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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曲瓷听着这歌谣,总觉得耳熟,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词,两人回府后,有关九公主的事情终于翻篇了。

    不久后,曲瓷接到了一份请柬。

    大红烫金的封面,里面墨笔挥毫,说她外祖母生辰将至,邀她过去小聚。

    “我去给小姐挑衣裳,这可是小姐成婚后,第一次和公子赴宴,得打扮的漂亮些。”

    画眉喜上眉梢。

    曲瓷喊住她:“先不忙,”在画眉疑惑的目光里,曲瓷躲闪地道:“沈白,沈白他这几日公务繁忙,到时候兴许去不了。”

    “哈?可是老太太寿宴要摆一整天的,公子再怎么忙,也不至于从白天到晚上!”画眉噘嘴,碎碎念:“又不是皇上,从前还是准驸马——”

    话一出口,她猛的噤声,但曲瓷已经听见了,正看着她。

    日光艳艳,照的烫金字体闪烁其光,书墨香从中逸散出来,像一只看不见的鬼爪,一时间扼住主仆二人的咽喉。

    “小姐——”画眉不安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是——”

    是什么,她说不出口了。

    她只是无心之话,但白日郎朗,乾坤之下,那些话虽低低,却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

    “我一起去。”

    窗外忽而响起陆沈白的声音。

    清清的,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一般。

    画眉像被雷劈中,猛的扭身,就见陆沈白已经迈进来了,他长袍玉带,鼻梁挺阔,只扫一眼画眉便视线落在曲瓷身上。

    今日太阳很好,曲瓷约莫是怕晒,她坐在一片阴影里,画眉看不见她的神色,只听见她‘嗯’了一声,就再没别的声音了。

    画眉自觉方才失言,又见陆沈白没有要走的意思,赶紧找个由头自己溜了。

    陆沈白扫一眼画眉的背影,微微摇摇头,又走进来。

    曲瓷站起来,从善如流倒了盅茶递给他。

    陆沈白接了。

    曲瓷问:“你近来不是很忙么?”

    “好说。”

    他语气清淡,曲瓷却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这几日,陆沈白一直是早出晚归。

    即便回来,也是在书房同孟昙议事,曲瓷和他鲜少有独处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他近来如何,只知道是忙。

    但是此刻,曲瓷站着打量他,见他眼底微微有些乌青,顿时没忍住笑了出声。

    他还是和少年时候一样,自己辛劳却不愿说。

    其实再天赋异禀的人,也得下得了苦工。

    “笑什么?”陆沈白诧异。

    曲瓷对上他沉沉的眼睛,立刻乖巧摇头:“没什么!”

    陆沈白一挑眉。

    曲瓷立刻伸出两根手指:“我发誓。”

    这次换陆沈白笑,他垂下头,又喝了口茶,才慢悠悠道:“你一贯的伎俩,现在还想骗我?”

    曲瓷吐吐舌头。

    两人安静坐了好一会儿,曲瓷问起了叶家的事。

    陆沈白道:“此次陛下龙颜大怒,叶侍郎这次是死罪难逃。”

    曲瓷愣了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发问:“那,那家眷——”

    陆沈白似早已料到,盯着她的眼睛,道:“若非流放,便入奴籍。”

    曲瓷怔愣。

    陆沈白又问:“阿瓷,你不再细问,叶公子如何么?”

    “他——”曲瓷本已经张口,但一抬头,和陆沈白四目相对,她恍然明白过来,下意识便道:“我与叶公子非是你想的那样,他,我,我们——”

    话说到一半,曲瓷又突然顿住,她说这些做什么。

    真是好笑。

    他不也有红颜一众,脂粉一堆么?

    她没有先问他,他倒是有胆子先来发问?

    想了想,曲瓷率先垂头不再看他。

    窗外枯木横斜,日光落于窗扉间,细细碎碎洒落下来。

    钦州饿殍满地,路皆冻死骨。

    叶侍郎是死有余辜,但却不该祸及家眷啊。

    曲瓷垂了眼睫,轻声道:“上次见面时,他还说要参加今年春闱的——”

    陆沈白并不言语。

    此后过了数日,很快就到了曲瓷外祖母的寿辰当天。

    早起在府里用过早饭后,曲瓷点了贺礼,两人走出府门,正要上马车时,街上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远远的,有人高呼:

    “陆翰林留步!”

