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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淮南事变(3)捉虫

      前半夜慕容府很多人没睡,外头的投石声,火.药炸裂声,打杀声虽然很远,可同在一座城,事关国祚,难免不恐慌。

    睡不着,只好找消遣打发时刻,各院支了桌子,女眷打叶子牌、男眷小酌兼推牌九、女儿们便选一些雅致的,或赌书或即兴联句,倒也顽的热火朝天,与外头的兵燹连天形成正比。

    子时正刻的梆子在各院敲过,外头方才平静了,像飓风刮过的海子,出奇的平静,阖府的人不约而同地想,改朝换代了?还是平叛落定了?

    这厢才散了,回房入寐,想着天亮了要赶快出门去探听,年号变了没有,铜板上,文契上,票银上,“隆兴五年”是不是要终结了?

    温氏闲暇喜欢摆弄吃食,静妍和毓娟被叫到别院开诗会,十五和丫鬟们在斗草,一个人无聊,只好来找定柔叙话,带了刚煲好的鱼子粥和青豆小菜,定柔没什么胃口,还是耐着性子吃完了,夜已深,听到外头静下来了,温氏惴惴的一颗心也落了地,困意浮上了心头,明早还要起来料理繁重的庶务,嘱咐了两句,便回拢翠院睡了。

    定柔独自坐在灯下,不知为何,心慌的不停,从未这样过,手托着腮,思绪纷乱。

    街市一处下巷,邢胤辉兄弟架着邢全第五次被箭阵逼了回来,擎着几只火把,躲到了巷道里,四下是几户高门楼,大门紧闭,悬着灯笼,勉强可以照明,熄了火把,邢全背上的铠甲炸没了,一大片血肉模糊,渗血不止,浸透了中衣,已无法再跑了,坐靠着墙,意识已经开始恍惚,邢胤熤头上也有伤,只有邢胤辉毫发无损,悲愤地咬着牙,泪滚滚:“爹,是淮南军,咱们被他们耍了!”

    邢全哀叹着:“我千小心万小心,观察了这么多时日,还是入了他们的圈套,京中那边怕是也出事了,吕为铭送来的消息都是虚的,天亡我矣!”

    邢胤熤和邢列也哭了,邢则没跑出来,武宁军只逃出了二三百人,各城门全被敌军攻克,上来就是一阵飞矢,用的还是自家的箭。

    邢全从身上摸出一只竹筒,虚弱的声音说:“我预留了一万五千兵卒在南城郊外,为的就是以防万一,把这个发出去,引他们来攻城,为你们争取时机,主将是卫虎,他善于攻歼却不是个有大智谋的,本想留一手防备,却不想把自己害了,赵禝这个人机关算尽,未必不会算计到他那儿,愿你们好运吧。出了淮扬城六十里,走山路往松阳郡,那儿还有我们的两万屯军。”

    邢列拿了火折子去引燃,邢胤辉拉着父亲的手,流泪道:“爹,儿子不成器,没谋略,您不能走,咱们回蜀中,重新开始,过几载卷土重来,攻上京报仇雪恨!”

    邢胤熤也拉住了父亲另一只手,邢全吃力地摇了一下头:“我不成了,若侥幸能逃出生天,你们隐姓埋名吧,能活着,留下我河东邢氏的香火,我在天上已知足,你们绝不是赵禝的对手!我进了玄晖门看到他,才明白,我轻敌了......还是轻敌了......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坐在那儿,如此定力!我像他这般岁龄的时候远不及此,赵家,气数正盛......领教了,瓮中捉鳖,淮扬城不是瓮,玄晖门才是瓮,把自己当成诱饵,入了瓮,等猎物进去再一口吃掉,好胆魄......兵法六韬也没有这样的,为了赢,连自己都可以枉顾,疯子,够狠!够狠!......”

