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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薛琬琰面颊微红,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小叔叔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安平晞恍然大悟,忍不住抓住她的手激动道:“你要跟薛叔叔……我小舅舅一起走?”

    他也是后来才觉得他们关系不寻常,似乎远超普通叔叔和侄女。

    薛琬琰害羞地点了点头,“你也知道,他身份特殊,虽和你一样都是女帝至亲,但你可以名正言顺认祖归宗,他却万万不能,所以京城并非久留之地,他说想带我离开,从此四海为家四海为家,我是非常愿意的。”

    “我母皇怎么说的?”安平晞不由问道。

    “女帝起初不愿,但也别无他法,后来就同意了。”薛琬琰如实道。

    她说话时眼睛里亮晶晶的,安平晞不由羡慕起来,她不知道薛琬琰前世命运如何,但如今这个若是她的结局,那她应该算是成功破命了?

    “你是世家之女,名门之后,真的甘愿舍弃一切,从此浪迹天涯?”安平晞忍不住问道。

    薛琬琰想了想,神情却是一黯,苦笑道:“我父亲为了家族百年大计,是可以牺牲一切的,包括我。你以为单凭我一己之力能从天市城来到这里吗?是他把我送给小叔叔的,为了让他设法在北云出兵时护住薛家不受兵祸波及。”

    见安平晞一脸愕然,她又安慰道:“不过也没什么,就当是遂了我的心愿吧!他们毕竟养育了我,也算待我不薄,所以此事虽有些寒心,但我并不恨。”

    安平晞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由微微低下头去。

    薛琬琰俯身过来,轻轻揽住她的肩,柔声道:“我知道你如今的身份虽然光鲜耀目,但心里却并不好受。你虽然出生在北云,但和我一样都是在南云长大的,说起来根也算是在南云,可偏生却背负着这样复杂的身世,晞儿,我挺舍不得你。”

    薛琬琰自己也想不通短短两年多时间,身边一切为何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先是多年来对云昰念念不忘的安平晞突然转了性,再不愿提及他。其次便是天同帝驾崩,安平晞遇刺失踪,接着安平夫人病逝,安平晞归来不久父女决裂,其后北云突然发兵……

    一切本都是朝着万劫不复的境地发展,小叔叔行刺敌方主帅失手被擒时她吓坏了,以为再也无可挽回。但是在那样的乱局中却突然有一只巨手强力拨乱反正,从那场莫名其妙的和亲开始,局势就变得不一样了。

    她暗中听公主嫂子说过,和亲绝对是阴谋,安平晞此去北云凶多吉少。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阴谋,为何非要让大将军之女和亲?难道北云是为了折辱南云主战派首领?

    结果没等到将军府奋起抵抗,却等到了安平严身死,安平曜接管军队,太子云昰被迫离开天市的消息。

    再到后来,一切越来越匪夷所思,她才知道薛家竟和北云朝廷暗中勾结,所以就算南云覆灭,对家族也没多大影响,所以她无需担心战事。

    她以为安平晞去了北云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但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自己竟也跟随了她的脚步,去了同一个地方。而昔日友人却有了个完全陌生的身份——北云大公主。

    无论如何,故友相逢总是件欢喜的事,虽然彼此都多了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安平晞的眼神颇为空洞,并不像意料中绝处逢生该有的兴奋和激动。她们自幼相识,她知道安平晞最在意的一直都是家人和云昰,可这个新的身份却将她昔日所在意的全都隔绝在外了。

    她不知道安平晞何时得知自己的身世的,是在放弃云昰的时候?还是与安平严父女决裂的时候?她从未向自己提起过,所以无从猜测。

    “你们的决定是对的,”安平晞轻轻叹了口气,靠在她肩上幽幽道:“若能远离权力纷争,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可以,我也想远走高飞,但我放心不下我的母亲。我一直觉得她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所以在搞清这件事之前,我不能离开她。”

