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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钦州在封城的大雪消褪后,迎来了几日大晴的天气,白日里日光靡靡,夜里则软糯香美,街上的草民无处容身,只好挤在才扎好的帐子里,孩童调皮,在大人长吁短叹的交谈声中,将自己脑袋偷偷自帐子里露出来放在外面,头枕着手臂看星星。

    而浣花楼的夜里,却是热闹鼎沸,大堂内衣香鬓影,人们褪去白日的伪善面具,搂着花娘歌姬,恣意调笑取乐,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同楼下的欢歌笑语声不同,顶楼唯一亮着灯笼的那间房间,却是鸦雀无声。

    高高书架后露出一张清冷孤绝的脸来,这姑娘生的并不十分美,身穿一件紫色底儿印花短衫,雪白裙摆逶迤隐在书架后,抬眉之间,颇有霜露的仙冷之感,叫人觉得不俗。

    “你问我浣花楼是什么地方?”她的嗓音也是冷冷的,如淙淙泉音,又似铮铮古琴弦,即便轻笑,也是恹恹的,懒懒的。

    “自然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她说。

    “你跟那些刺客是一伙儿的?”曲瓷问,见她不回答,又隐在层叠书架后,曲瓷赶紧哎哎两声:“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这我都跟你在一块待了好几天了,你也不告诉我。”

    “说了也无用。”

    “哎——”曲瓷眼睛一转,又道:“那你把绳子给我解开怎么样?”

    “不可。”

    眼看着姑娘的声音走远了,曲瓷慌了,想叫,遥遥传来姑娘的声音:“你莫不是又想饿着了?”

    曲瓷就老实了,耷拉着头乖巧下来。

    掰着手指头数,这是她被劫持来的第五天了。

    这五天来,她只见过这个姑娘,知道这个地方是浣花楼,是钦州内最大的花楼,除此以外,再没别的线索了。

    “是不是青楼的我不在乎,倒是我该给沈白去个信儿才好。”曲瓷被捆了手脚,扔在矮榻上,她扑闪着眼睛看着窗子外面。

    已经是夜里,浣花楼里是看不见星星的,各色灯笼影影绰绰,再加上如织的人,一会儿走远一会儿走近的,影子来来回回,简直晃得曲瓷晕头转向。

    曲瓷心里算着自己的小九九,她在想怎么出去。

    还有沈白那边,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薛定山敢这么明目张胆抓她,显然是有恃无恐了。

    晏是个不作为的草包,沈白一人,要如何应付那群豺狼虎豹!

    曲瓷忧心忡忡。

    过了没一会儿,姑娘走进来了,这次她带着一个食盒,雪白皓腕提着朱红盒子,步履摇曳,偏生眼波太冷,她在曲瓷对面坐下,脸上赫然是一个大手印。

    “你的脸——”

    “抢不走我的恩客,她生气,就打了我一巴掌。”

    曲瓷震惊了。

    这不就一会儿的工夫么?

    曲瓷之前去花楼,看到的姑娘们都是娇美可爱的啊,怎么还有这样打人的?!

    “敷药了么?”曲瓷问。

    “不急,等你先吃过饭。”

    曲瓷:“……我饿一会儿不要紧的。”

    “不,很要紧。”她给曲瓷解开右手,让曲瓷可以自己吃饭,每次曲瓷吃饭的时候,这姑娘就坐在她对面,说实话,这姑娘不太像个接客的烟花女子,太随意,太散漫,太冷了,倒是有点像小姐。

    “小姐——”曲瓷心里忽然一动。

    曲瓷道:“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刺客啊?”

    “嗯?”她似乎觉得这个话题有意思。

    曲瓷道:“他将我带来这里,你就一直对我很好,我这不像被劫持,倒像是在做学规矩的小姐。”

    曲瓷敏锐地注意到她在听到‘小姐’两个字的时候,眼睛扑闪了一下。

    “是不是啊?你们两情相悦,但是父母不同意,所以你们私奔来此地,一个做了魁娘子,一个做了刀口舔血的营生。”曲瓷眼睛转动,试探着道:“可是我听你口音,又分明是钦州人氏。还是说——”

    “别猜了。”姑娘开口:“你运气好,在这里待不了太久,陆大人快要赴京了,到时候,你就会被放了。”

    “啊?”

    曲瓷愣了一下,陆沈白真的决定算了?

    这个想法只出现了一秒,很快,曲瓷扫开这个想法,不着痕迹地一笑,这姑娘看似聪慧,但却有两个弱点不能碰,一是‘郎君’,二是‘家里’。

    吃饱喝足,曲瓷又被捆好,姑娘推门出去了,躺着的曲瓷,忽而灵机一动,她知道怎么将自己在浣花楼的消息传给陆沈白了!

    第22章 自救   公子是谁?

    第二日,机会便来了。

    咯吱一声门响,曲瓷猛的睁开眼睛,她惊讶的‘嗯?”了一声。

    “别说话。”

    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推门进来,她生的粉雕玉琢,却是言辞犀利:“别惹沉霜姐姐生气,她要是生气了,我哄一两个时辰都哄不好的。”

    她朝曲瓷走来,口中碎碎念:“都是红玉那个小贱蹄子打了她,幸好大人今日来了,不然我又得想法子哄她,我可是真没办法了。”

    “唔唔唔——”

    “说了让你别说话!”

