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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你咋来这了?你的手这不是还没休养好。”李大有打算去扶人,把人先扶进家里。

    但陈立根摇头拒绝,“用脚走路,手不碍事。”

    话说的还挺认真,仔细一琢磨意思,还真有点那么意思,可不是走路是用脚走有不是用手,李大有也不扶他了,让他自个进去家里坐,说李老头不在家,晌午的时候月秋回来带着李老头出去了。

    他没注意到在他说完这句话时,陈立根呼吸都怔住了,像是一个戴罪之人终是被判了死刑。

    就连李大有喊了他好几声,他也没回过神来。

    李大有瞅着他神色有些不对劲,想起他的病情,不止是手的问题,还有头的问题,有谣言瞎说陈大根八成会变成傻子憨包,以后李月秋就得领一个傻大个过一辈子了。

    李大有顿时有些急了,拉扯着陈立根的衣裳要带人去卫生所,陈立根杵在地上一丝一毫都没动一下,倒是拉扯间,李大有夹在咯吱窝里的书掉到了地上,风吹过哗啦啦的,刚好翻到了折的那一页,上面密密麻麻的列着一些算术和图形,乍一眼看去,眼花缭乱,完全不知道铅笔写的是些什么东西。

    这是一本初中的数学教材,书本并不新,除了缭乱的铅笔字,还有其他颜色的字迹,明显是有其他的人使用过它。

    李大有上过小学,但没上过初中,也不知道怎么会抱着一本初中数学教材在看。

    书掉开了,李大有急忙躬身把书捡起,书是稀罕东西,这是他花了不少的钱和人买过来的,虽然是二手的比不上新书,但也足够他宝贝了。

    谁知他才捡起书,旁边陈立根沉着声说:“你算错了,不用做辅助线,算出内角度数带入角度公式求出面积反推。”他说着盯着题目顿了会,沉吟了片刻吐出一个数字,“答案边长是16。”

    李大有在原地足足愣了三秒,视线在陈立根轮廓清晰的面容上游移,李大有不是第一天就认识陈立根,但面前这个人还是这个人,可身上的一股子不容反驳和气质让他极其愕然陌生,直接还给他说了一个答案。

    他随即赶紧把书翻到最后一页,用指头指着一路下滑,在核对到第三十二题答案的时候,他盯着上面的16瞪大了眼睛。

    笔都不用,口算?!咱不都是一起种庄稼的吗?!

    第91章 秋秋,俺……还没吃饭。……

    陈立根是在黄昏的时候才慢慢回到的家门口,脚步迈的极其的沉重,像是脚后跟上栓着沉甸甸的巨石。

    从桃源村去水湾村他是疾步而去的,像是去接心心念念的宝贝,脚步飞快雀跃,路过看到的人一眼就能瞧出来这人的心情不错。

    但回家他是失魂落魄的,走的极慢,又去了附近好几个地方,宛如要整理脑袋里所有的记忆片段,又或者最大的原因是要去找人,他甚至去了镇上的民政办,在大大的玻璃门口徘徊踌躇,明明是个高大的汉子,却像是搞地下工作一样,谨慎的很,黑着一张脸,让里面的工作人员不注意都难,还以为这是什么危险人物,在确定这人不是危险人物后,问他是要做什么,如果要结婚,必须双方到场,其中一个到场民政办不受理。

    “离婚证是在这办?”

    陈立根抿嘴低哑着声开口,他天生嗓门大,可几个字问的颇为艰难,声线都小了不少。

    今天民政办排队领证的不算多,但都是出双入对,男同志穿的英俊挺拔,女同志衣裳新鲜漂亮,一脸的幸福甜蜜,他一个人杵在这倒是显得有些突兀,工作人员奇奇怪怪的看了他一眼,在排除掉这人不是来民政办闹事的人后,语气也比刚刚温和了不少,直接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是,这办不了,需要去县城。”

    结婚离婚又不是儿戏,随便办办就行,各有各的规章制度,比起喜气洋洋的结婚,离婚牵扯到一些家里财产的分割,几只鸡几头猪甚至几颗菜也要明确的分好,如果有孩子还能看孩子要跟哪一方,比拿结婚证的时候复杂很多,程序也走的多,所以一般拿离婚证得去县城的民政办,手续也比结婚繁杂一点,这样也是给夫妻双方一个缓冲时间,也就是所谓的调解了。

    调解过后要是真的还想离,那民政办也就给办了。

    最重要的是,一般来说办十对结婚,都不一定能办一对离婚,毕竟两口子都结婚了,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传统的观念中,是很少离婚的。

    “你如果不方便,可以在我们这里先登记,这边可以帮忙代办,只不过要等的时间长些,工作人员一周会去一次县上,才能打申请……”

    工作人员开始只以为陈立根吊着的右手有问题,到后来发觉这人的左手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抬起来过,身上的药味还极其重,显然是两只手都有问题,所以主动开口建议。

    但话没说完陈立根就硬邦邦的来了一句,“俺不离婚。”然后麻溜的走了,完全没有之前呆在民政办的拖泥带水。

    工作人员:“……”所以,你不离婚来这是闹哪样?!!

