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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淡风轻怀铮骨

      重楼离开之后,飞蓬原以为,自己会心情舒朗一些,睡得也会更踏实一些。

    可实际上,听着海风吹拂水面的声音,飞蓬反而孤枕难眠了。他躺在床上,对着魔界的月亮发呆,总觉得缭绕在身边少了一些什么。

    是重楼的视线吗?不,不是的,从来到这里开始,重楼就再也没在夜晚以视线窥视过这里。

    当时自己觉得对方虚伪,但重楼确实做到了秋毫无犯。哪怕是先前自己差点走绝情道,给了他机会之时,重楼也没有真正顺水推舟,只是想成全自己。

    飞蓬怔怔的想着,再忆起景天那一世,重楼对紫萱的照料,竟是源于为自己把女丑请下界参与大劫的歉意,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扯了扯嘴角,指尖不自觉伸到枕边,轻触照胆神剑的剑柄。

    重楼封锁空间时,是将整个岛屿连同地脉,都尽数锁在一起。地脉附近的魔界灵气混杂却充足,充满了水属性气息,十有八九孕育了不少厉害海兽。

    未免忽然有魔兽自附近攻击岛屿,飞蓬便没有再把照胆神剑收入魂魄,而是就放在身边。只因引动魔界灵力终究需要时间,而重塑身体时的灵气又有限,用一点就少一点,他可不想意外到来时,不得不消耗本身灵力。

    睡不着的飞蓬抚摸神剑,在床上翻来覆去。剑灵似乎也发觉主人心情欠佳,居然动了动剑柄,从床上飞了起来,忽然钻入了床底。

    飞蓬分外奇怪,翻身下了床。前不久,他从床下翻了好几坛子酒,别的倒是没在意,看照胆这样子,难不成下面另有乾坤?

    这么想着,飞蓬把剩余的酒坛都挪了出来,又掀起床铺,才在床下的四个角落里,发现了香包。他怔忪了一下,伸手抓了起来。

    线头很整齐,布料手感极佳,残留的味道也给了飞蓬熟悉的感觉,还闻着便觉心神一定,显有安神静气之效。只不过,这味道被床下的酒香盖了过去,这是飞蓬自己当时揭开封泥之后喝得太猛,洒了不少酒液所致。

    重楼没这个手工,大概是从中心城买的吧,但效果还可以,想来不便宜。翻看了几下,对重楼富裕程度知之甚深的飞蓬自顾自确定答案,把香包挂在了帐顶。

    隐隐约约的香味中,他缓缓阖上蓝眸,总算有了睡意。可第二天清晨起床,抱着剑才至花园,便吃了一惊。花园里,好几株花都没精打采,没了往日的耀目。

    飞蓬眉梢一动,心里有了个想法。他头一次认真检查起花园里,却一个阵法都没发觉。这个结果,令飞蓬的神色复杂了起来。

    重楼不会让外人登上岛屿,也就是没有请园艺师前来,便只能他自己亲自侍弄花草了。而他这么做,仅仅只是因为,自己往日很喜欢自然美景。

    “何必呢…”飞蓬低语一声,眉宇间闪烁几分痛苦悲怆。

    其实,自己真能走绝情道吗?这个答案,无疑是否定的——

    如果重楼一错再错,自己自觉瞎了眼,为讨回公道是会下杀手。可是,若是为了铸造绝情道基,以断情绝爱之心亲手杀死心慕之人,那无疑是将对方当做踏脚石。

    哪怕再恨重楼,这等完全违背自己一贯处世原则之事,飞蓬都是做不到的:“我做不到…”他喃语道:“但你也做不到。”

    飞蓬曾经以为,重楼哪怕知晓已负了自己,也会因那份自私霸道、野心权欲而断绝情爱。

    可现在看来,重楼竟也是拿得起却放不下,与自己一样。不然,又怎么会放任自己杀他,又怎么会在自己拒绝后,换一种方式前往混沌,等自己再下杀手?

    是啊,一样。飞蓬几乎想哈哈大笑,这是多可笑的事情?明明他们俩都是用情至深,偏偏时至今日,自己做不到原谅,重楼也心知肚明,不奢望原谅、不徒劳纠缠,只静待一场决战,终至不死不休。

    但是,重楼终究料错了一点——他走不了绝情道,对自己没有真正的杀意,也确确实实以各种手段想要补偿,那自己就真能狠下心来杀了他吗?