    薛琬琰离开前,将乔装成随从的安平曜留了下来。

    *

    安平晞不确定奉颉是否在府中,所以提前派人送去拜帖,直至得到回信才带着安平曜去拜访国师府。

    秋日的山林间多了几分绮丽少了几分苍凉,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孤寂。

    这是她第一次以公主的身份拜谒,所以奉颉竟领着弟子站在九霄台前亲迎。

    互相见礼后,安平晞不由打趣道:“看来还是我二哥面子大,以前我来的时候也未见国师大人下来迎接。”

    奉颉神色淡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静静瞥了眼默不作声的安平曜。

    三人一齐登上了九霄台,安平晞环顾周围,竟发现数月没来,但此间一切如故,时间在这个高台上仿佛是停止的。

    临行之前,安平晞问过安平曜为何要找奉颉,他只说是有些问题想请教。由于之前奉颉曾在女帝面前为安平曜作保,所以她知道他们必定是要见面的。

    但是安平晞并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安平曜神色平静地走出来同他道别。

    “我将留在九霄台,跟着师父修行,晞儿,你走吧,以后莫要为我担心。”

    安平晞怔怔望着他良久,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她想起当初离开天市城时见到安平曜的情景,赫然间发现应该是从那时起一切就变了,从他想起前世之后,他们之间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二哥依然是二哥,可是却又觉得陌生而疏离,她便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奉颉的提议她并非没有考虑过,但她心里始终无法将安平曜当成其他任何男人,所以他只能是哥哥,比哥哥还要亲。

    “我比这世上任何人都爱惜生命,”他抬起宽厚温暖的手掌,像以前无数次那样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哪怕不是为了让你安心,我也会好好活着,活一百岁。”

    安平晞被他戳中心事,胸中蓦地涌起一阵酸楚,眼泪顿时涌了上来,含泪点头道:“好!”

    她以袖拭泪,吸了口气抬起头仔细看他,如今的安平曜身上只有阴郁清寒之气,再不复昔日的热忱炽烈,眼睛里火焰般耀眼的精光也已消失。她心头唏嘘不已,心知即便他活着,也不再是以前的安平曜了。

    “哥哥,”她哽咽了一下,轻声道:“你抱抱我吧!”

    “晞儿……”安平曜的神情极为淡然,似乎并不为所动,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抱她,而是轻轻握了握她的双肩,像安抚一个任性的孩子般耐心道:“其实你早就适应了长久的离别,对不对?我也会学着适应,希望你能尊重我的选择,不要成为我修行路上的绊脚石。”

    第66章 贞烈若是什么好词为何不……

    安平晞拼命点头, 眼泪却不住地往下流。

    长久以来,她似乎都忽略了安平曜的想法,自从她再次回到这个世间, 她似乎从未问过他真正的想法, 也在刻意回避着不愿面对的东西。

    她经历过生死,他又何尝不是?他在短短两年间失去了母亲, 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兄长,也失去了……妹妹,甚至失去了最引以为傲的能力。

    她努力去回想那些日子发生的一切, 可是脑中一片混沌,思绪紊乱,怎么也理不清楚。

    修行?他怎么可能放下一切去修行呢?他心中是否想过报仇?这些安平晞都不知道,也无法开口去问, 只能寄希望于奉颉, 希望奉颉能开导他,让他真正获得心灵的平静。

    安平晞回到公主府后, 胜红差人来报,说撷华邀她明日出城狩猎。

    短短一日便与昔日故交诀别, 与最亲之人诀别,她心中本是极为悲怆凄哀,可是忽然想到此后还不知道要在这个地方呆多久, 若一直放任自己沉浸在悲伤中也不是个办法, 便答应了下来。胜红立刻吩咐下人们去安排明日的出行事宜,又差人去给撷忧回话。

    夜幕降临时,安平晞独自一人坐在出檐下发呆。

    庭中花木扶疏,随着夜色渐浓, 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起来。她托腮望着灯影投在地面上的光斑,脑海中竟又想起前世的最后一夜。

    因为太过久远,所以如今有些记不清了,究竟是生前在梦中看到了自己的孤魂,还是死后在世间游荡的魂魄穿越过生与死回到了过去梦境,看到了生前的自己?

