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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

      到了蜕凡这一境界,意已远胜于形,陆照旋拔剑起剑光,若给她一把刀,也是一般无二,道法蕴于其中,与用什么道术、什么灵宝已关系不大。
    秦氏老祖轻啸一声,吐气如剑,与那剑光相和。
    陆照旋四大绝世剑术俱成,剑光幽幽,实则已化为千丝万絮,每道都带着截然不同的道法,相生相成。
    她学剑已数千年,又学自兆花阴的太清剑典,自忖于剑道上已近登峰造极,无论是何等手段都可一剑破之,而若对面也是剑修,那便更非她一合之敌。
    秦氏传承并非剑典,而是存元万生术这等元神上法,秦氏老祖竟与她斗剑,陆照旋还颇诧异了一番,待触及那剑光,便知那哪里是什么剑法?分明是他将那存元万生术变化无穷,作了剑光的模样。
    陆照旋的剑光与之一触,便无限生长,转瞬化为无穷巨芒,铺天盖地,却又在这黑洞洞、暗无边际的虚空中仅存为一道辨不清痕迹的阴影。
    那剑光似张牙舞爪,朝秦氏老祖笼去,在这浩渺虚空中更生出寂寂之意。
    然而剑光一分,却好似千里长堤一瞬而溃、万仞之山顷刻而崩一般,转瞬之间崩朽。
    无声、无息。
    好似寿元已至、无疾而终一般,悄然散去,甚至没有带起一点波澜。
    “存元万生术。”陆照旋淡淡地说着,好似那一瞬生、一瞬灭的并非她的剑光,而一剑既出却仿佛被玩弄于鼓掌的人不是她一般,颇带点事不关己的从容。
    “家传绝学,让陆道友见笑了。”秦氏老祖轻轻颔首,他前一句话音未落,后一句便又忽地微微一笑,“哦,想来陆道友是早已见过这存元万生术,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它了。”
    陆照旋面无表情。
    “当初秦飞臻在族中也是个天赋正佳、努力上进的弟子,我对家族管束颇多,时常留意接触晚辈,我也认得他。”
    秦氏老祖仿佛未见二人正在何等虚空浩渺中,也不知这事何等生死之争,唠唠叨叨地提及过往,竟好似凡人老妪,“只是这孩子心性有瑕。压力太大,有些别样的爱好也极正常。”
    秦氏老祖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道友怕是不信,其实似我们这等长盛之家,枝繁叶茂,也要祸起萧墙、内生龃龉,未必比散修安全。”
    以元神为拘,能再生灵肉,这其实是修习者身受重伤后多了一条命的高招,被秦飞臻另辟蹊径,再行妙用。
    秦氏老祖心知当初秦飞臻以存元万生术虐杀陆照旋之事,有心拿这勾起陆照旋心魔。存元万生术号称万生,自是能生万物,能生血肉之躯,更能生一念心动。
    只要陆照旋被他稍稍牵动心绪,秦氏老祖便能将其捕捉,存元万生术一刹便能将其无限衍生,瞬间侵占陆照旋心神。
    那时,便是他动手的良机。
    然而无论秦氏老祖如何努力勾动,如何卖力激怒陆照旋,几乎是把十辈子恶心人的功力尽数展现出来,后者却好似一块石头一般,分毫不为所动,那一腔心海,竟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澜!
    陆照旋的平静,几乎让秦氏老祖心生怀疑,他面前的究竟是否是陆照旋?是否她被人调了包,或者记忆生了错乱,记不起前尘往事了?
    又或者,他面前的究竟是否是有思想、有脑子的人?她为什么半分反应也无,无论秦氏老祖究竟说了什么,心海都无半分波动?
    这就是块石头,也该动一动吧?
    他尚在犹疑,眼前却忽地寒光一闪,朝他劈面而来,其无声无息、出现之突兀,竟好似方才那剑光之崩毁一般!
    这寒光来得太过突兀,秦氏老祖分毫没有察觉,便已见危机在眼,再待去运存元万生术时,却猛地一怔,错愕无比,大叫道,“你何时会的存元万生术?”
    没有人去答话,而那寒光已劈面而下!
    万般上法皆是无用,任秦氏老祖催动一切手段,也难阻那寒光落下。
    华光万丈里,那一具肉身已被撕成碎片!