    飞蓬忽然拔剑,没有动用灵力,却用尽体力使出各式剑招。一时间,剑光纷落如雨,卷起五颜六色的花朵,化成一场花雨,花瓣纷纷扬扬落下,粘在飞蓬的头上、发上、脸上、衣上,将泪水尽数遮掩。

    “咚!”脱力的那一霎,照胆神剑脱手而出,飞蓬半跪在了已经空虚的花园里,拳头猛地砸进土壤里。他眼角发红,笑容无比怆然、无比狼狈,低语道:“我真是不争气啊!”

    照胆神剑自己飞了回来,剑柄轻轻摩擦飞蓬的脸颊,露出安慰和理解的意味。

    混沌之中

    藤蔓堆里,重楼缓缓睁开眼睛。

    遮天血藤伸了个头出来,声音没了诱惑食物时刻意的悦耳轻灵,只剩下了无奈:“我说你伤势好了没,我可不想老是在这里给你护法。”

    飞蓬应该发觉花会谢了吧?也许,还会睡不好。不过,这样倒是正好,先前做的太过无微不至,才让飞蓬生了心软,现在花开始凋谢,香包渐渐失效,飞蓬心情变差,想必杀心会更盛吧。

    重楼心里想着,回答时却是一心两用:“没好,还得再劳烦你一阵子。”

    “哼,说好了,我为你护法,之前我欠你的人情一笔勾销。”遮天血藤摆了摆藤蔓,虽然对于不能出去颇为心急,但能还清因果也算不错了。

    最开始他和重楼、飞蓬确实是敌人,那次看重楼跳草裙舞之后,倒是算有了些交情。而后多年,偶尔也有往来。

    尤其是在神魔大战期间,因各位界主失踪,重楼忽然来混沌做了一些阵法布置,竟阴差阳错从那位半步三皇手里救了自己一命。

    “我拜托你的事情,最近怎么样了?”重楼开口问道。

    遮天血藤表情一凝:“你说的那位天道异变始终下落不明,至于那方残破世界…”他是纯粹的混沌生灵,与另一方世界并无关系,那位闭关不出的三皇想让属下强行收复自己,未免太过欺负人了。

    “那位三皇还没出关,我只能肯定你说的天道异变,没有现身前往。”因此,遮天血藤自然不介意帮重楼监视一下对方:“再说,那个天诛再是天道异变,也只是你世界的。”

    遮天血藤与重楼持不同态度:“他不太可能和敌对世界联手吧?那位要是看见他,很可能会想拿他填补本世界天道的残缺。”

    “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重楼点了点头:“如果天诛狠下心,许会将计就计,诈做上当被擒,再想方设法吞噬那方残破天道,用来弥补自身。”

    遮天血藤心头一震,低语道:“不错,你的担心很有道理,确实无法排除这个可能。”

    某些事情上,他比重楼知道清楚一点:“那位三皇不是不想出来,但你世界的天帝、地皇、人祖当年那一战,是把他打碎了魂魄。他这么多年都在养伤,不见得就是全无破绽的。”

    “等飞蓬来混沌,你去提醒他一下。”重楼冷不丁的说了此言。

    对重楼、飞蓬与伏羲、重楼的关系有所了解,遮天血藤幸灾乐祸说道:“知道啦知道啦,你这一身伤势绝对是飞蓬干的吧?帝俊他们不在,也就他有本事伤你。你要我去说,不自己去,是和他闹别扭了?”

    “嗯。”重楼淡淡应了,垂下眸子状似打算继续养伤。

    见他这个样子,遮天血藤以为是神魔公事,一时也就没了追问的心思,默默隐入藤蔓之中。

    重楼继续静养,等待飞蓬哪一日破封而出。

    可重楼一旦安静下来,就忍不住去想飞蓬,想曾经的点点滴滴,想飞蓬面对他时或温暖或捉狭的笑容,想飞蓬跳的那场绚丽绝伦的剑舞,也想飞蓬放松安眠在他怀中的睡颜。

    但画面一转又将一切美好粉碎,重楼想起飞蓬的剑刺入心口时的冰冷,也想起飞蓬被迫在他shen下shen吟时眸中的恨意,更想起飞蓬说自己恶心透了时的漠然。

    “噗!”一口血抑制不住的喷洒出去,心神剧创的重楼无法克制伤势再次加重。

    遮天血藤被吓了一跳:“喂,你没事吧?飞蓬这次下手这么重吗?”若非重楼气息急剧下降,他还真没发现伤势重到这种地步。

    “我说,你怎么不回神魔之井闭关,那里好歹安全一些。”他说了一句公道话,这也是不少混沌生灵都看出来的:“公事之外飞蓬可不会再伤你,不然,你们在混沌也不会联手的那么默契吧。”

