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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曲瓷瞬间了然——她猜对了。

    先前陆沈白怀疑薛峰有所隐瞒,所以暗中派人盯着他们,在这期间,沉霜发现了薛峰私下做的那些事,并误以为陆沈白也察觉到了。

    所以她打算和薛峰偷偷离开钦州,可还没走之前,便被陆沈白识破了,她怕陆沈白查到薛峰身上,便故意抛出自己杀了薛定山一事,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陆夫人——”沉霜喃喃着,似是想辩解些什么,但最终,她只低低哀求着:“陆夫人,我求求你,你救救薛峰。”

    曲瓷往后退了两步,看着面前哭的梨花带雨的沉霜,突然觉得她很陌生。

    最开始,她觉得沉霜,清冷孤傲,像朵暗香盈袖的梅花。

    前几日,听她讲起自己的过往时,她更多的是心疼,希望她最终能和薛峰终成眷属。

    可今日,再见她时,她只觉得心寒。

    沉霜明知薛峰做了什么,但她因为爱而选择包庇,当然,那是她自身的选择,旁人无权置喙,可旁人却没有义务,同她一样不辨是非帮扶。

    曲瓷再开口时,声音便冷了下去:“抱歉,沉霜姑娘,此事是公事,我无权插手,你若有什么想说的,请自行去县衙吧。”

    沉霜一怔,见曲瓷转身要走,情急之下,猛地双腿一弯,便跪了下去:“薛定山手上有薛峰的把柄,所以薛峰这些年才会助纣为虐,陆夫人,你带我去见他,你们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帮你们问出来。”

    她和薛峰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死。

    沉霜脊背一弯,长磕而下:“陆夫人,求求你了。”

    一炷香后,一辆马车停在府衙。

    曲瓷和沉霜从马车上下来时,孟昙道:“夫人,属下刚问过了,大人还在公堂审薛峰。”

    话音刚落,沉霜已经急不可耐往里走了。

    他们过去时,公堂里静悄悄的,远远的,就见薛峰跪在地上,堂内传来陆沈白寡淡的声音:“你可还有别的要说的?”

    “没有。”薛峰的声音干巴巴的,没有半分起伏。

    陆沈白偏头,正要让人将口供拿给薛峰签字画押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女声:“你撒谎!”

    公堂众人齐齐回头,就见沉霜快步从外面跑进来。

    “大胆!”县令一时没忍住,当即拍着惊堂木,怒喝道:“哪里来的刁民,竟敢擅闯公堂!来人!还不乱棍打出去!”

    一口气吼完,这人才想起来,这案子是陆沈白主审的,神色瞬间变得尴尬起来。

    沉霜跌跌撞撞跪坐在薛峰面前,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薛定山已经死了,你还要替他瞒什么?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啊!”

    堂上众人一头雾水,但见陆沈白没发话,其他人也都袖着手,在一旁装鹌鹑。

    “沉霜——”薛峰声音沙哑着,抬手想要去安抚沉霜,但手举起来之后,却在空中慢慢握成了拳,并未落到沉霜后背上。

    过了片刻,他才道:“沉霜,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薛定山在用什么威胁我么?”

    “嗯?”沉霜泪眼婆娑抬头。

    薛峰转过头,不敢去看她的视线:“我告诉你。”

    堂上灯火明晃晃,照的人无处遁寻。

    薛峰佝偻着腰,目光盯着摇晃的烛火,他不知道,这件事,要从何处说起。

    在沉默片刻后,他才低喃了句:“大概还得从你家出事说起。”

    沉霜说,她父兄是因被薛定山逼的走投无路,偷溜打算去盛京告御状时,被薛定山抓住,而后活活折磨致死。

    但在这事之前,还有段小插曲——沉霜父兄在为她择婿。

    那时,沉霜已到了许亲的年纪,父兄早早为她留意起了城中的青年才俊来,薛峰虽也属于青年才俊,但因他是薛定山爪牙的身份,并未在沉霜父兄考虑之列。

    以至于,后来成了这场悲剧的开始。

    “当时你父兄出事时,你曾来找过我,但有人告诉你,我不再钦州?”

    “嗯?”沉霜不明白,薛峰怎么突然说起他们家旧事来了,只急声道:“薛峰,这些都过去了,现在当务之急是你的事,你——”

    “其实当时我是在的。”

    “什么?”沉霜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薛峰话里的意思。

    府上出事后,她求遍了所有人,但没有人愿意帮她的,那时,她也曾去找过薛峰,但对方告诉她,薛峰派去盛京了,并不在钦州。

    现在薛峰又告诉她,当时他在钦州,他在钦州,当时却不肯露面。

    “既然你在,那你为什么不肯露面?是因为薛定山?”

    堂上众人原本是在审案的,现在这个剧情作向成谜,见陆沈白不出声,他们也乐得揣着手,立在一旁看戏。

    薛峰艰难开口:“不……不是。”

    不是,那是因为什么?

    沉霜想问,但薛峰闪躲的眼神,却让答案昭然若是——在他们家中遭难时,他不是因为薛定山不能帮忙,而是他不肯帮忙。

    沉霜不解:“我家里出事时,你都不肯帮忙,为什么在我进浣花楼之后,却愿意帮我?”