    说着眼神涣散起来。

    邢胤辉唤了两声,双目仍睁着,已没了回应,鼻息已绝。

    邢家兄弟围着尸体哭了会子,邢胤熤和邢列问:“大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各道都是淮南军和禁军,这儿也不安全。”

    邢胤辉扯下一片衣袍,为父亲盖上脸,拭去泪,“往南街,先在巷道里夹缠,等卫虎攻城。”

    说罢,巷道口甲胄铿铿响,一片火光围了上来,邢胤辉最后看了一眼父亲的遗体,带人往狭街深处奔去。

    东藏西躲,到了丑时正刻还不见攻城的声响,邢胤辉一颗心彻底坠入了黑渊,他们不过十来里路,便是爬也该爬过来了,莫说有骑兵。“没指望了,再去各城门试试,天亮之前出不去我们就完了,届时大举搜城,闭门墐户,我们这些人藏不了几时。”

    没有火把,街市两旁垂着的百步灯,大道通明,映到巷子深处光线熹微。一路穿街越巷,随处可见持着长戟巡逻的禁军卫,好不容易到了南城三门下,还没看清城门楼便一阵驽箭离弦,嗖嗖飞来,或楔入脚下,或楔入身后的墙垣上,所幸无人中箭,城门上的声音大喝:“叛贼休走!快快上前受死!”

    “他们有千里眼不成?”

    此路不通,只好折向北城,遇到了同样的事情,羽箭全部落在了脚下,其中一只从邢胤辉耳边飞过,算算射程,只要偏狭一点点,就可以穿透了眼睛,惊魂未定之余顿时醒悟了,自己这点子人早暴露了,一步一履皆在掌控之中!

    “草他姥姥的!”邢胤辉恼羞成怒。

    “狗皇帝什么意思?拿老子当鼷鼠了?玩够了再杀?”黑夜里对着城楼破口大骂,吼音在街市回荡。

    对面默了片刻,用一阵流矢回应,这次,好多人中了箭,倒地十几个,邢胤熤手臂穿了,惊惧之下仓皇逃窜。

    到了一处内巷,跑的气喘吁吁。

    “难不成,是要成了心把我们活活跑死?”邢列纳闷。

    邢胤熤捂着伤处道:“不若我们去西门看看?那儿路程远,在郊牧,兴许守备少,旁边有山崖,咱们试试攀岩?”

    “乌漆嘛黑的,你想摔死吗?那山势险恶,再说城防图上所示,都有守兵的,山后就是淮军西大营,岂非自投罗网。”

    “咱们趁黑下,别惊动了营防,总比被五马分尸强啊,守军咱们拼一拼不就行了,有羽箭,来个偷袭。”

    邢胤辉想了想,只有这一条路了。

    折腾了一个半时辰才至西城门前,一路纵街横巷,脚都走软了,两道危峰相夹的城隘,遥遥望见城阙的灯火,身后的街市湮没在了漏夜中,回应他们的又是一阵流矢,和那震魂慑魄的怒喝:“叛贼休走!速速受死!”

    声如洪钟,黑夜里落地回音,七尺男儿们听着快尿裤子了,邢胤辉几近崩溃,摆了摆手,示意抹黑往南边山路上跑,荆棘丛生的小路,两边是不是乱石就是灌木丛,仅可一人通行,野蒿葛藤不时缠绊腿,脚下的尖石刮破了靴子的漆皮,松柏树影影绰绰,像阎罗殿的魑魅,透着诡异的意味,树头有苍鹰在尖厉地叫,那一声声,直摧心扉,邢胤辉心里甚至开始埋怨父亲,忌讳淮南军不善夜战,选择了这样一夜,这该死的黑夜这样漫长!

    “果然没有守军,看来他们接手的匆忙,来不及布置。”

    攀到了山顶,站在悬崖边,平楚望去。

    山坳下火光连营,绵延陆夷,火把如繁星在移动,西大营也被皇帝挟制,正紧罗密布调动巡逻。

    崖峰尖峭嶙峋,陡如天险,扔个石头下去,杳无声响,没有光,根本没人敢攀藤。

    邢胤辉彻底崩溃了,扑通跪在地上,刀支着地,呜呜大哭了一阵,甚至有抹脖子的念头,邢胤熤等人也仰天掉泪,哭完了,又重新转下山腰,到了一处好像宽阔的地方,也不知道走到了何处,只能等,等天擦白,等未知的命运。

