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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虚实(十)

      张璪叹了一声。

    对马岛是高丽和日本海运的中心点,打不下来,攻打其他岛屿没有太大的意义。

    他对韩冈道:“当初打下来就好了。”

    韩冈叹道,“那时候太后才垂帘,太皇太后和戾王还在,河北河东刚遭劫难,又撞上天子和先帝的事……”他看看张璪,无奈的一摊手,根本不必说了。

    当然也不止这个原因。

    当辽国接连攻下高丽和日本的时候,京师里正乱,当然没办法干涉。但之后几年,章惇和韩冈双头政治确立,朝局进入了稳定期。那时候不去争夺日本,就是韩冈的私心了。

    那时候,如果拼命发展海军,虎口夺食还是有机会的。

    但一来,辽国届时肯定会力保日本不失,不仅日本那边会开打,河北同样不会轻松。纵然能赢,损失也不会小,那时候,主导者必然会受到攻击。

    二来,一旦开战,国内资源调配将会干扰到韩冈的发展规划,在全国范围修铁路,可比一个日本重要。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与旧日贫瘠的日本国的海上贸易,对南方的帮助不算很大。即使与辽国治下的日本有大量的人口买卖,同样不会有太大影响——毕竟是有限度的。但一旦夺取了日本,却是另一回事了。巨量的人口和资源流入大宋,南方的势力又能通过地理优势抢先掌握日本,势力膨胀得太快,对韩冈和他的班底并不利。

    雍秦商会的主要势力范围还是在北方,南方就比较薄弱,只有荆湖和两广还算强一点。

    说起雍秦商会的商业布局,如果潼关以西是厚实的帆布,在河北河东便是要轻薄一些的锦缎,在京畿和荆湖、两广则是粗糙多孔的麻,到了江南和巴蜀,就只能算是到处是洞的渔网了。

    因而韩冈主政之后,干脆就无视了日本,反正金银都能通过贸易流入国中,倭女和高丽婢充斥国内,也让人觉得,就算不打下来,辽人也会帮忙开发。

    而与此同时,对南洋的开发,也拖了章惇和福建商会不少的精力,攻打辽人的日本,与攻打土著们的南洋,选择谁,那是不用多想的。

    “当年不打日本,的确有其原因,但现在可以了。”沈括道,“攻打对马难度很高,不过登陆高丽日本,可以选择的地点很多,登陆时不必担心辽人的攻击。”

    “登上去有什么用?打矿场,全都在内陆。占城市,城都快给拆光了。”曾孝宽冷嘲,他看了眼韩冈和章惇,“耶律乙辛还真是好学生。”

    辽国对高丽日本的征服,学的是大宋在交趾的做法。两个国家里面,只剩下庄园和牧场,至于城市?只有港口可以勉强算是了。

    对于被分封在两国旧地的部族、贵胄们来说,他们需要的只是农田和牧场,至于城市,完全没有必要存在。如平壤、平安京这样的古城,早已成了后人凭吊的遗迹。

    “那海军是派不上用场了?”张璪问。

    “可以断掉对马岛附近的运输线。”吕嘉问如数家珍:“北海舰队现有各级战列舰十七艘,巡洋舰三十一艘,火炮加起来一千三百余门,河北河东才一千七啊,几乎抵得上两路军备,总不能干吃俸,不做事。”

    “那是加起来一千三。”沈括这个枢密副使虽然一直在做铁路上的事,但他对枢密院里的事务同样很熟悉,自然包括海军,“其实最早的战列舰,火炮现在才二十四门,比最新的华亭级巡洋舰还要少八门,更比不上辽国最新式的战列舰。”

    吕嘉问反驳,“登州号一级战列舰,有轻重火炮一百零四门,同级别的有青州号和楚州号,只是这三艘,加起来就占去了北海舰队火炮总数的四分之一。辽国可没一艘比得上。”

    “一百一十。”曾孝宽道,“最近登州号在甲板上又加装六门七寸短管榴弹炮。”

    “七寸?”章惇转头对韩冈道,“我记得陆上的炮军,都没六寸以上的重炮。”

    “榴弹炮里没有。”韩冈道。

    造船业的大发展,以及钢铁在船只上的使用,使得建造大型舰只不再是难点,船上的重型火炮的等级也要远远超过地面。

    “在神机营中,配属步军和马军指挥的火炮,都是三寸炮,炮兵指挥的火炮,基本上都是四寸炮。只有重炮指挥,标准编制是八门六寸榴弹炮。”

    张璪好奇的问韩冈:“前段时间李复不是说要造口径十五寸的攻城榴弹炮吗?”

    “没用。”韩冈摇头,“炮管长了,自重太重,架起来没两日,炮管自己就弯了。炮管短了,就是臼炮了,又打不远。”他又笑着,“十五寸其实也不算什么,还有人给我提议造口径二十五寸、自重三万斤的超重型攻城炮。”

    “三万斤?!”不止一人惊讶失声。

    韩冈点头,“说是能发射一千三百斤的石弹。”

    “铁弹呢?”

    “同口径的铁弹太重了,会影响射程。可就算是石弹,射程大概也不会超过三里。”

    章惇摇头,“浪费钱。”

    韩冈点头表示同意,“当然是浪费钱。射程短又不好移动,除非能够野战击败敌军,将敌人围定在城中,那时候才能派上用场。不过当真能围定敌军,还不如用臼炮,口径还能更大,重量还能更轻。”

    “军器监是不准备造更大口径的重炮了?”张璪问。

    “现在军器监的目标是尽量加强火炮射程,而不是口径。”韩冈张开左手,比了个五,“现有实验型的火炮,最少都有五里以上的射程。放到边境上,石子铺那里的天门寨里面,一炮就能打到对面的天雄城里,都不要出城。”

    韩冈爆了一个料,张璪惊讶道,“五里,这么快就做到了?怎么做的?”