    落日余晖,乡间的落日金黄暖和最是好看,小道上小孩嬉笑打闹,天真无邪,不小心撞到陈立根,顿时嬉笑打闹声没了,一个两个被陈立根的脸色吓的不轻,脚丫子跑的飞快,就差哇哇哇大哭了。

    陈立根是板着脸回家的。

    一路回来,陈立根额头上的汗珠就没止过,手臂异常发痛,骨头仿佛在重重的撕扯,扯得脑袋沉闷又到渐渐清明,特别是在这之前明明一点知觉也没有的右手罕见的疼了起来,疼得像是骨头上游无数的伤口在渗血,但于陈立根来说越疼越让他整颗心都暖呼呼的,像是一簇希望在他胸口点火。

    这股火在回到家时彻底熄灭了。

    陈山水正在灶膛里烧饭,董慧在另外的炉子里熬草药,草药的味道很难闻,兑了将近三十多种药,草药是阿祖留下的,董慧打算这几天就带大根去复查,西医开的药就暂时停了,喝中药试试,中药需要熬煮,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乍一下让人呼吸不畅。

    “哥,你回来了!”

    陈山水过去扶着陈立根坐在厨房门口的椅子上,看他满头的汗本想把人扶进屋里的床上躺下。但是陈立根摇头,他坐在椅子上,冷着脸空洞漆黑的眼眸盯着门口看。

    从省城医院离开的时候医生说可以适当的运动,陈立根是手受伤,不是脚受伤,运动走路都能适当的愉悦心情,对伤口恢复有很大的帮助,回村到现在,今天还是陈立根自个出去走一走,家里人自然都不会拦着,总比闷在家里强多了。

    夜色渐渐落下,裹了一层暗黑的色泽,隐约能听到远处村里喊人回家吃饭的声音,外出做农活的人也都扛着锄头拿着镰刀收工,村里的小道上几乎没有人影在晃,在外疯闹的孩子们也都双双被父母喊回了家,喧闹的村庄慢慢归寂于平静安逸,家家户户亮起了油灯烛火。

    陈山水煮了一些白粥和小菜要给陈立根喂饭,白粥很精细,里面一粒杂粮都没有,都是颗颗分明的白米粒,煮的开花软烂,浓稠适宜,闻着米香十分的诱人,是陈家少有能吃到的伙食。

    “我在外面吃过,你吃。”陈立根没吃,其实是没有多大的胃口,他也不饿。

    这是特意给哥准备的细粮,养伤口吃的,陈山水不会去碰,但他哥不吃他也不能硬灌不是?而且又都是男人,心思再细腻,也比不上女人,陈立根说不吃,陈山水就搁下了碗,把白粥继续在锅里咕嘟着,董慧已经把药熬好,也一同在炉子里煨着。

    两人要在这边过夜照顾人,没回老屋睡,结果就在偏屋里刚把床铺上,这时院外极其轻的一声嘎吱声响了起来,两人面面相觑,呆住了好一会不待多想就朝院子的方向看去。

    厨房的窗户柩上点着一盏不甚明亮的煤油灯,灯光的光线微微笼罩着院子,四下寂静,一点夜风都没有,李月秋一件掐腰的衬衫显得腰肢盈盈一握,手袖捋到了手肘处,肘关节上的皮肤细腻微微透着粉,漂亮的像是黑夜里冒出来吸人魂魄的艳鬼,偏偏一双眼珠剔透无辜。

    她手臂上费力拎着一篮子满满当当的东西,脸颊红红的,因为终于到了目的地而重重松了口气,娇嫩的唇瓣张合呢喃的抱怨了两个字,“真沉。”

    再抬头进门的瞬间就和厨房外坐着的陈立根视线撞了个正着。

    一瞬间谁都没有开口先说话。

    李月秋率先挪开视线,没有看到在她进门的时候坐在椅子上的陈立根屁股一下抬了起来,但不知想到什么,又重重的坐了回去,不堪重负的椅子发出一声摇摇欲坠的声音。

    夜色中陈立根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大半的脸融入到黑暗中,他张口说话,但话道嘴边去完全不晓得要说啥,半响只听到干巴巴的一句,“你,回、回来了?”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细听就会发觉字里行间含着不易察觉的惊讶和窃喜。