    众人这才敢喘口气,或坐,或仰,疲惫极了,感觉这一夜比一生还漫长,魂魄都削去了三之二,邢胤辉起身查看地形,握着刀在草丛里敲打找路,绕过几棵矮松,走到前方,是一个石台,眼前豁然一朗,俯看而去,壑下灯盏如海洋。

    上好的纱绢扎出来的九莲灯,道家庆节的神灯,九盏吉祥莲相连成串,无边夜色中,光璀斑斓夺目。

    邢胤熤和邢列也打着草走过来:“这是?”

    “慕容家。”声音从牙缝里出来的。

    仇恨如烈火烹油,沸腾上心头:“就因为慕容槐这个老匹夫,左摇右摆,才让爹迟迟没下决断,耽搁了时机,让小皇帝布置好了陷阱,若非他背信弃义,咱们怎么会困在这儿!”

    “怎么办,哥?”

    “老子活不成,也得拉一帮子垫背的!咱们还剩多少人?多少箭?.”

    “二百八十四人,每人不到五支。”

    “够了,从后门偷袭,兄弟们,把刀擦亮,阎王路上,有人给咱们开路了......”

    慕容槐修行的道观在城外远郊,临走时,悄悄为府宅布置了两千守卫,三百长.弩手,皆是精兵,广布各门和围墙下,备了万支新镞矢,几个守将也是能战善谋的心腹,前夜行宫大战时,兵士们连眼睛都不敢眨,子时之后突然风平浪静了,顿时提了一口气,后来,动静一直消匿了下去,才确定是打完了,不由松懈了下来。不知行宫那边何等情形,慕容槐留了话,让时刻注意行宫的动静,以便禀报,主将便派出暗哨去了打探,稍事快马回来报说,武宁军大败,邢全已伏诛,大局已定,行宫正在扑灭大火,清扫尸骸。几个将领听了,心里焦虑起来,既是皇帝大胜,接下来少不了罪罚株连,自己大战时坐壁上观,诚如见死不救,怕是皇帝一个雷霆下来,也要拔树搜根,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到底食的天家俸禄,这会子再不去救火善后,在皇帝面前露个脸,委实说不过去。

    于是将官们争先恐后,带走了八百兵卒,仅留了一个年轻的上校尉。

    这厢也大不服气,凭什么升官发财你们先!

    到底血气方刚,郁闷地从衣袋里掏出酒囊,猛咕噜了干净,想着叛乱即已平息,想也无什么危机了,于是窝到墙下打起了盹。

    兵士们见长官此景,不免也懈怠了下来,守宅第是家丁的事,他们是上战阵的,简直大材小用,本来去了八百人岗哨就疏了,这下三五个围作一堆,说起了荤段子,又说内宅里哪个官小姐生的俏,意淫一番。

    是以,邢胤辉等人一路畅通下来时,哨兵根本没察觉,箭阵从背后飞来,兵卒们有些还在发笑,倒地时笑还在脸上,胸口被一箭贯穿,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应付起来,哪里是这些亡命之徒的对手。

    不过片刻,旁处的兵卒赶过来的时候已迟了,歹人从围墙跃进去,打开了一道门,一波百十人举着寒光霍霍冲进了后宅,一波原地纠缠,上校尉也惊醒过来,奔到了这里,心知大事不妙,宅院这么大,如何阻击?

    正是荒鸡时分,刚敲了三更,夜黑的像灌了墨,从上到下都在沉睡中,歹人们先进了东院,大刀、斩.马刀、腰刀.....见人便卯劲了屠,邢家的兵器当世闻名,破石头如破瓜,血肉之躯到了刃下,比宰杀鸡崽子还简单,郭氏的拂菁院和邹氏的掇青院只相隔一面墙,两人几乎同时掉进了阎罗殿,睡梦中被一刀斩开了颈,头身分离,血喷了满帐,丫鬟婆子睡得轻的,登时骇惊的魂飞魄散,起来跑了两步,便被背后穿了膛,血飞到了墙上、窗棂上......

