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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闻珏哑然,想要劝慰又不知从何开口。
    ——还恼自己卑劣。明知道你与她不和,我却希望你留在这儿,有着对比,她看着我或许会更顺眼一点。
    闻珏傻眼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半晌指着他:“你、你莫不是鬼上身了?”这可是闻湛,他人生中遇到过最清风霁月的人,为何会说这样的话。
    闻湛摇头,在纸上写:所以我要同你道歉。
    闻珏几度张嘴又合上,最后绕着闻湛走了几圈,还是难以接受:“你……你怎么回事?”
    闻湛摇头,他也不明白。
    闻珏想着想着笑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乐的:“你这样,我岂不是不应该放你们走?我就该整日缠着你俩,气她,这样她就越看你越觉得好。”
    他玩笑的话,闻湛也在正儿八经地回答:不,我不愿看她受气。
    闻珏哈哈大笑,拍了他一下:“你这莫非就是人们口中说的被情爱所惑?”
    闻湛沉默地看着他。
    闻珏笑着笑着笑不出来了:“真的啊。”
    闻湛垂眼。
    闻珏咂咂嘴:“可以理解,她对你挺好的。”他叹道,“这种体悟,世上能有多少人懂呢?”
    他说完,指着闻湛纸上的字:“还叫陆云初呢,这么生疏?”
    闻湛笑,写道:不生疏。
    闻珏轻咳一声:“那叫夫人、云初、阿初都比这个好吧。”他有点别扭,毕竟是人家的闺名。
    却见闻湛答道:我希望第一次这般叫她的时候,不是无声的白纸黑字,是亲口说出来的。
    闻珏脸上的笑意僵住。
    半晌,他才道:“可以恢复吗?”
    闻湛摇头,写道:不知道。
    闻珏能说什么呢,他看着闻珏,想到他过往的苦难,最终只是无力地安慰了一句:“一定可以的。”
    闻湛没有回答什么,他接受了闻珏的好意,在纸上写:好了,我要走了,她耐心不好,不能多等。
    这一别,又不知道多久才能见到。闻珏压下心里的酸涩:“好。一路顺风,好好过日子。”
    闻湛点头,对他绽放出一个毫无芥蒂的笑容,笑得闻珏眼酸。
    他看着背影想,若是陆云初没有出现,闻湛会不会就要想以前那样消沉着,安安静静地死去。
    脑子里有一道奇怪的光闪过,闻珏窒息了一瞬,好像穿过了无数的时光,看到了满身是伤、生气全无的闻湛躺在角落里,脸上带着解脱般的笑意。
    他站在雪地里,浑身发冷,没忍住,追了上去。
    闻湛正在和陆云初收拾最后的行李,陆云初一见他,立刻咋呼起来:“怎么,你又要来阻拦我们啊?”
    闻珏说:“当然不是!”他也形容不上那种感觉,这么看着陆云初,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他很想杀掉的人。
    他深吸几口气,想要再跟闻湛说句话,走过陆云初时,又是那种奇异的感觉闪过。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着陆云初,脱口而出道:“十年前,你是否在太原府?”
    陆云初愣了一下 ,原身父亲是河东节度使,她应该在那儿。
    “问这个做什么?”
    他摇摇头,捂住难受的心口:“只是感觉十年前我们在那儿见过。”
    陆云初并不关心他们之间有什么纠葛:“或许吧,十年了,谁还记得。”
    却听闻珏说道:“我感觉……阿湛也在。”
    转身的陆云初愣住,回头:“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闻珏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好像这是很重要的事。”
    陆云初不管闻珏发什么疯,转身钻进马车。
    闻珏最终没有再去找闻湛,他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马车在视线里消失。
    有人走到他的身边。
    他低头,是柳知许。
    他对柳知许有好感,以前的他觉得自己是心悦于她的,但和闻湛聊过以后,他觉得自己对她的感觉太轻,算不上喜欢。
    他只喜欢柳知许温柔知心的模样,像一朵解语花。
    他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想要阻拦他们,就像不知道以前为什么要对阿湛置之不理,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他那般赌气。人的心思真是捉摸不透,连自己也看不清。”
    柳知许柔柔一笑,是闻珏最喜欢的模样:“或许吧,很多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一些事。”她抬头,望着消失的队伍,视线落到灰沉沉的天,轻轻说了一句,“冥冥之中,身不由己。”
    最后那句话声音很轻,闻珏转头:“你说什么?”