    自己能怪谁呢?是怪飞蓬错以为自己爱慕紫萱,以致于违了约定?重楼自嘲的笑了一下,他又不是傻子,飞蓬有多善解人意,别人或许不知道,这么多年下来他还能猜不到吗?

    飞蓬分明是不想给自己的情路平添坎坷,也为了不违背他本身的道德底线,怕控制不住情绪来找自己,导致自己知晓好友的爱慕后陷入左右为难,才当即便忍痛走了忘情道。

    自己怎么有脸怪他呢?重楼甚至万念俱灰的想,或许飞蓬说的没错,自己根本就是忍耐克制太久,才在有一个借口之后,欣然将所有yu念发泄出来。

    “我没事。”重楼强行定了定心神,沉声回道:“麻烦你先退出去吧,我得闭死关疗伤。”

    见劝不动重楼,遮天血藤只好答应下来:“我只答应帮你护法,但要是飞蓬追过来了,我可打不过他。”

    “他要来了,你直接放他进来就是。”重楼淡淡回道:“记得躲远一点儿,我和飞蓬还有一战呢。”

    遮天血藤无言以对,甩手就走了出去。

    重楼隔着无数距离,将目光投向魔界方向。

    他封印时特意将地脉也囊括在内,以飞蓬纯清的风云之体、极高的先天生灵境界,地脉哪怕是魔界的,也还是水属,对飞蓬的排斥不会太强。以飞蓬的本事,数年想必就能解决。

    一旦得到灵脉相助,飞蓬就有机会撕破封印了。虽然他不能回归神界,但以其本事,找个安全地方隐匿起来,彻底解决自己封禁他魂魄和灵力的封印,自然是不成问题的。

    魔界之中

    飞蓬也确实发现了地脉,但重楼没想到的一点是,飞蓬完全没有感受到魔界地脉的排斥。相反,魔界地脉对于他的到来,给出的是和神树相似的反应,欢迎而亲近。

    “怎么会这样…”神将陷入了沉思,不应该的啊,自己是神,不是魔,更不是曾帮助魔界各方地脉成长的魔尊,魔界地脉怎会对自己毫无排斥?

    是因为身体吗?不对啊,现在自己依旧处于被封印的状态,重塑身体用的灵力是自己送给重楼的东西里的,这些灵力其实浅薄而纯净,堵不住神魂气息外泄,怎么会让魔界地脉这般欢迎?

    飞蓬百思不得其解,可机遇近在眼前,他自然不会不要,干脆强自静下心来,开始炼化灵脉。

    杀不杀重楼是一回事,但逃离魔界是必须的。飞蓬再也不愿意留在这里,哪怕景色再好看,蕴含的心意再真切,他想起这短短几十年所发生的种种,也还是觉得窒息一般痛苦。

    被封禁的灵魂全神贯注,一点点和魔界地脉融为一体,飞蓬慢慢体悟到了很多,有内海的形成,有内海的繁荣,也有内海这二十万年发生的杀戮,生者的向往,死者的不甘,尽数能体会到。

    最神奇的是,飞蓬和地脉没有任何隔阂,仿佛他就是地脉的一部分。而地脉是魔界的一部分,魔界是六界的一部分,六界源于盘古大陆,盘古创造世界,天道应运而生,唯有天道才能和任何灵脉都无有隔阂。

    在想到这一点的那一霎,飞蓬猝然一惊,整个人陷入到一个极其玄妙的境界。他看见虚无混乱的空间之中,有一团水光、一团清光绽放光彩,被推出空间。

    光芒离开空间的那一霎,整个空间都为之一震,混乱更多,虚无更显,显是有伤元气。与此同时,又有一道冷笑声在冥冥之中响起,一双无光无亮的眸子看向滑入通道的光芒,充满了恶意。

    “天道…”飞蓬蓦地睁开蓝眸,喃喃自语间满怀讶异。

    天道为了创造自己,付出了很强的灵力。那个时候天诛作为众生恶念,已有了完整的意识,瞧着自己的眼神尽是不怀好意。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道也是一片空间,而这片空间相当不稳定,显然天诛的诞生对天道影响极大。天道创造自己,意在让自己克制天诛。

    也就是说,自己的灵力从根本上,就是与天诛相互克制。若这部分灵力带着自己多年所修炼出的力量,回归不完整的天道,天道能否被补全?