    又是微光一闪,秦氏老祖的身影再度出现,只是形容狼狈,气息比之之前微弱何止几倍?
    存元万生术!
    陆照旋见了他肉身重凝,神色不变,又是一道剑光斩落。
    秦氏老祖气息尚未凝成,便见华光闪动,如何来得及去挡,神色惊骇无比。
    旁生剑光璀璨,如垂虹下坠,抢在陆照旋的剑光前,将其轻盈盈阻住,微微一旋,便各自荡开。
    “陆道友,六百年前一别,今日又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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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心魔反噬,阴阳合世
    救下秦氏老祖的并非旁人, 而是陆照旋重回流洲后,在秭殊洞天外如猫戏老鼠般耍弄她、却被她反将一军的谢无存。
    陆照旋未料这二人竟有联系,难免诧异, 朝秦氏老祖扫了一眼,后者比之方才虚弱了太多, 就算陆照旋一剑下去他还能借存元万生术保下性命,也挺不过三剑便要当场魂飞魄散。
    此时谢无存这救兵出场,便显出惊魂未定来,朝他高喊道, “谢道友终于来了,这魔头问起阴阳合世符的下落!”
    陆照旋不知她何时问起过这从未听说过的东西,不由挑眉, 朝秦氏老祖望了一眼, 发现后者看也未看她一眼,只顾盯着谢无存求救,好似他说的是什么自己确信无疑的真相。
    她心念一动,竟未否认,反而神色淡淡, 好似也认了,朝谢无存望去。
    “阴阳合世符”这名字一出, 谢无存那似笑非笑的神色便染上诧异,朝陆照旋望了一眼,见她神色自若,虽有所迟疑, 却也信了秦氏老祖之言,罕见地蹙眉不语。
    “不知陆道友究竟是从何处听来的阴阳合世符,有些人是当真拎不清轻重, 这等事也敢往外漏,陆道友这等手段过人的,自然能知晓。”谢无存唇角还带着笑,神色却一寸寸转冷,“不过你我之间,也不必深究这许多。”
    因为谢无存今日来,便没打算让陆照旋活着离开。
    陆照旋仍未明白那阴阳合世符究竟是什么,与秦家、谢家、谢无存是否有什么联系,而她甚至不清楚谢无存为何对她有这样强烈的杀意,她并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何处惹来谢无存关注,令他认定堪配一战。
    然而她可以确定的是,这所谓的阴阳合世符,便是秦家要寻的东西,而这线索竟又连在了谢家上。
    这世事千丝百缠,理得人头疼,万幸她还有一剑在手,再乱的结,她也要挑开。
    “当年陆道友跑得太快,我追不上,希望今天陆道友不要再跑了。”谢无存勾起唇角,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当然,我也不会让道友走的。”
    他紧紧凝视着陆照旋,眸色越来越亮,声音却越加低沉,待说到最后,几乎流光溢彩。
    剑光璀璨如星辰夜行,竟将这茫茫无尽虚空照亮,四下望去,周天星汉灿烂,尽是十洲五岛间的小世界。
    在万千星辰之中,剑光如流星,夺走一切星辰之辉,周天星斗在它面前也黯然无光,全沦为陪衬。
    在那辉耀无穷的剑光后,是谢无存比剑光还要灼热的目光,“让我看看你的剑法,这些年来是否有了长进!”
    在那流星照夜中,白虹轻吐,在星辉之下不紧不慢地原地游走了两周,这才悠悠而上,朝那璀璨到刺目的光辉涌去,刹那吐成一片光华。
    白虹与星辉相接,极绚丽的遇上极璀璨的,摇摇而悬,上挂长空,在周天星斗中竟显出无穷华彩,两相交接,便终化作烂漫明河,万千星辰、无数世界为它们作陪衬。
    那白虹与星辉明明灭灭,互相牵缠,一时星辉压倒虹光,一时虹光又摇落星辉,分影而错,反复无穷,壮美难言。
    然而这极璀璨与壮美下,却是极致的危险。
    星辉偶尔摇落,便化作一点荧光轻飞而远,稍稍一落,便是星辰无声湮灭,或炸开一片绚丽的烟花。
    “陆道友真是什么都会,秦家的存元万生术何等稀罕,倒给你学了去。”谢无存忽地大笑起来,“秦道友,莫非你惜才心切,连有仇也不顾了,专为陆道友讲了你家绝学不曾?”
