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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我从丽端城走了之后,丽端城可是发生了什么?”

    相里金禾死时,那句未尽的话,一直让曲瓷如鲠在喉。

    如今能知道的答案,除了陆沈白,便只剩下孟昙和花宜姑姑了。

    若问孟昙,陆沈白定然会知晓。

    “是发生了不少事,不过大事统共就那么几件,夫人走后的第一年,相里家落败,相里老爷夫妇相继去世,相里小姐也远嫁走了;夫人走的第二年,丽端城发了一次大水,将夫人们先前爱玩的明月桥冲断了,附近不少百姓都遭了难……”

    花宜絮絮叨叨说着,冷不丁见曲瓷轻轻蹙眉,这才恍然想起来,她说得这些,其实同曲瓷并无太大关系,便又往小的里面说。

    “夫人可还记得唐公子?”

    “唐勉?”

    花宜点点头。

    曲瓷对这个人有些印象,但这印象并不好。

    当年她尚在丽端城时,一向古板端正的陆沈白,突然和这人打了一架,当时还被夫子责罚来着。

    虽然直到现在,曲瓷也不知道,他们俩是因何打的架。

    “他在相里金禾远嫁的那年,也成了亲。”

    “嗯?”曲瓷转过头:“他娶的是谁?”

    花宜姑姑说了个曲瓷没听过的名字,又笑道:“细细算来,当年同窗中,唯有夫人和公子修成正果了。”

    曲瓷一怔,旋即哑然失笑。

    她同陆沈白这是各取所需才成的亲,何谈修成正果。

    “至于公子,夫人走后,他——”

    “花宜,花宜。”花宜话说到一半,繁花深处,传来陆蔓的声音。

    曲瓷虽然很想知道那个答案,但陆蔓为重,她还是轻轻颔首:“姑姑先去看娘吧。”

    花宜匆促行了一礼,忙应了声,去寻陆蔓去了。

    从陆蔓那里出来后,曲瓷便回了自己院中。

    沐浴过后,她靠在美人榻上晾头发,目光不自觉看向窗外。

    外面日光璀璨,院中花草沐光而盛,岁岁和画眉已经混熟了,一大一小坐在廊下,正在兴致勃勃翻花绳。

    一路舟车劳顿,兼之暖风拂面,像在催人入睡,曲瓷歪在美人榻上,睫毛似飞倦的蝶,扑扇了好几下,终是轻轻垂了下来。

    日光一点一点爬进屋里,又一寸一寸退了出去。

    侍女们见曲瓷睡着了,做起事来,手脚都轻了许多。

    曲瓷这一觉,睡的格外香甜。

    等她再睁眼时,天已经黑了,外面静悄悄的,廊下有光隐隐透进来,朱红一片。

    曲瓷刚坐起来,珠帘璁珑作响,有人从外面进来了。

    帘子一掀一合间,曲瓷只看到了个模糊的轮廓。

    “沈白?”她叫了声。

    黑暗中,来人的身形顿了一下,旋即有声音响起来:“是我,醒了?”

    “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有一会儿了。”说话间,陆沈白唤侍女进来换茶。

    曲瓷趿拉着鞋,从美人榻上下来,朝陆沈白走过来:“去看娘了么?我先前去的时候,她一直在念叨你。”

    “嗯,刚从那边回来,娘说,你要带她出门赏花?”陆沈白从侍女手中接过茶,用指腹碰了碰茶盅,察觉不烫才递给曲瓷。

    “是啊,过几天,锦川寺的杏花就开了,我想带娘去看看,以前在丽端城时,她最喜欢出门赏花了。”

    陆沈白抬眸,看向曲瓷。

    曲瓷歪在小几上,身后烛火跳跃,她捧着茶盅,袅袅水雾中,小脸素净,一头如墨青丝悉数披下来,没了平日里故作的矜持,整个人显得慵懒随意。

    “怎么了?是不可以么?”见陆沈白久久不答话,曲瓷睫毛上翘,疑惑看过来。

    虽然他们成婚不久,但曲瓷也隐约察觉到了,来盛京后,陆沈白似乎不愿意让陆蔓出门。

    她以为,是陆沈白公务繁忙,无暇亲自陪同,是以不放心陆蔓出门。

    现在他沉默下来,是不放心她带陆蔓出去么?

    曲瓷垂下眼睫:“要是你不放心,那就——”

    “胡思乱想什么!”陆沈白抬手敲了敲曲瓷的眉心,见她捂住额头,才轻笑道:“若连你都不信,我还能信谁?”