    东院二十二个跨院,是节度府的主院落,其他皆是二房已故慕容松和三房慕容柏的家眷,刀起刀落,妇孺全见了无常鬼,风瘫塌上的慕容柏被邢胤辉认出来,是慕容槐的兄弟,选了个不痛快的,从腰斩了,只逃出了贝字兄弟辈的贞哥儿和广字辈的廉哥儿,另几个脚力快的小厮,大叫着:“杀人了!!!——”,惶恐之中有人带倒了灯烛。

    因为慕容槐入道,普化天尊诞辰大贺,阖家廊下这几日挂的庆节的九莲灯,一莲一色,映出的光斑斓多姿。

    就在这些光斓中,阶下横七竖八,鲜热的血流淌着下了石阶。

    歹人们追杀去了南院,刀刃滴滴答答,沿着游廊一路落了各处。

    定柔没睡,在灯下描花样子,自小养成了耳尖的习性,忽听到“叮叮当当”的声响,从远处传来,仔细听了听才晓得可能是兵刃刀器打斗的声音,家里.....家里闯进人了!念头刚转过来,急忙到衣架上拿衣服,窗外响起绣鞋飞踏的脚步,急奔进了月洞门,咚咚咚拍南屋的门扇:“十一!十一!快!”

    是母亲。

    外间值夜的丫鬟打开了门,温氏跑的直喘,脸色惊恐未定,嗓音发颤:“茜儿,快!穿上衣服!不好了!邢家杀到我们家了!”

    定柔手快,衣带已系好了,丫鬟们吓坏了,手脚发软不听使唤,跟在温氏后头跑出来,惊见东院的方向火光冲天,“走水了,他们还放了火,听说东院的人被屠尽了,太太的头都砍掉了,家丁正和他们纠缠,南院的人跑过来一些,咱们都去西花厅,那儿有咱家的兵士,我得去后头叫骏儿和骁儿,你们快去!静妍她们已经去了,千万别乱跑!”说罢,转奔向了折桂院。

    路上熙熙攘攘奔跑的内眷,丫鬟们吓得抖成一团,相拥着手臂往前走,有两个哭了起来。

    从后厅门进了西花厅,已攒聚了黑压压的人,蜩螗羹沸,四叔在,五叔没在,堂兄弟们来了的不胜一半,余下的生死未卜,其中五房的珏哥儿,满脸被血洗了一般,中衣的前胸被模糊,瘆人极了,却不是自己的血,面如土色地说正和小妾亲热,刀便进来了,戳进了小妾胸口,幸好自己有些功夫,缠斗了两招,侥幸逃出来了。西院的其他人也陆续过来,有来不及穿外衣的,厅里几乎没了下脚的地方,闻说东院和南院已变成了死人窟,血流漂橹,这厢吓得嘤嘤低泣。

    厅外围了一众家丁和兵士,一个乌锤甲的上校尉在布置各个厅门。温氏带着双生子进来,人群嘈嘈中到处寻自己的孩儿,焦急地叫:“姝儿、媛儿、茜儿、萱儿......”

    “娘,在这儿。”静妍和毓娟拨开人墙走出来,定柔和十五也过来了,温氏呜咽一声,将女儿们拥进了怀里,哭泣道:“我的孩子啊!咱们可不能有事!”

    定柔想起了四嫂和葛氏,问母亲,温氏说:“我让姜嬷嬷和林嬷嬷去抒思院了呀,按理早该过来了,思绾——露娘——囝囝——”

    人群中无人回应。

    温氏急的跺脚,眼泪涟涟,偏这要命关头,家里顶事的男人一个不在!

    定柔咬了咬牙,望着后厅一扇门,要出去找,四哥有救命之恩,便在今朝报答了吧,温氏一把薅住她的手腕,哭说:“先保自己的命吧,兴许她藏到了什么隐蔽处,你去了岂不白白送死。”

    话音刚落,人群哗然惊叫,果然正是歹人们来了,各个门外顿时一片兵器的打杀声,刀光冽冽......