    秦氏老祖插不上手,唯有此时谢无存点名提了他,才不得不作声,纵谢无存丝毫未将他放在眼中,言语间也并无尊重,他也只得赔个笑,故作不知,“若在下真是这样的人,想必陆道友也不会拿存元万生术把在下砍死一回。”
    “陆道友,他夸你天纵奇才,你可听明白了?”谢无存隔着漫天星辉朝陆照旋含笑而望。
    陆照旋可没从秦氏老祖的话里听出半点这个意思。不过谢无存不说人话,这也不是她第一回 知道,连眉毛也没动一下,权当他说的都是真话。
    方才陆照旋一剑乍起,将秦氏老祖一剑斩落,便是化自存元万生术。
    她自然没有人亲传指点着学这存元万生术,但当初秦飞臻可不正是手把手反复教她?纵是最耐心的名师,怕也没秦飞臻那般热心周到了。
    秦氏老祖惊诧她竟会存元万生术,然而陆照旋却觉若她不会,他才该惊诧。
    往事已成往事,如今俱成了她的手段,自然要一一奉还。
    “不敢当。”她淡淡道。
    谢无存长笑,伴着剑光,一齐朝陆照旋袭来。
    那白虹与星辉洒落无穷,明灭数度,实则已是生灭了千重。
    陆照旋持正守心,任谢无存的道法顺着剑光传递而来,便好似大浪滔天,也终无法湮灭山棱,浪潮涌去,仍是毫发无损、岿然不动。
    谢无存难掩讶色。
    他本以为陆照旋虽已蜕凡,却也不过是一两百年内的事,纵她手段非凡,但于道法上却未必有多么深厚的领悟。这些东西全靠水磨工夫、日积月累,并非天纵奇才可以解决的。
    然而几番试探,其应变无穷,与他道法相生相灭,拆解之快、反复之无常,早已远超一个普通蜕凡修士的范畴,甚至隐隐压他一头,逼得他不得不更生应变。
    莫非这道法上还真有天纵奇才的吗?
    这样的人,若非福缘深厚至极,便是天生的修道种子了罢!
    谢无存想杀陆照旋,并不因她的修为、年纪而有任何改变。自他听说了这个名字起,便知道她与自己是一类人。
    也是……他最想杀的那种人。
    于道法上,他并不占优,谢无存便任那星辉一闪,散落在虹光之中,反朝陆照旋卷去。
    顺着虹光而来的,除了谢无存的道法,还有无穷无尽的、如潮水般的噩梦。
    无数个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夜,无数疼痛与恐惧交织的回忆,无数血与泪的牵缠……
    它们太沉重了,以至于情绪有了重量,仿佛无尽的潮水一般,沉沉地打来,沉沉地压在她心头、身上,几乎要将人压垮,成为深埋山底最微不足道的尘土。
    也许……
    陆照旋想,很少有人会像她一样,拥有如此多的恐惧和痛苦,所有让人惊骇的命悬一线、艰难求生,在她的生命里实在是太过密集了,以至于当它们同时涌来的时候,她感受到了最真切的沉重。
    她拥抱着这沉痛,也拥抱她的过往,拥抱她的每一个瞬间。
    平静地好似从未有过伤痛与不甘。
    这伤痛与沉重是潮水,朝低处流。
    陆照旋任那浪潮涌来,却半点波澜不兴,而那浪潮朝她席卷了许久,便好似无趣一般,竟慢慢流去,反朝谢无存涌去!
    谢无存反复试探,却半分也未见陆照旋失态,更未见她流露半分破绽,空待了许久,什么也没等到,反倒等到那无边浪潮反朝他自己涌来。
    这心潮便是如是,一念生,便卷起心魔,引得方寸大乱。然而若对方心如止水,丝毫不为所动,便是心潮倒卷,祸及自身。
    谢无存不信陆照旋没有心魔!
    他比谁都要笃定。
    在心潮卷来之前,他近乎难以置信,又绝不相信般瞪着她,“你的心魔呢?”
    心潮卷过。
    谢无存的脸上,闪过最狂热而苦痛的神色。
    无尽虚空里,一道虚影极亲密地立在他身侧,张开双臂,似要将他拥入怀中。
    有那么一瞬间,谢无存自那无边的狂热与苦痛中醒来,望着这虚影,露出极茫然的神色来。
    这面容太熟悉,又太陌生。这虚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