    曲瓷傲娇哼了声:“那是,毕竟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在哪儿摆着,你怎么着——”

    话说到一半,曲瓷像是碰到了什么禁忌,又猛地噤了声。

    长眉一皱,神色忽而懊悔起来,自己这是睡懵了么,怎么好端端的,又提起从前的事来了。

    “你别误会,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看着刚才还随意自在的人,骤然正襟危坐起来,陆沈白眼底划过一抹黯淡。

    曲瓷如他所愿嫁给了他,但却在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墙。

    从前那些情分,她一直拿捏得恰到好处,偶尔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她便要立刻解释清楚,熟稔中透着明晃晃的生分。

    陆沈白抬眸,看向曲瓷。

    今夜或许不是好时机,但有些话,他还是想同她说清楚。

    “阿瓷,我们与旁人不同,我们有同窗之谊,朋友之谊,如今又有夫妻之谊,无论抛开哪一个,我们之间都会有羁绊,有对彼此的笃定和信任,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想说什么,亦不必这般忐忑不安。”

    “我——”

    陆沈白眼睫倾垂,嗓音低沉,打断了曲瓷的话:“阿瓷,我们之间,纵然做不到举案齐眉,也不该如此生分。”

    曲瓷猛地抬眸,便撞见陆沈白幽深黯淡的眼里,怔了须臾,而后陡然心惊。

    他们之间何至于此!

    诚如陆沈白所说,纵然做不到举案齐眉,也不该如此生分的。

    他们成婚如今已两月有余,一直是分房睡的。

    先前,在府里时,陆沈白说公务繁忙,一直宿在书房。

    到了钦州后,依旧如此。

    直到今日,陆沈白说完这番话后,曲瓷才后知后觉惊醒:陆沈白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抗拒,所以才用这个借口,让她心安的。

    而她都做了些什么。

    “沈白,我——”

    曲瓷刚张嘴,便见陆沈白要起身,她也当即立刻身子前倾,一把握住他的袖子。

    薄薄的湖绸料子,握在掌心,滑滑的,就像面前这个人一样,让她抓不住。

    毋庸置疑,她是喜欢他的,也曾憧憬同陆沈白举案齐眉的。

    后来,这个憧憬被陆沈白亲手打破,她便将陆沈白这个人也束之高阁,然后离开丽端城,回了盛京。

    在盛京这三年里,她被接去了姚家,在姚老夫人膝下学规矩。

    在曲瓷设想的未来里,是没有陆沈白的,她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再由父亲过目,亲自为她择一个良婿,而后待良辰美景时嫁娶。

    此后,无论是幸福美满,还是琴瑟失调,她都能泰安处之。

    但她独独没料到,自己会嫁给陆沈白。

    她爱慕陆沈白,所以没办法对他平常心视之。

    若能离他远远的,她可以恪守所有的东西,但陆夫人这个身份,让她贪心不足总想离他近一点,可当近一点之后,她又突然,他们这桩婚事,只是一个桩交易。

    她不愿意,在这桩交易里自贬身价,便在这个过程中,患得患失,惶惶然不知进退。

    这些话,她没办法同陆沈白说,只能攥紧他的袖角,好像这样就能抓住他了一样。

    但垂眸,扫到湖绸被她抓出褶皱时,曲瓷又像被烫到了一样,下意识便松了手。

    头顶传来一道叹气声,她手刚滑下去时,又被人迅速反手握住。

    曲瓷怔怔抬眸,便见陆沈白眼里有诸多情绪翻涌,但最终,他只是长街倾垂,握紧她的手腕,低低说了声:“算了,日后,还像从前那般相处,如何?”

    他们这桩婚事,是他强求来的。

    循序渐进来吧,他终究不忍看她这般难受,所以选择退了一步。

    “好,”曲瓷点头,抹了抹眼睛,等情绪和缓几分后,她似下定决心了一般,抬头去看陆沈白,轻声道:“沈白,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第29章 来访(捉虫)   阿瓷,你真得好好考虑考……

    月色空明,似轻纱覆在人间,夜风柔和,晃动着花枝,花瓣簌簌掉落,四周静谧无声,唯有烛火无风晃动,将两人落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冗长,莫名添了几分缠绵悱恻的意味。

    “我——”

    曲瓷嘴唇翕动,神色有些犹豫。

    这时候,她说那句话,必然很煞风景,但是现在不说,日后她又怕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而且,这次钦州之行,更加她坚定了这个想法。

    曲瓷深吸一口气,指尖无意碰到腕间的玉镯,触手的温热,更给她添了勇气,她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陆沈白,轻声且坚定道:“沈白,我想做生意。”

    我非男子,不得入仕。

    我非男子,不能保家卫国。

    我非男子,这四个字,像个枷锁,束缚住了一个女子的手脚,让她柔顺乖巧,一辈子只能像个藤蔓一般,依附别人而活。

    曲瓷却不愿意。

    上次父兄遭难,那种求救无门的滋味,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