞟到一株冻死的榕树,枯枝未败残有参天威势,光秃嶙峋的枝干扎有几朵伶仃绢花,风尘冻雪,看不出原本颜色。
我想我下半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在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落魄而显眼地挂着。
许多年后我还记得这人山人海的盛景,却不是为了所嫁非人的惆怅,也不是为了不知前路的惶恐,只因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站在正阳门上接受陈都百姓的朝拜,与父皇一起,与母后一起。
因为后来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人。
当然这都是后话,怀春少女心心念念的不过是情郎的只言片语,前些日子我虽大义凛然了一番,终究还是不能免俗。
日日苦等沈昀山的消息,他怪我、骂我、恨我,都是理所应当的。我甚至想好了该说怎样决绝的话,只盼他往后娶的女子,贤良蕙质胜过我千千万万。
等来的,却是他自请戍守北地、永不还朝的消息。
他不语、不问、不听、不见,也能将我的心思了悟通透。
沈昀山离京当日,我目送他一人一骑走得落拓,藏蓝短打,背负长枪,他赌气似的没有穿大氅,旷野里的风从北地来到西京,一路越过多少名山大川而势头不减,他固执地不肯多待几日,迎风而去,那杆银枪划破风障发出细长而尖锐的悲鸣。
皑皑雪原,渐行渐远,竟不曾回首,不曾踯躅暂留。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天子明珠,将门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