    走到屋檐下的李月秋脚尖一顿,没有朝人看去,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屋檐下摆着一个稍有缺口的玻璃罐子,里面是一颗颗红彤彤的樱桃萝卜和绿茵茵的春蒜薹,因为浸泡的时间已经久了,早已入味显得颜色更加可口,李月秋把手里的篮子放在玻璃罐子旁边,给玻璃罐子的罐沿加了些水让玻璃罐子密封,然后她锤了锤酸痛的手臂后撩开篮子上的纱布,里面是一节节还带着泥土的莲藕,一颗颗胖乎乎的,显然是才从田里挖出来。

    “回……来了啊。”董慧不晓得什么时候从偏屋里走过来,也来了一句,语气略显局促结巴。

    李月秋露出个笑来点了点脑袋,声儿生机勃勃的,“附近村落有田地挖藕,胖乎乎的个头大,等明天拿几个熬汤喝,肯定特别的粉。”她指着篮子里的莲藕,没有提离婚的事情。

    疙瘩村有人种了很多的莲藕,她早之前打算去看看的,也问过价格是多少,但出了陈立根受伤的事,到最近才有时间去看,李老头还带她去看了附近不少的藕池,看来看去,就数疙瘩村的莲藕栽的最好。

    原本是能在天黑之前回来的,但路上遇到了几个熟人,拉着李月秋说了好些时候,磨蹭了半天到现在才赶回来。

    要是别的事李月秋倒是不会耽搁过多的时间,路上遇到说几句话也不费多少额功夫,几句就过,但那几人都是要准备高考的,和她说的是补习的事情。

    李月秋上学的时候成绩不错,不过高中没读完就进了肉联厂当了临时工,也算是有了个体面的饭碗,可惜后来不知道怎么想的,听说她辞了肉联厂的活计转眼就回村嫁人了,嫁的还是个地里刨食的泥腿子,时间又还赶的急,都是读书的,不会讲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只不过私下合理的猜测会不会是李月秋的肚子里有块肉了。

    可结果都结婚有段时间了,李月秋那肚子也没见啥反应,小腰细的跟个没出嫁的小姑娘一样盈盈一握,压根就不像是怀孕的样子,所谓合理猜测真是子虚乌有,于是遇到李月秋几人就想着不如找李月秋补习温书。

    要知道李月秋的成绩不错,就问李月秋能不能帮忙给他们温书。

    当然也不是白温的,他们也不会占人便宜,按时间算钱,如果李月秋也要一起考的话,那正好了,一起看书总能多些动力。

    李月秋才反应过来再过几个月要高考报名了,她最近要忙活的事情多,还真没计划过高考的事情,就没一口答应下来,说自己要想想。

    这么一耽搁,回来的时候就晚了。

    许是现在家里的气氛怪里怪气的,让人难受的紧,一向话不多的董慧主动开口,“新鲜的就放水井里窖着吧。”她瞧了一眼李月秋带回来的篮子,帮忙把莲藕放进院子水井里吊着,这样保鲜好,隔着几天吃也会很新鲜。

    她们两人合力做这些,也干得下来,倒是显得另外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有些无用,陈山水也不敢说话,怕万一和李月秋一搭话,李月秋提起离婚的事咋整,于是他只能重新端起了碗,给他哥喂饭。

    陈立根抿嘴摇头,灼灼的视线紧盯着水井处的那一道身影。

    李月秋也不是赌气,她浑身上下的气息特别淡定安静,自己该做什么做什么,也没把多少注意力给陈立根,毕竟在医院的时候,照顾陈立根从喂饭到擦身再到方便,看点滴全都是董慧和陈山水在包揽。

    陈立根就没想让她近他的身,既然不想她也不勉强,她做好自己想做的事。

    窖完莲藕,三人继续各干各的,除了手头的活发出的响动,院子里愈发的安静,李月秋跑了一天早就累了,洗漱好后,真是一点多余的精力都分不出来,倒了一盆温热的水在水井旁冲洗自己的脚丫,脚趾颗颗莹白如玉,倒是不显得瘦骨如柴,相反却圆润可爱,朦胧的月色下,像是散落的珍珠,贵重得讨人喜欢。

    擦干净脚李月秋就踩着拖鞋进了屋,点燃屋里的蜡烛,她扑腾进柔软的被子里,脸蛋埋进枕头里,没几分钟她抬头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的,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个家呆到什么时候,随便吧,等不能呆了,她就住回爷爷家去。