    飞蓬若有所思,回归天道无疑是泯灭自我,对自己毫无好处。既如此,天道为何要让自己看见这一幕呢?他想了想,再次将自己的意识投入其中。

    这一回,飞蓬浑身巨震。他隐隐约约看见了天道空间里,有几个相当模糊的身影,正呈现三对一的局势。被围攻的那一个飞蓬认不出来,可那三个再看不到脸,身形也是三皇最初不复人形时的样子啊!

    可惜,大抵是飞蓬情绪过于激动,又一次从那个奇异境界里退了出来。他花了很久稳定心神,才堪堪迈入静心的状态。

    但是,哪怕飞蓬成功稳定了自己心神,靠近了那个奇异的空间,也破不开那层隔膜。同样,里面大战的几个人也没有发现他,激战无疑正酣。

    可飞蓬旁观者清,很清晰的看见天诛虽屡战屡败,但也是边战边退,不停汲取同源的天道之力,始终都留有余地。反而是三皇明明人多,却根本无法致天诛于死地,还时常消耗灵力,需要更长时间弥补。

    此消彼长之下,战局的天平隐有倾斜之意。飞蓬的心陷入了谷底,很明显这才是天道让自己看见这一幕的缘由——

    天道乃至整个世界,都遇上了劫难,这个劫难是来自于本方世界的众生恶念,他不知何故竟补全了自己,与天道平齐。偏偏他还扎根于天道,能够继续汲取本方天道的根基之力。

    若让战局继续下去,等到三皇落败,被天诛吞噬,天诛再进一步吞噬本方世界天道,也就再无人能敌了。

    “怎么办…”飞蓬退出了那个奇妙的视角,他看着手中的神剑,喃喃自语。

    照胆神剑当年能问景天是否要召唤他的锋芒,现在又怎么可能无法回答飞蓬呢?于是,剑柄动了动,主动钻进了飞蓬手中。

    “主人,无论你选什么,我都会全力以赴。”剑灵的声音,直接响彻在飞蓬的灵魂里,这是飞蓬多年来精心蕴养,毫无顾忌让照胆神剑寄居自己魂魄之中,才能培养出的能力。

    对于神剑忽然开口,飞蓬没有半分惊讶:“你总算愿意开口了,做好准备吧。”

    “主人,你要回归天道?”和飞蓬心神相连,剑灵几乎是一瞬间便了然:“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天诛能弥补阶位的不足,分明是去了那一方不完整的混沌世界。”

    他的声音多了些不愿,可还是说道:“我们去找魔尊,联手把那个世界毁了,就能间接重创天诛啊!”

    剑灵这么说的时候,无论是他还是飞蓬,都不知晓重楼对天诛的打算早有预料,也不知晓重楼虽聪明的猜到了,但他见到天诛的时候已太晚。早在飞蓬轮回之初,天诛便已去了那方残破世界,雾魂之主也是被他放出来的。

    天诛就是附在雾魂之主身上来到人间,才渡过了吞噬异世天道之后的虚弱期,并成功躲过天道的搜索,还有天帝、地皇和各界界主的眼睛。在那几位前往混沌复活女娲,又趁机轮回以求悟道时,他一举成长到了让毫无灵智的天道都觉得,这会是一场劫难,能直接威胁世界的地步。

    飞蓬淡淡说道:“我知道,但天诛身在天道,想毁掉那方世界,魔尊一人即可。结果也不过是斩断天诛的后路,天诛依旧可以汲取天道之力,只要他想逃,三皇就杀不了他。你说,这对我有什么意义呢?”

