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怪罪沈卓杨跟邹令？即便他没有昏睡，人还醒着，那些他千辛万苦得来的虎皮，他也断断不会献给封远图的。

    一颗心纵使再坚固，也承受不了一再地被打击，尤其是来自他的父亲的一记重锤。

    他的军旅生涯，因为捡到杨下田的缘故，而被生生劈为两段，前一段，他满腔热血、杀敌报国、肆意洒脱，而后一段，他仓皇无助、倍感煎熬、甚至生不如死，到后来，他负伤回京，废了一条右臂，他只觉得心如死水，所以不管封远图生多大的气，他都已经不在乎了。

    那十二张虎皮从那之后一直被收在王府的库房里头，封予山从未提起，似是忘了它们的存在，连同那些再不愿提起的过往，可是前不久，封予山又想起来了，不仅把最稀罕最完整的一张白虎皮送给了穆葭，自己也寻摸出来了一张，现在就铺在马车里头，踩在脚底下，软乎乎的舒坦极了。

    过去的那些岁月，不是他蠢不是他傻，他不该自伤，他当坦然面对。

    封予山靠在软枕上，膝上盖着一张羊绒小毯子，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怎么不记得？你灰头土脸还满手的血，邋遢的要命。”

    “嘿嘿，主子果然还记得呢，就知道主子的记性最好了，”邹令嘿嘿笑着，一边话锋一转，又问道，“主子，那天是谁在您的马儿身上动了手脚？后来可查出来了吗？”

    皇室贵人骑的马儿那都是训出来的，性子必定十分温顺，也绝不可能因为受到一点儿惊吓便就受了惊的，更何况还是给年幼皇子骑的马儿，那就更加马虎不得了，偏生那天封予山的马儿却受了惊，而起赶来搭救的侍卫却还慢了一拍，以至于都落后在了邹令这个七岁幼童的身后，想不令人多想都难。

    当然，这是当时只有七岁的邹令是想不到的，也是后来长大之后，才咂摸出来这其中古怪。

    封予山闻言，眼中划过一丝讥诮，淡淡道：“那两个侍卫护主不利，等不到发落，当天晚上便就自刎谢罪了，就连那匹马儿也被慎刑司的人拉出去宰了。”

    邹令闻声，一声冷哼：“什么自刎谢罪，这明摆着就是被杀人灭口。”

    这当然是被杀人灭口，而这样的事儿，并不是封予山遇到的头一遭，也不是最后一遭，他生在皇室，身为皇子，就注定了这辈子都要与凶险、阴谋共存，除非……

    除非他摆脱这个皇子的身份。

    封予山垂着眼看着脚下斑斓华丽的虎皮，眼中有一丝狠厉划过。

    ……

    川香楼。

    康如松这两天的心情非常好，他原本就是个笑口常开的，这两天的笑容就格外多了几分真诚，甚至还十分大方地送了每桌一壶桂花酒。

    “掌柜的，你这是家里有喜事儿啊？”一个食客一边美滋滋地喝着桂花酒，一边笑着打趣康如松，“难不成是掌柜的你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这食客是川香楼的常客，几乎每天都会过来吃饭，跟康如松十分熟络，所以也开得起这玩笑。

    康如松笑着指了指他，正要开口的时候，川香楼的门口却忽然出现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就那么俏生生地站在门口，羞怯怯地看着康如松，不待那姑娘开口，然后康如松就笑着朝人家走了过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便就引着那姑娘上了二楼去了。

    原本开玩笑的食客，这时候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地看着康如松，又看着那个亭亭玉立的姑娘，直到那两人一起上了楼，他还都没反应过来，心里那叫一个震惊，不会吧？难道还真被他给说中了，康如松这是真的娶妻了？而且还真是个大姑娘？！

    “小二！”食客总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不迭放下了酒盅，冲着店小二直招手，“这边！这边！”

    店小二忙不迭拎着茶壶小跑过来，一边麻利地给食客续茶，一边满脸堆笑地问：“客官，您还要来点儿什么？”

    “不来不来，我就是想跟你打听一下，你家掌柜的这是真的娶亲了？”食客压着声音，手指了指二楼，“刚才的那个姑娘就是你家掌柜的迎娶的小娘子？”

    店小二被他说得一愣，眼珠也朝楼上翻了翻，可随即就反应了过来：“没有的事儿！我们家掌柜的绝对没有成亲，您这是哪儿听来的？”

    食客顿时觉得兴趣索然，眼皮翻了翻：“那他没事儿笑得跟朵荷花似的做什么？”

    店小二忙解释道：“哦，是掌柜的老家来人了，多年不见的长姐入京了，掌柜的能不高兴呢？”

    食客戳了戳碗里的丸子，又好奇问道：“那刚才那姑娘是谁？跟你家掌柜的是个什么关系？”

    店小二也不是个嘴里没把门儿的，而且他也是真不认识佟挽秋，就知道从前这姑娘跟着穆家大小姐来过一趟，但是这些也没有必要跟一个食客说吧？当下店小二三言两语打发了食客，又在大堂里头一通忙活，待回到厨房给茶壶续茶水的时候，然后就听着大师傅吩咐：“你来的正好，把这些给掌柜的送上去。”

    店小二打量着托盘里的凉拌鸡丝、蜜汁藕、粉蒸肉、鸡豆花，还有两碗担担面，两人份，明显显掌柜的要跟那位姑娘一道用膳的，这几道并不是川香楼的招牌菜，但是却是大师傅最拿手的菜色，非得是川香楼的老主顾才能这么精准地点出这几道菜来。

    店小二对着那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色默默地咽了咽口水，再想着刚才食客问的话，这时候也忍不住好奇，问那大师傅道：“刚才那姑娘谁啊？除了大小姐之外，掌柜的可从来没带姑娘过来吃过饭呢，别真是……掌柜的要娶媳妇儿吧？”

    大师傅一边炝锅，一边白了他一眼：“你早上吃了八斤包子？”

    店小二一头雾水：“啥八斤啊？我才吃了四个大馅儿包子！也就一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