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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歌且莫翻新阕

      握着药瓶,飞蓬回到了自己在鬼界的府邸。收拾一番之后,他来到花园里,把药瓶放成一排,没有回头的淡淡说道:“你确实一如既往的了解我。”

    清风吹过花园的草木,青翠碧绿摇摇曳曳,似是无声的欢迎。

    “不进门吗?”飞蓬看了一眼花园一角,那是后门的方向。

    重楼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我承诺过,只要你能活下来,你要我怎么样都行,哪怕是不能再见你,哪怕是留在混沌,再不回六界。”

    “我的伤势并不严重,师父先前为我理顺记忆、治疗神魂时,本就释放了一些精血,为我增补灵力。这一点皮肉伤没多久就会好,疗伤药你还是收回去吧。”飞蓬忽然招手,一排药瓶飞了过去,还有一枚空间戒指。

    他轻轻说道:“至于这些酒水,若我没猜错,你接下来想必是打算长留混沌,不再归来了吧?”

    重楼默然无语,他了解飞蓬,飞蓬又何尝不了解他呢?

    不过,他这一沉默,便等于默认了。飞蓬素日清朗的声音,不禁变得喑哑起来:“如此也好,你留着酒,慢慢喝吧。”

    “至于你我之间…”转过身来,飞蓬一步步踏回房间:“相见不如不见,各退一步留些余地,总归还会有些情谊剩下。你且…保重吧。”

    重楼握紧药瓶,攥住了空间戒指:“好。”他隔着清脆茂盛的花草,怔怔望着不远处那模糊的蓝影,轻声道:“你也…保重。”

    飞蓬脚步一顿,猛地加快速度,几乎是一个踉跄的推门,反手隔绝了那抹视线。

    而重楼也再坚持不住的转过身,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既然这是你的要求,我一定会做到。从今以后,山高水长,再不相逢。

    熟悉的魔息再也感受不到,飞蓬在房间内颓然苦笑,瞧着窗棂久久无声。

    都说流脓的伤口需要割开,才能重新长好,可哪怕真的正视这段错过,哪怕承认自己毫不争取就走忘情道确实有错,他也终究无法原谅重楼与自己截然不同的选择——

    同样求而不得,自己选择守护,重楼选择掠夺。违诺是个□□,但那真的不是一个借口吗?

    飞蓬无法解答这个问题。

    所以,他无法释然那份令自己无比痛苦的伤害,以致于他即使承认重楼的心,即使承认重楼的感情,也再也无法原谅,倒正好应了那句话——到底意难平。

    “既然覆水难收,不如各退一步,海阔天空。”想了许久,飞蓬终于开口,喃喃自语着,也不知是想要说服自己,还是说服那个已离开的魔。

    再说重楼,他并未第一时间前往混沌,而是来到九幽禁地,那次带飞蓬来魔界观看开天辟地时的地方。

    地皇神农恰好不在禁地,重楼站在飞蓬踩过的地方,缓缓闭上了眼睛。应魔尊召唤,魔界法则幻化出模糊的影子。

    这是与各界所不同的地方,因魔界法则最初的诞生源于重楼引进命魂,产生了孩童式无法再进化的灵智,以及本能而简单的好恶。

    将魔魂融入法则,所有灵力尽数宣泄出来,连带自己的气息被法则感知,重楼割破手腕,随鲜血流逝而脸色越发苍白。

    意识渐渐模糊之余,他轻声命令道:“记住这个鲜血的气息,等我父神归来,尔当待他如待我。”

    法则本能般汲取融合来自于魔尊的鲜血,一如每次魔尊重伤到伤及根本,都会主动献上大量灵力供其疗伤,这就是祂与魔尊的关系,相辅相成。

    过了许久,重楼在坚持不住的时候,总算停了下来。他喘息着跪倒在地上,笑了一声:“地皇回来了啊。”

    “你小子…”神农的身影出现在身后,把重楼拉了起来,眼神复杂的很:“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恋栈权势,说退位就罢了,还真想办法提前为蚩尤扫清了最大的障碍。”

    重楼低低一笑:“应有之义罢了,无足挂齿。只是,待父神醒过来知道,怕是会狠狠教训我一通了。”

    “你…唉…”神农更想叹气了,他连连顿足:“我提醒过你的!不要被魔界所灌输的煞气影响,可你…罢了罢了,去混沌冷静冷静也好,省得你跟长不大的少年一样,天天和飞蓬腻歪在一块儿!”