    尹氏本来被两个嬷嬷架着出了抒思院,往西花厅走,忽然想起了葛氏,却说自尹氏有孕后,葛氏便找了慕容康,说囝囝有夜哭的毛病,怕惊扰了四少奶奶歇息,自请挪去北院空着的扲菲院,实则,不愿日日夜夜看着那一对恩爱小夫妻蜜里调油,扎心难受,想眼不见为净,慕容康正乐的清净,很痛快允了,葛氏第二日便搬出了抒思院。

    那扲菲院是偏院,北院与西院本就隔着一大段游廊,囝囝是慕容康的亲骨血,尹氏良心上说什么也无法丢弃他们母子,说要回去,两个嬷嬷抵死不肯,歹人正在北院挨着搜人,尹氏无奈,只好自己扶着肚子折了回去,两个嬷嬷自跑了,到了扲菲院果然葛氏母子是睡沉了,没听到隔壁院的喊叫。这才起来,连着两个丫鬟往西花厅,刚出了北院垂花门,便听到了喊杀声,黑暗中寒光一闪,朝她们追了上来,到了逃命的时刻,谁也顾不得是主子是奴仆了,两个丫鬟腿脚快,早不见了人影,尹氏大着肚子也拼命跑,葛氏幼年得过腿疾,又抱着熟睡的囝囝,跑的比尹氏还慢。

    游廊曲曲折折,好似比平日长了十倍。

    那头有两个举着血淋淋大刀的来了,看到猎物,狰笑着追逐,葛氏心想自己和孩儿马上要做刀下鬼了,看了一眼跑在前头的尹氏,还有那便便大腹,把心一横,伸臂扯拽住了尹氏的衣角,用尽力往旁边一掼,她自小做的粗使,臂力堪比男人,尹氏完全猝不及防,摔在了廊边,肚子重重磕在了围栏上,葛氏犹怕她起来,慌乱中不忘朝着肚子补了一脚,尹氏惊恐万状地望着她,腹中疼的撕骨裂肤一般,靠着围栏,万难再起来了,眼睁睁看着葛氏的背影跑远了。

    转过两个折,到了游廊尽头,葛氏搂着孩儿,下意识回了一下头,瞥见两把大刀同时送入了尹氏胸膛,血水像喷泉一样......

    这一幕成了她日后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没有想再去西花厅,直接翻跳出了围栏,到了廊道底下,孩儿揉着眼醒了,蜷抱着紧紧捂住口鼻,屏息听着两个趵趵的脚步经过,然后,走了。

    她在这里躲到了天亮,尹氏的尸体就躺在不远处。

    黎明前最是黑暗,西花厅这边,听着那一声声刀剑铮铮,心惊肉颤,家丁和兵士倒下大半,歹人们早就杀红了眼,如睚眦嗜血,瘈狗噬人,根本不是对手,没多大会子,一扇门便失守了,一个穿着血铠甲,红着眼珠子的杀进了厅中,手中的斩.马刀完全染成了红刃,连着刀柄淋淋滴着血,人群“啊——”惶惶尖叫,纷纷后退,人墙哗然后倾,几个幼童被踩在了脚下,哭声刺耳,前头闻得“咔嚓、咔嚓”,两声惨叫滞在了喉间。

    正是慕容贤正妻周氏和长女,活生生的人顷刻气绝,带着温热的血飞溅到了后面的人脸上、衣服上、脚上,糊住了眼睛,接着又几声咔嚓,血肉之躯像切豆腐,人群惊鸟哄散,除了跌倒的,吓傻的,分别冲向各门,温氏也带着孩儿们跑出了花厅,循着小路往偏僻处跑。

    乌锤甲的校尉已负了伤,惊恐失措地大吼:“不能出花厅!”

    血铠甲的见状,摆脱了纠缠,擎刀分散追了上去,家丁和兵士只好追逐他们。

    跑到了后花园,灯笼变少了,视物混沌,温氏回头看去,借着微弱的光线,两三个血铠甲的远远尾随而来,霎时嚇的心肝脾都要跳出来了,指了指一处方向,“往那边!”