    韩冈道,“第一是加强密封,第二是加长炮管。”

    “我还以为是换了新弹托。”章惇说,表示他对军器监内部的研究进度并非一无所知。

    “其中之一。”韩冈道,“主要是工艺进步了。过去的火炮,炮管口径从炮口到炮膛身处,是越来越大的,小口大肚。”

    “像长颈花瓶。”张璪笑道。

    “差不多,就是比例没那么夸张。但现在,基本上是做到前后一致了。”

    “就这么简单?会不会给辽国学了去?”吕嘉问皱眉问道。

    “错了,这才是最难的。”韩冈充满自信的笑了一笑,“工艺标准就是工业的核心,歪歪倒倒是屋子,煌煌屋堂也是屋子。都是要看手艺的。辽国可没这么好技术。”

    他向一干农业社会出身的宰辅们再一次进行科普,“以火炮论。影响火炮射程最大的问题,就是炮弹和炮膛之间的缝隙浪费了火药药力。火药爆发时,缝隙越小,射程越远,以辽国工火监的工艺精度,炮弹直径平均要比炮膛要小半寸,军器监造的火炮只要小两分。这一差,就是半里。火药的质量上再差一点,就又是半里。火炮炮管长度又差一点,还要再少半里。同样口径的榴弹炮,我们的能打四里,辽人三里都勉强,就是工艺上的差距,换作最新型的火炮,那差得就更远了。”

    章惇听得不断点头,显得有会于心,最后问,“听说火药上改进了制造工艺和配方,褐色火药比旧式黑.火药威力大了三倍。”

    韩冈叹道:“死了三十多人了,再没个好,那就亏大了。”

    在座的宰辅都感叹了起来。火药制造一向危险重重,死人是经常的。所有新进工人,都要先学习半个月的安全生产规范,规范中的每一条,后面都是一条、几条,甚至十几条、几十条的人命。但火药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这是热.兵器的基础,没有火药,威力巨大的火炮就是一团废铁了。

    李承之弄了杯茶喝着,忽然道,“今天都在说炮,火.枪呢?不是说前些日子造成了新式线膛枪吗?之前一直说不好造的。”

    “主要是在子弹上做了些文章,所以说三人行必有我师。”韩冈又是轻轻一叹,“本来我一直认为线膛枪应该配合后装,谁想到用不着。”

    “用不着后装枪了?”李承之问。

    不少人都听说过,韩冈让人在军器监里悬赏后装线膛枪,价码还不低。

    “不,还是有后装枪的好。装子弹方便,趴着都可以。前装枪必须要站起来。”

    “趴着怎么打仗?”张璪道。

    “趴下来子弹打不着,炮弹打不着,枪也能架得稳,射击更精准。要是遇敌,这边拿着后装线膛枪,敌人排着队过来,还没走到位,就被射光了。就是工艺难度太高了。”

    “多高?”张璪又问。

    “枪支结构和子弹结构全都得要改。工艺精度还要再精确一个等级。等灭了辽国都不一定造出来。”

    “那还要去造什么?”沈括道,“辽国都灭了。”

    这个捧哏做得好,韩冈笑着看了沈括一眼:“总不能灭了辽国后就守家不出了吧?黑汗都已经有火炮了。火炮的结构可比弓弩都简单。看一眼就能学走的。”

    这个时候,韩冈又不说工艺了。

    “所以后装线膛枪还造不出来,但前装线膛枪算是成了?”

    “是啊,军器监这两年,都被我指歪了路,一直没成果。”韩冈自嘲的摇摇头,“多亏有个聪明人,别出心裁,改进了子弹,可以造前装线膛枪了。”

    “怎么样?”

    “初步实验,射程远了一倍。”

    “一倍?!”

    这又是一个让人震惊的数字。

    “这不是说,只有我们打人家,人家打不了我们?”张璪连忙问。

    “的确。但制造工艺上还是待改进,子弹,不必说了,比原来的铅弹要麻烦得多。线膛枪管同样,还少不了大工主持,现在一个月也不过十来支。”

    “看来还得再等几年了。”张璪不无遗憾,到时候,他肯定是不在朝堂上了,“不过那时候,辽人的工艺还造不出来同样的火.枪吧。”他期待的看着韩冈。

    “当然。”韩冈点头,“如果手工打制的几十几百支不算。”

    “到时候辽国可就是要亡国了。”

    “应该不会太久了。”

    张璪放声大笑,笑得都咳了起来,“想不到还能有看见辽国亡国的一天。”

    章惇也笑骂着,“好你个韩玉昆,把宝贝瞒得这么好!”

    “还在试验阶段。都没定型,工艺也没成熟,同样的项目,在军器监里面,有百八十个呢。”

    一阵开心的谈笑,辽国与大宋在火器上的跨代差距,让所有宰辅都轻松了许多。

    毕竟要面对的那是辽国。

    “好了。”主持会议的章惇将话题拉回,“派去河东河北的人选定了,去辽国下通牒的人选还没定。今天一并定下为好。”

    “子厚兄的意思呢?”

    章惇早有定见,“老马识途,还是让熟人去好。”

    “宗泽?”韩冈问。

    章惇点头,“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