    她摇摇头,闻珏便没有追问。
    马车摇摇晃晃出发。
    陆云初今早上累着了,有些困,枕着闻湛的腿就睡了:“抱紧我,免得我被颠下去了。”
    蹩脚的理由也就只有闻湛信了,他把腿并拢,掏出衣裳给陆云初做了个枕头放在腿上,又用手臂把陆云初罩住。
    陆云初像个废人一样,软趴趴地躺着,闻湛要放衣裳做的枕头,就把她抬起来,放好了,铺铺平,再把她放下。
    放下后还要给她捋捋头发,盖上被子,最后摸摸她的头,表示:睡吧。
    呜,这是什么体贴的大美人。
    陆云初往他肚子里拱,把闻湛拱得浑身僵硬。
    一紧张,腹肌用力,拱起来不舒服,又连忙放松身体,留给她柔软的肚皮。
    可是怎么也算不上柔软,陆云初埋在他腹部,像猫撒娇一样蹭蹭,然后吸气:“有你的味道,药味。”
    闻湛无奈了,不是说要睡觉吗。
    他按住陆云初的头,很“严厉”地敲敲她的头,表示:乖一点。
    陆云初个没皮没脸的,觉得他努力板着脸的时候,好……辣。如果闻湛什么时候能开口骂她就好了,比如说“胡闹”之类的,嘶——
    她蹭着蹭着,发现闻湛腹肌越来越紧绷,一感受,原来是因为其他地方也变得精神了,很硌。
    她有些脸热,但见闻湛先红了脸,便好多了:“好了好了,我睡了。”
    说完,真的安安静静地睡了,因为实在是太困了。
    不知道怎么的,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的她变成了个小姑娘,十分顽皮,整日计划着要逃出高门大院里去外面疯跑。
    一日她终于找到了机会,溜了出去。她兜里有钱,看着又贵气,没人敢靠近,但张扬过头了,总会惹来要钱不要命的。
    她的钱包被抢了,追出去的时候摔了个灰头土脸,一路追到巷子里才发现大事不妙,被人一个麻布袋罩住了。
    她被打晕了,嘴里塞着布,关进了拥挤的驴车夹层。还有许多人和她一起,就像货物一样被送出了城。
    她没见过什么风浪,试图逃走试图反抗,可是越是挣扎越是惹怒人贩子,挨了打,吃了苦,终于安静了。
    这样没过两日她就发了热,迷迷糊糊中,听到了一个清越的声音:“你们这是去哪?”
    后面的她记不得了,再次醒来时,那群恶贯满盈的歹人已被伏诛。
    她翻身下车,其他人都在地上磕头道谢,哭的一脸鼻涕一脸泪的。
    而面前两个的少年骑着高头大马,一个黑着脸沉默,一个一脸无奈地道:“快起来吧。”
    无奈的那个转头对黑脸的那个说:“通知官府吧。”
    黑着脸的更不高兴了,怒道:“你多管闲事救人也就罢了,怎么还准备送佛送到西?这里是河东节度使的地盘,你我二人偷偷跟着我舅舅到这儿,万一被发现了……”
    那个看上去很清俊的少年咧嘴笑了:“胆小。”
    对面的少年嘟囔了一句:“烂好心。”策马走了。
    这少年对他们交待了几句,准备追上去。
    她赶紧迈步上前,可是浑身无力,差点倒在马前。
    少年勒住马,黑马嘶鸣,将他从马上掀翻。
    他很狼狈地摔了一下,但很快稳住,无奈地看着面前黑扑扑的小丫头,确认她没伤到。
    陆云初撑着最后一口气问他:“喂,你叫什么名字?”
    其他人都倒抽一口凉气,觉得陆云初很无礼。
    那少年正在翻身上马,听到这话却并未恼怒,反而转过头来仔细看了她一眼。
    一个黑扑扑的丫头,连脸都看不清。
    他看向前方策马离去的少年,笑容里闪过一丝狡黠:“我啊,我叫……闻珏。”
    说完,扬鞭策马,只留给陆云初一个意气风发的背影。
    后来她被父亲寻回,病好以后已经记不清他们的脸了,只记得他的名字,和那股勃勃生长的意气风发劲儿。
    父亲宠她,最后百般打听、推测,知道京城闻家的大公子闻珏偷偷来过这里,救人的应当是他了。
    于是陆云初便有了心上人。
    几年后,时光更迭,王朝分崩离析,她也长大了,不顾父亲劝阻,寻到了闻珏。
    她觉得闻珏和当年一样,还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只是比当年多了凌厉的意味在。
    而她见到了他的弟弟,一个满身暮气,口不能言的病秧子。
    这么多年,她对闻珏的心意已成执念,越是喜欢他,就越不能接受自己弄巧成拙,下药计谋失败,和他的弟弟共处一室被发现,污了清白。
    她好像又回到了当年满身脏污、难堪无助的时候,发了疯地想要挽救,最后选择嫁给了他的弟弟,只为能长长久久陪伴在他身边。
    她不能接受闻珏对他的厌恶,把火气全撒在了他弟弟身上。
    他的弟弟就像是闻珏的对立面,无论她怎么折磨都不反抗,只是平平淡淡地看着她,像看一个可怜虫。
    她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怒火,疯了一般地陷入执拗,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挽回,她只能把这个碍眼的人除掉才好。
    凭什么命运要如此对待她,她有多惨,就得有人比她更惨才能抚平她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