    脚下过了一个小拱桥,四下视物全黑,毓娟和定柔在前头,漫无目的朝着前方,又跑了一阵子,忽听得十五在身边哭了出来:“娘,娘呢?”

    毓娟和定柔这才意识到什么,停下脚步,身后的黑暗中空荡荡,母亲和双生子不知何时不在了,静妍也不在了,十五紧攥住了定柔的手,生怕被丢了似的。“姐姐,娘把我们扔了。”

    毓娟也呜呜低泣,定柔也拉住她的手,“娘不会......”

    十五道:“她一直拽着我的衣服,过了桥,就松开了,我以为她要换手,跑远了才感觉没人了。”

    毓娟哼了一声,说:“我还不知道她,只心肝那一对活宝,咱们全是无关紧要的。”

    刚说罢,黑暗中火把朝这边移来:“这边有人!快来!咱们比一比今天谁先杀够一百个!”

    定柔当即拽住两只手腕甩腿往前,死命地奔,也不知是何处,没有墙,只能不停的跑,不停的跑。

    拱桥下的水塘里,温氏紧紧搂着双生子,避在桥檐下,大半个身子沁在水里,身边长满了茂密的芦苇,有水蛙在哇哇的叫。

    “娘,姐姐和小妹呢?”咿唔的声音。

    “嘘,娘得给你爹留下血脉,顾不得她们了。”泪水打湿了两个孩子的额头。

    不远处,静妍藏在一个花圃里。

    母亲指方向的时候她就明白了,是要拿女儿引开注目,保儿子。

    果然,那三个歹人去追十妹她们了,母亲带着双生子下了水,这时候越是移动越是危险。

    她想好了,如果再有人来,不幸搜检出了自己,就把母亲供出来,要死大家一起死,她恨母亲,如果不是她横加阻拦,自己早就和那个白衣公子成就了姻缘,何至于为君憔悴尽,相思无觅处。

    行宫大乱,不晓得他安危与否?

    静女其姝,自牧归荑......如果能活着,我起毒誓,非汝不嫁!非汝不嫁!

    慕容康带着一队亲兵在观音山潜了半日,哨兵来报城里炮火引燃,武宁军攻城开始,他按着父亲的命令,密袭小山寺,对方颇难缠,箭矢发无虚中,损兵折将不断,看来邢全放了精.弩手在这里。

    他只好选择打消耗战,待箭矢放空之后再进攻,缠打到亥时,武宁军忽然得了令,行宫已攻克,军卒们士气沸腾,这儿打的再没意义,自行丢下他们,下山去了,要看邢节帅称皇称帝的样子,赶上论功行赏。

    慕容康带人将小山寺踅摸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到慕容贤的人影。

    惦记无法向父亲交差,便执着火把漫山遍野一寸一寸地寻,到了寅时后才在一个牧农的羊圈里找到一身羊屎味的慕容贤,被五花大绑着,嘴巴也被堵着,仰靠在粪堆上睡了,身畔卧着几只脏不溜秋的山羊,慕容康后悔了,合该让这不仁义的东西多吃几天羊粪,仗着是嫡子,欺辱兄弟们。

    等哥俩出了山坡,遥遥望见慕容府的方向火光腾腾,心道不好,慕容康连忙操起马鞭往山下赶,城里都是自家的军士,紧罗密布的巡逻,却对他视而不见,完全变了面孔,一路节节盘查。

    这才知道,自家的军队,东西两大营,被皇帝握在手心了。

    愈发觉得不妙。

    到节度府大门口的时候,天已冥冥发白。

    门外的守卫不知所踪,府宅透着怪异的气息,走进仪门,迎面飘出腥血的味道。

    一股寒气劈头生出,直蔓延向四肢百骸,急奔进里宅,眼前的一幕,让他呆住了,触目尽是小厮和家丁的尸体,或躺或趴,全是割断了颈流干了血的,身子浸漫在一层殷红的血河里,阶上阶下已凝涸。

    思绾,母亲,弟弟妹妹们......