    他叹了口气:“我不可能原谅重楼,就走不了入情道;我做不到亲手斩断心中最后的柔软,更不愿违背多年来坚守的原则,也就走不了绝情道。”

    “就算杀了重楼,我的路也堵死了。”不等照胆神剑反驳,飞蓬便轻轻笑了:“相反,如果我死了,天道创造我的灵力会收回,还能另有收获。天道只怕很快就能完整,便可杜绝天诛的汲取,也能尽快释放三皇。”

    剑灵无言以对,飞蓬又继续笑:“魔尊或许会死,但他死后,兽王便会复活。以我现在的状态,不会再是兽王的对手了。”

    “与其拖师父后腿,不如牺牲自己。天道念在我的功劳,自会自行计算因果。”他一字一句的说出理由,说是在说服自己的剑,不如说是最说服他自己:“这样,或许师父就能得偿所愿,创造一个真正属于他的、不会和他对着干、能让他省心省力的神子。”

    飞蓬低语着,用剑刃刺破指尖,将鲜血抹在了剑锋上:“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无论如何,魔尊能打入神界,都是因我私心犯了错误在先。”

    “后土他们那么信任我,族内战士那么爱戴我,我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哪怕代价是我的性命。”飞蓬心想,哪怕这个交代不是大家想看见的,我也应该站出来,承担这场一败涂地所应该背负的责任。

    照胆神剑划破了天际,炼化了地脉的飞蓬全力以赴,一瞬间便撕裂了封禁。然后,他站在岛屿上,将剑锋刺入了心口,紧接着便驱使地脉灵力,顺着自己发现的破绽,刺破了魂魄之中的封印。

    那一霎,属于先天生灵的气息蜂拥而出,强大的灵力随着不稳定的魂魄涌动不止,被飞蓬引动着划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阵法纹路。

    那是殒神秘法,死在这个秘法之下,他才不会被魔界法则吞噬,多年修炼的灵力才能归于天道,助天道完整。

    弥留之际,飞蓬感受着熟悉的气息远远的破空而来,莫名就笑了起来。

    “主人,我是剑,剑乃利器,利器无心。”剑灵忽然开口,带着几分感伤,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杀意,说道:“既然那方世界毁不毁都行,那魔尊就没用了。你既已生恨,又何必留念、何必留情?杀了便是,一了百了。”

    饶是飞蓬心情沉重,听了这孩子气十足的话,也忍不住在心中笑了一声:“你啊,说的容易。”

    “他之前不就没抵抗嘛。”剑灵很不解:“炎波也没动,杀他很容易。”

    飞蓬摇了摇头,眸中有几分温柔、几分怨恨、几分决断、几分释然,还有几分狠辣,心里回道:“不,死容易,如你所说,死了一了百了,什么都不会记得。真正痛苦的,是背负足以压垮他的愧疚思念,然后生不如死。”

    “飞蓬…”重楼才到,唤飞蓬的声音就在发抖。他将照胆神剑飞快拔了出来,丢在地上,紧紧抱住了飞蓬,疯狂的输入精纯灵力,妄图祛除陨神秘法的效果:“为什么…你明明…知道…”

    飞蓬静静看着重楼的脸,对方眼圈已全红了,本就红色的眼眸里充斥着血丝,整个人显得绝望而仓皇。

    “别自作多情…”飞蓬轻笑了一声:“本将不愿意走绝情道,可不是为了你。”

    重楼摇摇欲坠的泪水瞬间滑落: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以你性情,做不到拿别人感情性命当踏脚石塑造道基!”

    “可是,我是别人吗?”他咬牙道:“是我先负你,是我私心作祟,毁了你的忘情道基,羞辱你折磨你,你拿我当工具,本就理所当然!”

    飞蓬看着他,语气平静的说道:“你负我,是你的事。但我不会因此,就违背我的原则,这与魔尊无关。”

    “好好好!”重楼怒极反笑,怒笑的同时,泪水依旧不停。他输入飞蓬体内的,已不只是灵力了,还有本身的魂力:“你不走绝情道,是你的事情。但你宁肯自尽,也不愿意杀我,又是何故?”

    陨神秘法的强悍,飞蓬可算亲身经历。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的意识便已迷离,照胆剑灵也不再说话,视线摇曳的厉害,气氛更是空寂的可怕。重楼的声音传来,仿若来自云端,悠远而模糊。

    “哦…”飞蓬费了点儿劲思索,才反应过来,反问了一句:“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不走绝情道?”