    曲瓷眼皮一跳。

    马已经冲到了府门口,飞灰轻尘中,一个内侍从马背上跌下来,来不及抬手正宫帽,喘着粗气道:“陛,陛下口谕,传陆翰林即刻入宫!”

    第12章 寿宴   陆夫人,好巧。

    马车摇摇晃晃,踩碎一地明媚早光。

    “小姐——”

    画眉神色恹恹靠着马车:“这次是老太太寿宴,说不定九公主也去的,再说了,九公主即便不去,还有那个‘嘉善人’!”

    画眉着重在最后三个字咬字格外重,倒不至于咬牙切齿,只是鄙夷又嫌恶。

    “左不过赴宴,只是小聚,只有女眷,你不喜欢她,离得远些就是了。”

    “哇小姐!你可真是心大哈。”画眉掰着手指头:“次次都要比,吃穿用度比,交友衣服首饰要比,简直烦死了!好好一个嫡小姐,我看倒是像昭狱里托生出来的探子!”

    这话就刻薄了。

    “画眉。”曲瓷出声提醒。

    画眉也自知失言,扁了扁了嘴不说话了,马车悠悠朝前走,孟昙赶着马车,一路走过闹市,又穿过水堤。

    曲瓷一手支头,靠着窗子,只垂睫看着外面浮光跃动。

    陆沈白去的匆忙,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他近来总是忙。

    朝中的事情曲瓷只知道一些皮毛,更是不清楚陆沈白的处境,但是,她总是担心他,即便她已经嫁给了他,两人住在同一座府邸里。

    只是,曲瓷伸手,透过指尖缝隙,她仔细瞧着太阳。

    以为触手可及,却远在天边。

    这落在手上的光,就像她和陆沈白之间的关系。

    她是他的妻,却也仅仅只是她的妻。

    她从前读书,知道人有八苦,但少年不懂事,总是强行赋予新愁,偶尔情绪低落走神,庆怀就会弄个虫子、八哥去闹她,那些愁闷被一惊或是一喜之间,追赶时骤然消散,但又总会在夜深人静时,瞧瞧溜进屋子,攀上她的肩膀,一瞬间抱住她,她挣脱不得,最后一头扎进去。

    如同一个溺水的人。

    后来,她确实有次意外落水了,她在水里睁大眼睛,看着光一点一点消散,她所有的眷念,所有的悲喜,在她下沉时,寡淡而又倏忽艳丽的化作一帧帧走马灯,呼啦啦抽走她体内的所有精魄。

    “——”

    她记得她喊了一个名字,那个名字是她平日不碰的,也是隔阂而熟稔的,在那样陌生的惊恐环境里,她喊出这个名字。

    在落进黑暗之前,那是她最后的一丝挣扎和不妥协。

    后来,后来是什么呢?

    曲瓷眨了眨眼皮。

    后来,是一双沉稳有力的手,将她拖了出来。

    当时她迷茫抬头,她眼前是一张慌张的脸。

    “曲瓷,你在做什么?!”

    是了,她在做什么——

    天上星子抖擞明亮,彷如万千母亲慈爱的眼,亮光骤然喷洒四溅,落在星海灿烂的水波上,夏日凉风飕飕从耳垂呼啸而过。

    她迷茫的、惊愕的,突然咧嘴笑起来。

    “你,咳咳,你别生气啊。”

    “你近来是怎么了?总是不听话,夜里还碰上歹人落水,要不是我救了你,你要如何?!嗯?曲瓷,幸而是仲夏,若是冬日,你这条小命,阎罗早就收走了!我且问你,你要你父兄如何自处?!”

    “我,我——”

    她不是故意要碰上歹人的,她也不是故意要如此失魂落魄的。

    她只是难过而已。

    她幼年丧母,满腹心事无人说,孩童长成少女,簪花又穿艳丽罗裙,父兄忙碌,同窗开始科举,或是筹绣嫁衣,只有她。

    她是孤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