    “咄——”

    她将食盒重重放在桌上,斜眼看着曲瓷,眼中似好奇,又似钦佩:“我说你可是真厉害,沉霜姐姐昨日那样生气,回去却平复了许多,只是又拿了那钗来看,早就事过境迁了,亡人早过奈何桥投胎去了,偏生她巴巴记着念着,叫人捏住了把柄,时不时打一次七寸。”

    “唔唔唔——”

    “烦死了!”她黑眉一撇,眉心皱出一道竖梁,狠狠一把拽出塞在曲瓷嘴里的布,突然咦了声:“沉霜姐姐,吃的用的可全是珍馐玉食,绫罗绸缎呢!她什么时候有这种东西?”

    曲瓷心下一动。

    “不过说起来,公子对沉霜姐姐是真好,嫁个郎君也不一定有此殊荣。”

    “公子是谁?”

    “要你管!”她睁大眼睛,瞪着曲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太多了,当即凶巴巴道:“我刚才说的,你不许告诉沉霜姐姐。”

    “好好好,吃饭要紧,今日吃什么?”

    “沉霜姐姐说你挑嘴,果然如此。”王妙儿道:“今日特意请了福满楼的大厨,掌勺做了八碟小菜,你要还是没胃口,就饿着吧你!”

    “倒也不是不想吃,”曲瓷望着盘子,假意挑三拣四,一抬头,见她横眉怒目,十分可爱,顿时想起岁岁来,便道:“只是在我们那里,每天都要喝翠玉八宝羹的。”

    “啪——”

    王妙儿将筷子拍在桌上:“没有翠玉八宝羹!”

    “不能没有,不然我就告诉沉霜姐姐,说你气的我吃不下,而且你还在背后偷偷说她坏话。”

    “你!”王妙儿一下子从软榻上蹦到地上,食指指着曲瓷,脸色涨的通红:“你,你这个无赖!我没有说沉霜姐姐的坏话。”

    “刚才那些议论,就算的哦!”曲瓷耸耸肩,好整以暇看着她。

    王妙儿似泄了气,恨恨收回手指,撇撇嘴,闷闷不乐道:“行了,明日给你送过来。”

    “真有?”曲瓷眼睛一亮。

    “嘭——”

    楼下忽而传来一声刺耳的摔琴声,王妙儿顿时蹭在墙上,竖着耳朵听墙角。

    曲瓷又追问:“真的有吗?”

    “有有有,你真烦人!”

    楼下的嘈杂一瞬又归为寂静,王妙儿跳上软榻,抱着软枕下意识用拇指抠旁侧的绣花纹路。

    曲瓷扫一眼,笑了:“这荷花怎么是蓝色的?”

    “沉霜姐姐绣的,她说荷花是蓝色的。”

    “奥。”曲瓷点点头,不再问了。

    很快,曲瓷吃过饭,王妙儿把她嘴堵上,便拎着食盒走了,一出浣花楼,王妙儿立刻懊恼起来:“我这张破嘴,好端端的,同她说那些做什么!真是的。”

    但如今,懊悔无济于事,只能去找翠玉八宝羹了。

    王妙儿跑了好几家酒楼,掌柜的都说没听过这个名字。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听过的,那掌柜却道:“咱们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哪里会有盛京有的东西,小丫头,我看你也别白跑了,回去给你家主子说,让她换个别的吃得了。”

    “可我家主子就想吃这个,掌柜的,你见多识广,帮我想想办法吧,”王妙儿双手合十,央求道:“求求你啦!”

    掌柜的被她缠的没办法了,便给她指了条明路:“听说负责煮粥的厨子,是钦差大人从盛京带来的,你去那儿打听打听,说不定人家会做。”

    王妙儿道过谢,就朝粥棚跑去。

    天穹暗淡,寒风一吹,瓦檐的积雪扑簌簌的往下落。

    粥棚前排着冗长的队伍,灾民们端着碗,个个翘首以盼,就等着这碗热粥果腹。

    同外面的天寒地冻不同,旁边的寮棚里烧着炭盆,暖意十足,熏的人昏昏欲睡。

    “王爷——”

    晏承刚与周公会面,突然有人在叫他,睁眼,就见薛定山站在自己面前,脸上挂着笑:“您若是困了,不妨回去歇着,下官在这儿盯着。”

    “回去还得看陆沈白那张晚娘脸,本王不回去!”晏承扯了扯狐裘领子,一脸烦躁道:“还是没有曲瓷的消息?”

    “没有。”

    “那就多派些人去找,钦州就这么大的地方,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是是是。”

    “真该死!”晏承一巴掌拍在小几上,茶盏猛的跳了跳。

    “她不见了也就算了,还害本王受累,成日跟这帮獐头鼠目的人打交道,真是玷污本王的眼睛——”

    说着,晏承眼皮一掀,突然看过来。

    薛定山脸皮顿时一阵抽搐。

    “让开,”晏承不耐烦拨开他:“好姐姐,快过来,让本王多看看你,洗洗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