    院子外,陈山水铺好床铺喊着陈立根进屋休息,医生交代要早休息少操心,厨房外的陈立根站了起来,入夜温度降凉,是该回房了,只不过他抬脚的方向不是偏房,而是正房。

    一瞬间陈山水到了嗓子眼的话活生生憋了回去,神情简直要多憋的慌就有多慌。

    正房的门已经关上了,窗户立倒映出蜡烛的光亮,陈立根在门口站定踌躇了好一会才吱声,“秋秋,俺……还没吃饭。”

    一向冷漠低沉的声音变成了微弱的哼哼。

    第92章 擦身

    房内一点回应都没有,他的声音仿佛一道略过的风一起化进了夜色中,万籁俱寂周围静瞧瞧的,就连偏房那边的陈山水自认为很有眼力见的把门关了,整个院子里只有陈山水一道孤寂的影子杵在屋外,显得萧瑟极了。

    陈立根不晓得自己说的话秋秋有没有听到,他没再开口吱出第二声,病中的他额角愈发显得锋利凶悍,像是一个即将破门而入的歹人,可紧实的胸膛起伏昭示着主人的紧张。

    秋秋不开门,陈立根懂秋秋的意思了。

    他敛了敛眸子里的黯然,背靠着房门蹲了下去,像是一只守门的大狗。

    一抹光亮从门缝中由窄变宽,李月秋裹着衣服探出头来,视线中门口一个人都没有,明明她刚刚听到了陈立根的声音,视线下移,被门口一大坨影子猛的吓到。

    陈立根因为双手暂时没法使力,只能靠背脊蹭着门站起,动作僵的莫名看着有点木楞愣的喜感

    他一双眼睛就没从人的身上移开过,站起来之后,还猝不及防的上前了一大步,离人极其的近,硬邦邦的胸膛几乎要撞到李月秋的鼻子。

    李月秋微微瞪大了黑黝黝的眼珠,有些愕然,这都几点了?“……还没吃饭?”

    “……嗯。”硬邦邦的回了一个字,然后低垂下眼眸,额头肉色的结痂让他轮廓弧度显得锋利怵人,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高大的汉子低落的着声说:“手动不了,需要人喂。”

    李月秋:“……啊???”

    水湾村的人大多知道李家的李月秋最舍得买东西了,也最舍得花钱,供销社的糖果带鱼,各种好吃的罐头,还有新鲜的猪肉,吃口上一向大方,连带着李大有家也能时不时的沾点荤腥,吃些好的,这些好东西平常人家可没钱买,就是有钱买也不乐意花钱,会把钱攒着。

    出嫁之后桃源村的人也有同样的感受,特别是陈大根从运输队回来养伤,嘿,东西每天都是大包小包,大骨头棒子几乎每天都看到李月秋拎回家。

    真是败家娘们。

    谁家能有这样的伙食,说句酸话,要是残废之后能天天吃肉,他们觉得也是划算,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李月秋买的那些东西董慧和陈山水是不怎么好意思吃的,就是给大根的伙食也只是偶尔几顿荤腥,顿顿荤腥那可不得了,完全是在糟践钱。

    所以即使肉和菜摆在那里,也基本没人动,陈山水给陈立根做的晚饭是白粥和煮鸡蛋,李月秋只能去割了一块房梁上的瘦肉,房梁上挂了不少的肉,都是李月秋最近买的,其实割肥瘦相间的那块五花肉最好,但李月秋觉得有点太肥了,剁碎了拌在粥里油腻不清爽,要沾荤腥也沾得不能太油,于伤口没有利。

    剁碎的肉糜放在烧热的铁锅里用油炒过之后被李月秋盛了出来拌在软烂开花的白粥里,寡淡的白粥米香混着香喷喷的小炒肉沫弥漫了整个院子。

    白米粥一直在炉子上,温度刚刚好,拌了肉沫更加滚烫了几分,李月秋低眉顺眼的蹲在一个小矮脚板凳上,披散的黑发带着幽幽馨香的气息,像是月下惑人的妖精。

    她吹了吹勺子抬起手腕喂给身边的人。

    两人坐的都是矮脚凳子,陈立根身子高大,即使在病中瘦弱了不少,但一同坐下依旧把人笼得严实,李月秋要扬着脸蛋举着手腕才能把手里的勺子准确无误的喂进人的嘴里。

    陈立根一口一口的吞咽,眼珠子却一眼不眨的看着面前的人,娇嫩潋滟的唇瓣随着扬起的脸蛋微微嘟起,仿佛轻轻一下就能汲取甜美的花蜜。

    碗里的粥愈见愈少,舀了最后一勺,再抬手时,李月秋诧异看着不晓得何时人靠的这么近,灼灼的气息从她的脸颊上拂过,蓬勃的荷尔蒙笼罩着她整个人,李月秋一下往后缩了缩脖子,眼眶微微睁大,捏紧勺子撇开脸去,看都没看就把勺子塞进人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