    沿路除了尸体还是尸体,西院找不到她们,很多人都死了,他模糊地想,若母亲没了,儿子披麻戴孝,终身缅怀,可是若思绾......怎么活.....怎么活.....走到游廊,前行了几步,猛然看见,他最心爱的女子躺在血泊里,肚子仍然高高隆起着,刹那间,眼前的世界暗无天日。

    “思绾!思绾!天啊——!”

    女子全身浴血,眼睛惊恐地睁着,身体全副冰凉,四肢已僵,胸前两个大刀留下的血洞,身子流出的把一方廊道染红了,漫流到了围栏外,思绾,我这个混蛋!留下你一个人经历了什么??

    上天!降下最重的惩罚齑粉我了吧,也好过这千刀万剐的痛苦!

    定柔三人最后跑进了一个储存柴的杂院,门板有些被雨水朽了,勉强能阖上。

    东方微微破晓,已勉强能看清人脸,找了许多粗壮的柴木卡门,看到墙垣边有一棵老臭椿树,枝桠恰恰高过了墙,便挽起裙摆攀了上去,跳兔般地,跃到了树头,望出去,原来这堵墙是围墙,出去就到了外面,太好了!只要从围墙出去,就可以往广阔的地方跑,到了前街就有巡城军。

    她双脚凌空一跳,结结实实踩在了墙头上,回头唤姐妹。

    毓娟和十五站在树下泪汪汪望着她,以为要丢下她们独自逃命,定柔唤她们:“快顺着树爬上来啊,跳出这个墙,我们就安全了。”

    毓娟和十五大摇头:“我们......不会爬树,这么高!摔下来怎么办?”

    “很简单的,快!一会儿来人了!”

    果然,门上响起了刀劈的声音,十五吓得“哇”一声大哭了出来,毓娟立时也吓得软瘫了,“妹妹!妹妹!救我们!救我们......”

    “姐姐!姐姐!救我们......”

    十五哭着哭着,忽然剧烈地喘息起来,手扶着胸口,越喘越急,毓娟指着道:“她......她哮喘病发作了......”

    十五直喘个不停,白眼皮一翻,栽倒地上,嘴里流出一道白沫。

    门板已被乱刀劈裂掉一块,门后的柴木摇摇晃晃,定柔回头望了望外面的大道,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跳下地,回了院子,依稀记得师傅急救哮喘窒息的方法,将十五坐起,在后脊捶打了一阵,又以口相就,送了几口气,鼻息渐渐均匀起来。

    弯腰在树下,让毓娟踩着自己背,顺着树干爬,毓娟闭着眼睛到半树不敢动了,定柔只好攀了两步,腿绕在树干,把肩膀给她,一手手臂托举着,费了好大劲才上到了树头,毓娟却怎么也不敢跳墙,抱着树枝抽泣的不停。

    定柔重新下来,将十五抱起,扛到肩上,到树下试了试,十五重的像个小石砣,根本腾不出手来攀树。

    门后的柴木哗啦塌了一堆,带血的刃在门板上时进时出,定柔心知来不及了,将十五抱到墙角的柴堆里,用柴枝盖了盖,找到一根胳膊粗的大木,对毓娟说:“待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看,不要喊,抱紧树,若我之后还等不到人来,我在那边等你,咱们一起走,路上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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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透小剧场

    作者:“赵小禝呀,赵小禝,亲娘我怎么说你呢,做皇帝你做的无可挑剔,做人委实有些......一念之差,终生之悔呀......”

    赵小禝泪目:“这是我本意吗?我哪知道那群草包去行宫救火了!我只是要削弱慕容家的兵力,借口驰援,将阖府众人掌握手中,挟持慕容槐,怎么弄成这样了.....草!”

    作者:“这就叫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尾。”

    赵小禝:“你刚才说.....你是亲娘?”

    作者擦汗......

    赵小禝猛拍桌:“你是亲娘你怎么不告诉我,我亲媳妇在那里面呢,要是那样,我敢动我亲老丈人吗!”

    作者:“我将她送到你面前了呀,您没认出来.....”

    赵小禝:“谁让你才让林纯涵伤了我的,我发誓再不爱上女人的,才被猪油糊了眼,没认出我亲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