    唯独夜色中那清幽缥缈的声音依旧无比清晰:

    五月不可触,猿鸣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

    她便又想起了云昰,于是不由得伤心起来。那时候的自己怎么可以绝望无助到那种地步?天啊,人真的太脆弱了,就连她也是。

    “公主,”阿慕悄无声息地走到身后,跪下来轻声道:“您已经在此枯坐半日了,要不要进来?若是觉得心情抑郁,可招人来派遣解闷。”

    安平晞悄悄用袖角抹了泪痕,摇头道:“不用了。”

    阿慕担忧道:“可您自打搬来后始终都不开心,胜红姐姐很担心,其他几位女官也是忧心忡忡,若是她们报给了宫里,陛下定然也会忧心……”

    安平晞微微一惊,没想到自己的个人情绪竟也会影响到别人。尤其是女帝日理万机,她是万万不愿打扰的。

    她想了想,便吩咐道:“我现在有点闷,你去找个人来奏一首欢快的乐曲给我听,兴许便能解闷。”

    “是,奴婢这就去。”阿慕满面欢喜,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安平晞有些好笑的想,世间这有能解忧的曲子吗?她忽然想起母皇给自己取的名字叫撷忧,不由得又沉默了。

    大抵是好不了了吧?除非把一切都忘掉,否则怎么可能快乐的起来?

    不多时,身后传来轻缓地脚步声,接着是珠帘相撞地叮咚声和衣衫簌簌之声,并没有听到人声,但却有笛声渐起。

    安平晞对乐理不大精通,因此听不懂对方吹奏地是什么曲目,但是音调活泼轻快,闭上眼睛似乎能感受到雨打青石、虫鸣鸟叫甚至花开叶落……

    一曲终了,心中郁气的确消散了不少。

    她伸了个懒腰,招了招手,阿慕趋步上来扶她起身。

    “吹笛人何在?”她缓缓转头问道。

    纱屏后转出一个少年,缓步上来行礼参拜。

    安平晞不由愣了愣,吩咐阿慕道:“你退下,我有话同王公子说。”

    阿慕忙躬身道:“是!”

    “你何时竟学会吹笛子了?”她颇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一本正经的云昰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他轻笑道。

    她心中暗恼,不由咬了咬牙,嗤笑道:“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如今沦为供人取乐的伶人,不知阁下心中有何感触?”

    云昰抬眼瞟了她一下,倒是难得的心平气和,“无甚感触。”

    安平晞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心想着自己的经历和境界在在他面前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所以想必也是刺激不到他的,便就此作罢,何况她本来就没有存过借机打压折辱的心思。

    “坐吧!”她指了指窗前的座位道。

    “多谢。”云昰恭恭敬敬地行礼,敛衣入座,垂眸把玩着手中那只小小的青玉笛。

    安平晞在他对面落座,正欲斟茶却被他抢了先,“我来!如今我可是侍候你的人。”

    安平晞忍俊不禁道:“你适应的可真快。”

    云昰没有说话,为两人各斟了一杯香茗,动作优雅从容,安平晞看得颇为舒心。

    她啜了几口香茗,抬眼打量着他,微笑道:“我才发现,只要看到你,心情便好了几分。”

    “这是我的荣幸。”他语气谦和道。

    “云昰……”

    “请叫我现在的名字吧!”他突然打断。

    “为何要取这样一个名字?”安平晞不解地问道。

    他直言不讳道:“为了提醒自己,我已不是云昰。”

    安平晞心头一阵怅然,一手托腮静静打量着他,的确是云昰的模样,但那身躯里栖息的却已不是那个骄傲张扬的灵魂,而是一个历经沧桑的枯萎灵魂。

    如今的他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往生殿神官的模样。

    “我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突发奇想,忽然问道。

    他不由得抬起头,愕然望着她道:“你真想知道?”

    安平晞歪头道:“怎么了?难道我不能知道?”

    他没有说话,而是长久地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