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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新议(22)

      不得不承认,这个推测的确有些道理。韩冈对章惇的提防十分明显,从管军八位,到都堂新进,韩冈布下了偌大的局面,就是为了针对章惇独掌朝堂,进而篡位登基。这样的准备,一向只会嫌少,绝不会嫌多。

    做过一天相公,就一辈子是相公。韩冈卸任宰相,可依然是开府仪同三司,只是没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差遣了。但宰相为天子操持天下的权威,也正是来自于这一差遣。没有了差遣,就没有了权柄。

    寻常宰相致仕之后,朝堂上还是得给几分颜面,不过再想干涉天下大政,却再也不可能。韩琦、富弼、文彦博、王安石无不如此。天子崇以尊荣,却也仅只是尊荣,一日不起复,一日无权柄。

    韩冈卸任之后,出京还是留京,庙堂内外猜测许久,最终,韩冈还是离京外任。他离京后,京中党羽能否团结一心,能否坚持他所创下的法度,都在两可之间。

    如此一来,韩冈如何放心得下京师,设法多给章惇添堵,便是情理中事。

    “尽是臆测。”王交却冷笑着看主席台上,只有黄履还在,苏颂已经抽空去休息了。

    临时性的动议,如果有草案,下发后,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可供审阅讨论,这也是给人勾结串联的时间。不比庭辩时,如有喧哗干扰的行为,警告之后就是禁言和驱逐了。

    “二贼狗咬狗不是稀罕事,但二贼这一回事勾结在一起!没看到章贼那一伙是什么态度吗?”王交指着不远处的章恺,当朝首相的亲弟正与一名韩党议员谈笑风生。

    又是勾结!

    好端端的丝绸工坊,就因为魔教造反,被说成是刻薄残民、逼人做反,闹得工坊开不下去,背了十几年的债,不就是挡了韩贼家业赚钱的路!?魔教从头到尾闹得也没几天,却给官府弄得一州八县士绅各个不安,许多都关了工坊,还在开的也不敢雇工乡里,去买倭奴高丽奴进厂,钱都给掌控海运的章家赚去了。

    章韩二贼勾结一处,不知祸害了天下多少良善!

    王交手指点着桌上的草案,一下一下,阴沉的声调是多年来愤怒的积蓄,“我在这里面只看到了二贼在步步进逼。今日要帮天子定皇储,明日恐怕就又要立法划分天家私产。”

    天家现在哪还有私产?范纯粹暗暗摇头,宫内宫外哪座库房不由都堂查账?入内内侍省都要向章惇韩冈报账的。朝廷岁入也是先归于都堂,再按日常用度划给宫中。

    天下之财当为天下之用,这个口号,这几年在士林中很是流行。

    就连金明池、玉津园那一干皇家园林,都有好几座给改造成了公园,常年对京师士民开放。这一次大会上,还有议员提案,把琼林苑也对民众开放,在好几位议政公开表示反对的情况下,还拿到了两百多票。

    但也就代表了新科进士们体面的琼林苑才会被反对开放,其他呢,只要是瓜分天家之财,就不会有多少反对的意见。

    范纯粹想着,正听见王交冰冷的声音,“‘公财非私财,天下之财当为天下之用,岂能以天下财货填一人之欲壑?’这话诸位可都听过吧?”

    “嗯,连敬天法古都听说过呢。”江公望冷嘲道。

    天家非私家,皇帝非独。夫。天子理当顺天应人,敬天法古。这就是现如今在以经学和科举为核心的《科学》上最流行的说法。原本是新学对抗气学的大本营,但现在因为章惇的关系,放个屁都跟气学一样的臭味。法什么古?自然就是祭由天子,政归宰相。

    王交瞥了江公望一眼,没接话茬,江公望这个人首鼠两端,净拈着小事骂都堂,大事就缩卵,小骂大帮忙,越来越让人怀疑他是章韩二贼派来的细作了,“都堂就盼着光明正大的把封桩库拿到手。到了后天呢,怕郊祀都不需要天子了。日削月削,皇宋天子日后与那权柄为下臣所夺的倭王又有何异?”

    “已经没有区别了。”江公望闻言嗤笑,扬了扬眉梢,“不,其实早年的倭王还好一点。至少倭王之位,没权臣敢去争。”

    只是倭人少见识,区区一蛮夷,装什么神明之后。范纯粹暗想,却没说出口。

    还是太宗在位的时候,有倭僧渡海而来,在朝堂上说倭王一脉传承数千年,昭穆相系,无人敢于僭越,让太宗皇帝好一阵羡慕。

    如今日本虽早已为辽国所灭,昔日高门显第,今日率为贱奴,但日本的人文历史,还是随着其残存的遗民,一点一滴流传到中国。

    被卖到江南丝厂的奴工里面,就有许多日本旧日的贵族,绝大部分很快就死在了缫丝的开水锅旁,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逃离了被江左士民视为沸水地狱的工厂,其中最有名的一个,曾是倭国宫廷的女官,被苏州一大户纳为妾室后,创作了不少怀念旧日平安京宫廷内外生活的诗词和小说,一时名满江南,又流传到

    东京。

    更有《自然》旗下的地理分刊,也有许多与日本人情文化有关的论文。更有报刊上,自然学会会员们的专栏,以及一系列猎奇的文章,都将日本、高丽、交趾等已经消失在历史中的周边小国,介绍给中央之国的国民。

    在列的议员,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倭王自诩为神明之后,为国人共尊,权臣只敢做权臣,不敢篡位为王。

    来往多年,深悉王交此人轻躁褊狭,江公望堵了他一句,自知必被记恨,但他并不在意:“我曾闻处事之要,在于权衡。事之大小、轻重、缓急,当权之衡之,先大后小,先重后轻,先急后缓。”

    按江公望曾经听过一个朋友对韩冈在一次百司会议上发言的转述,就是贤者之于庸人,便在于更擅长抓住最重要的矛盾去解决问题,也是同样的道理。

    在江公望看来,王交这一点就爆的脾气,纯粹是因为他根本抓不住重点,“如今当务之急,是严防天子位为贼篡夺,而非君权旁落。皇帝继承法案,自是二贼包藏祸心,但此事并非急务,新闻审查法案钳塞众口,一旦施行,便是万马齐喑,到时候,连个给天子喊冤的地方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