    如今不像是当年,你和飞蓬一起外出历练,成天整日腻歪在一块儿,还暗搓搓排斥对飞蓬有意者接近。这回儿闹出这等事,你已真的没了任性和追逐的资格。

    暗示了重楼一句,见人一下子心领神会,神情难免怅然失落,神农无声一叹。他安抚性重重拍了拍重楼的肩膀以示安慰,又给他塞了一堆天材地宝,才负手而去:“天诛下落不明,你且小心点。若在混沌见势不妙,当先走为上。”

    “是,晚辈明白。再说,我承诺过飞蓬,哪怕过得生不如死,也绝不主动寻死,可不会借天诛之手,白送了自己性命的。”重楼在背后行了个礼,已勉强压下心中因思忆而起的怅惘,淡淡回答道。

    神农脚步一顿,手被在身后招了招劝算道别,便叹息着走远了。

    重楼原地打坐恢复灵力,不久后,他一一别过上门探望的众位好友,方动身去了混沌。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飞蓬不接受重楼的好意,却也不想亲人再为自己担忧。他是等皮肉伤全部好透,才重新出了门。

    彼时,神农已回魔界,伏羲、女娲倒是都在,正在飞蓬的府邸花园里喝茶下棋。

    “伤势大好了。”伏羲露出一抹笑意,眼中有着欣慰。

    女娲摇了摇头,一眼便瞧出来飞蓬是自行疗伤的:“你这孩子果是聪明,灵药都还回去了?”

    “是的。”飞蓬歉意的笑了笑,为自己没给女娲这份面子有些抱歉。

    女娲倒是不以为意:“无妨,我也就找借口给你带个药,你接不接受是你的事。”她关切的瞧着飞蓬:“神农回魔界了,短时间不会再出界。”

    重楼走了。飞蓬立即明白了女娲言下之意,再是早有预料,也不自觉露出一抹怔忪。

    “飞蓬…”见儿子神色惘然,伏羲难得踌躇道:“你要不,也去混沌修行?”真要说起来,飞蓬确确实实、自始至终,都没有和重楼真正分离过太久。可这一次的分离,说不定会是接下来的漫长人生。

    飞蓬猛然回过神,立即摇了摇头:“不了。”他满头乌发在清风中轻轻扬起,发丝遮住了半边脸,也挡住了这一刻蹙起而无法舒展的眉梢。

    “回神界吧,改革需要我一手主导。”神将想了片刻,人强自振作了起来。

    伏羲心里越发无奈、越发担心,可一如往日儿子要做什么,他总是拗不过对方:“那就回去吧,太子长琴也找回来了,已被祝融带回神界调养。”

    “他一身因果还清,又因天罚时冒险以雷罚淬炼琴身,本体得以进一步进化,如今元老境界彻底夯实。”伏羲平静说道:“你的封印,我没动,但神界利用的挺好。长琴归来一事,九天隐瞒了各界,打算正式大战来个一鸣惊人。”

    飞蓬眸色一闪,露出了一抹笑容:“好的,我会对九天托付大事,持我手信,前去劝神族精锐归来。”

    后神界史载,六界纪元二十一万余年,神魔大战再次爆发。此一战开始之前,魔尊重楼便已宣布过退位,所有事务由魔界长老院接手。

    虽因神将飞蓬战死之事,提前揣测到神界精锐尽出,也发觉了副帅九天拜访了不少神族精锐中人缘较好之辈,但魔界长老院做出的应对却落了空——此番神界的领头者非是副帅九天,而换为了众魔都不熟悉的乐神太子长琴。

    此子之行事,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尽得神将飞蓬真传,隐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在他的策划下,魔界纵是所有长老联袂而出,也被神界长老们全部牵制,战局堪称一败涂地,活生生被神族攻破了通道口。

    随着神军深入魔界,魔族人口虽未锐减,事后却发觉有望天级九重的好苗子,几乎尽数陨落。此前在神界为非作歹、捕捉奴隶回魔界者,更是在太子长琴的辣手指挥下,往往连家眷在内,株连至血脉尽绝。

    “没人知晓,长琴那孩子是在迁怒,都以为是因我神界上次被魔族攻破,这回需要报复和立威,才会辣手无情…”九天抛下棋子,端坐看向神色平淡的飞蓬,嘴角嗡动着,很是小声:“欢兜他们全部不知道,赤霄他们谁都没外泄。”

    飞蓬深吸了一口气,抚了抚额头:“我知道,只是有些意外。长琴在我面前的时候,可什么表现都没有,比你们强多了。”

    刚回神界的时候,就连九天他们,在自己面前都小心翼翼了不少,生怕哪句话不对,会戳痛了自己。最近好不容易因自己表现平淡,他们才放松了一些。却是没想到长琴能遮掩的滴水不漏,自己竟没发觉,他已知晓了最隐秘的真相。

    九天一头磕在桌案上,在飞蓬“噗”一声笑出来之后,抬眸闷闷的说道:“别笑了啊,你以为,祝融敢把这种事往外说吗?”