    重楼已经换了好几种治疗秘法,都无济于事。他抱紧飞蓬,惨笑道:“你以为我对你真能心狠手辣?可我怎么舍得!不然,我早在以为你背诺违约的时候,就已经走了绝情道。”

    “是啊,你不舍得…”飞蓬虚弱无力,却笑得让人怆然:“你不舍得…”他呢喃道:“那你觉得,我舍得吗?”

    重楼抱着飞蓬的手臂猛然一颤,他嘴唇抖个不停,狂怒却不知道该怒谁:“你…”胸膛起起伏伏,重楼的热泪顺着发丝,一滴滴砸在飞蓬的颈间。

    “其实,我还是舍得的。”飞蓬攥紧重楼的手,吃力的说道:“重楼,你问我要了一个诺言,我做到了,却也没做到。现在,我也问你要一个…”那双蓝瞳盯紧充血的红眸:“你答应我,无论如何,绝不自寻死路,更不得束手就死!”

    重楼扣住飞蓬的手腕:“你是要我生不如死活着,还是不忍心让我去死?”

    “自是前者。”飞蓬的声音越发无力,手也不自觉往下坠落:“我恨你…重楼…不许死…你记住了…”

    重楼抱着他,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在地脉上半跪了下来:“好,我会活下去,活到地老天荒。”

    “还不死心?”魂魄渐渐散去,化作风云慢慢散开,最后的意识也即将散尽,感受着魔界法则的到来,飞蓬强行凝起理智,在还能清醒的最后时刻,半是嘲讽、半是好笑的问了一句。

    重楼揽紧了他,嘴唇颤动不已:“不要死…飞蓬…算我求你…陨神秘法是你所用…一定有办法收回吧…”

    “你要我怎么样都行…”他的声音带起几分抑制不住的泣音:“我可以再不见你、再不纠缠你,也可以留在混沌,再也不回去,只要你能活下来…”

    飞蓬摇了摇头:“你说我天真…你也不逞多让…我怎么可能…就因为前路不通…便自私的选择自绝?总归要…换来…足够的利益…”

    “记住我的话…”他缓缓笑了,伸手拉下重楼的脖颈,在魔印上烙了一个吻,带给重楼最深沉的绝望:“无论如何…都不许你…自寻死路…更不许面对强敌…不起求生欲…我要你活下去…”话音落下,飞蓬再无意识。

    重楼的回答,是扣住飞蓬的脖颈,将吻落在眉心:“我答应你,但我也不愿意你死…”

    属于魔尊的气运,在这一刻灌入神将的身体,配合着魔界法则,强行留下神魂。他不顾气运的损耗和反噬,拼命祛除陨神秘法的效果。

    这一招是重楼适才想到的,必然会反噬其主的危险招数。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试,他不停吐血,强行压制气运反噬,一点点将飞蓬支离破碎的魂魄聚拢在一起。

    但纵然重楼已极尽全力,直到他再坚持不下去,效果也只是聚拢了散碎的魂魄,无论如何使劲儿,也再无法唤醒飞蓬的意识。

    “众叛亲离吗?”只要把飞蓬送回神界,神族高层不可能发现不了飞蓬身上发生了什么,而九天他们一旦联系上赤霄他们,自己所作所为必定让大家心寒。

    进而迎接自己的,只怕是众叛亲离的局面。重楼对此心知肚明,可哪怕如此,他也绝不会放弃飞蓬的性命:“是我的罪过,我自会承担。”

    “魔尊之位不要了,生不如死我也受着了,还怕众叛亲离吗?”重楼笑得决绝,却也坚定,自己造的孽,便合该自己受着。

    想到飞蓬说过,复生之阵有力量限制,重楼更是拿出了伏羲琴。他把飞蓬魂魄小心的送入伏羲琴内,一起送到神界入口。

    瞧着琴与魂魄一道被吸过去,重楼可算松了口气。这一松气,伤势也就压不住了,他不得不匆匆回魔界闭关。殊不知,神界高层很快就发现了飞蓬的归来和遭遇,以致于掀起了阵阵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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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蓬问重楼要的承诺,几分是不想重楼死,几分是想重楼生不如死,大家自己判断哈,我自己都不知道【顶锅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