    为什么。

    薛峰不敢答,他下意识想要躲开,可沉霜却掰着他的脑袋,不让他动,逼他看着自己。

    她要让薛峰看着她,告诉她那个答案:“你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

    “沉霜——”

    薛峰逃不开,先前他用一张网,将沉霜和他困在一起,现在他想躲开,却也是无处可躲,被逼到绝境时,他只能哽咽道:“因为那时候,你只有我了。”

    这句话,像锤子一样,重重砸在沉霜的心上,钻心的疼,顺着她的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沉霜一直以为,薛峰是上来派来拯救她的,却不想,原来他一直在作壁上观,只为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出场。

    事实上,他出现的时候,正是她人生最绝望、最黑暗的时候。

    那时候,沉霜父兄都死了,突遭巨变举目无亲,她从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小姐,沦落进了花楼。

    要想在花楼里活下去,只能顺从,只能哄客人开心。

    可沉霜自幼彼娇养长大,她做不来这些,时常被客人羞辱,被鸨娘打骂了数次,最后就在鸨娘打算要用强的事,她遇到了‘外出公干’的薛峰。

    之后,薛峰便将她纳在自己羽翼之下,他让沉霜活成了浣花楼一个特别的存在——不用接客,可以自在随性的生活。

    也曾向沉霜许诺,只要她想成亲,他立马风光迎娶她过门。

    沉霜是心动的,但父兄大仇未报,她不愿意成婚,便同薛峰说她要薛定山的人头做聘礼。

    可薛峰做不到。

    因此两人就这般纠缠着,薛峰不肯帮她杀薛定山,她只能自己私下筹划,后来曲瓷这个契机出现了。

    薛定山同钦州商户勾结,当时害怕事情暴露,便让商户找人掳走了曲瓷。

    而那个商户同沉霜父亲是故交,恰好浣花楼又是薛定山的地方,对方便将人藏到了沉霜这里。

    一切都很顺利,薛定山死了,她大仇得报,她以为,自己能和薛峰好好在一起时,却发现,自己一直视为救命稻草的东西,其实是一个鱼饵。

    沉霜跌坐在地上,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挖空了,但她还想再问一件事:“那当年,薛定山对付我爹爹——”

    “也是我撺掇的。”

    沉霜闭了闭眼睛,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薛峰知道她想问什么,眼睛猩红答了:“我很早之前就中意于你了,但他们看不上我。”

    那是个黄昏。

    那天是薛峰母亲的头七,薛峰要去佛寺里为母亲放长生牌,他一路沿着山道拾阶而上时,骤然钟响,惊起山鸟无数。

    薛峰闻声抬头时,暮霭沉沉的山道上,下来一个紫衣女子。

    那女子手中提着一盏灯笼,一路上都在同身侧的侍女说话,说得似乎是佛偈,薛峰没听懂。

    但擦身而过时,那女子突然停下,道:“公子可是要上山?”

    薛峰机械点头。

    那女子杏眸一弯,将手中的灯笼递给他:“天黑山路难行,公子拿去照路吧。”

    薛峰犹豫了好一会儿,接过那盏灯笼,而后立在山道上,目送着那对主仆俩离开。

    那天,那盏灯笼,照亮了山路,同时也点亮了薛峰的心。

    一见倾心,一念成魔。

    大堂内烛火哔啵,满室寂静。

    过了片刻,见沉霜再未说话,陆沈白才开口道:“带沉霜姑娘出去。”

    沉霜此时已经不哭了,双目怔然,整个人像具行尸走肉一般,被衙役搀着出去。

    曲瓷一直立在堂外,听完了所有的始末,见衙役粗鲁将人扔在地上时,正要上前去搀扶时,一阵风跑过来一个人,先一步搀扶住沉霜。

    “沉霜姐姐——”

    是王妙儿,她太小了,非但没扶住沉霜,反倒连带着自己也倒在了地上,她呜咽道:“沉霜姐姐,你别吓妙儿啊!呜呜呜呜,妙儿只有你了,你不能有事啊!”

    “妙儿——”沉霜的眼珠子动了动,似乎是慢慢有了力气,她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喃喃道:“妙儿,回家,我想回家。”

    “好好好,咱们回家,咱们回家。”

    王妙儿搀着沉霜走远了。

    曲瓷望着主仆俩离开的背影,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她怎么都没想到,沉霜这些年受的苦,竟只因薛峰一念之差。

    正思绪纷杂时,冷不丁发现,现面前突然多了一道影子,曲瓷吓了一跳,扭头,就见陆沈白出来了。

    她问:“审完了?”

    陆沈白嗯了声,接过孟昙手中的灯笼,亲自为曲瓷照亮:“薛峰都认了,他表面上是薛定山的下属,实则是薛定山的幕僚。”

    曲瓷点点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如今事情总算尘埃落地了,但谁都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收尾。

    她正垂首感慨时,冷不丁听到陆沈白道:“去岁腊八时,我便被皇上派去梨川寻找《陶安集》孤本,直到十六才回来。”

    “嗯?”曲瓷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看向陆沈白。

    陆沈白似乎想说什么,但对上她的眼神,又摇头道:“没事,回去吧,明天启程回盛京。”

    “你不查薛定山幕后哪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