    “当然不敢。”飞蓬摇了摇头:“应该不是祝融,我猜,是长琴自己猜到了。”

    九天瞪大眼睛:“怎么可能啊?!”在飞蓬的目光里,她声音很快就小了:“但是…但是…重楼那家伙表现一直蛮好的啊…”

    长琴的所作所为,固然不符合飞蓬一贯不连累无辜的三观,但对于手中染遍族人鲜血的魔,还有在他们的照拂熏陶下成长,本身就不可能性格端正的魔族后辈,飞蓬也并无太多怜悯。他只是写了一封信给长琴,让这孩子到此为止。

    “九天…”想到长琴那封干脆利落,只有一个字“好”的回信,飞蓬微微一笑,挑了挑眉毛,打算把原本的重担换个人承担,也算是对长琴的奖励了:“要不,你我打个赌吧。要是长琴是自己猜到的,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你来给我当副手。”

    默默扫过不远处另外一个桌案,上面堆满了神族天规戒律的卷宗,九天一时间头皮发麻,干笑道:“我能不赌吗?”

    “不可以。”飞蓬温和而宽容的看着她:“但本将允副帅多拉几个人一起赌。”

    九天捂住了脸:“我真是谢谢你了啊将军!”她风风火火的起身飞奔了出去,飞蓬金口玉言,那自己就多拉几个人干活好了。

    在九天离开后,飞蓬的笑容收敛了起来。

    他端起杯盏,喝了一口茶水,微微蹙了蹙眉。不如往日喝的口味对胃,也不是自己最喜欢的温度。

    飞蓬放下茶盏,眉宇间漫上刻骨的寂寞。

    回到神级的这些日子归于平静,几位好友闲下来,便轮番来找自己玩。师父也没事便召自己去天帝帝宫,甚至于为此翻修了神将府邸,让自己经常住下来。

    自己几乎很少有一个人孤单的机会,可正因为如此,在仅有的私人空间里,总是有无法言喻的寂寥涌上心头。

    飞蓬明白,这是无人能够填补的空缺,就像是缺失了另外一半灵魂,让自己再无法得到发自内心的安逸与满足。

    自己煮茶的时候,如果重楼准备灵水,往往算计的刚刚好,煮好之后恰是自己觉得最舒适的口感。而若是重楼亲自动手,那便更好了,从来都是自己最青睐的温度、最喜爱的滋味,无一不符合自己的习惯。

    飞蓬眉宇间的寂寞更深了几分,他索然无味的将目光从茶水上抽离,转而注视神界绚烂美丽的天际,周身气息是不自知的疏离淡漠,高高在上、不履凡尘。

    “我们来啦。”过了一会儿,门口的声音响了起来,飞蓬总算回过神来,嘴角轻轻扬了扬,眉宇间也稍微舒缓了一些。

    总归有友相伴,不能总让大家担心。说起来,自己也手动调整了一下师父所立的复生之阵,可夕瑶的复活还是需要很久,若是有九泉神器蕴养的灵机就好了。但自己照胆神剑的灵机已用完了,而嫦娥最近重塑肉身正在闭关,不好打搅。

    远在混沌,才出手相助的重楼干咳一声,拭去唇畔的鲜血。他扭头看向身边萍水相逢的两位熟人,见对方讪讪一笑,有些好笑:“你们才复活,就敢来混沌,胆子不小嘛。”

    “女娲娘娘选择了女魃殿下为神女,嫦娥重塑肉身,需要大量灵气,她们身有重任不好动弹,就只好我们来了。”后羿微笑着回答,实力正是当年的元老境界。

    大禹也笑了笑:“我来给后羿帮忙,顺便女娇想要狐裘…咳。”

    重楼愣了一下,莞尔间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儿:“那正巧,我也有求于嫦娥,她手中有春滋神器,我需要所蕴养的灵机。”

    说着,重楼丢下一堆混沌异兽身上的宝贝,从骨节骨骼到血肉,进是灵气充足。

    后羿估摸着算了算,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好,你说个地点,我把灵机送来。”

    “不了,送去神界吧。”重楼不以为意:“夕瑶魂魄被打散,虽无大碍,但要加快复生,当以滋补神器所蕴养的灵机为上佳补品。你把灵机送去,飞蓬自然会收下。”

    后羿了然,大禹亦是带笑道:“那好,你们俩怎么算,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重楼垂眸掩住一闪而逝的痛苦,声音却依旧淡定:“一言为定,东西给你们,我继续闯荡了,你们也不要久留混沌,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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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说,飞蓬怎能释怀呢?重楼实在是太了解他,也太在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