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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她瞧得出,明娟是在找事。否则上香供灯的人那么多,温疏眉去便也去了,旁人不会在意,督主也未必会知道。

    可现下,明娟将事情捅了出来。不仅捅了出来,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这就相当于阖府都知道了,

    她非得说点什么不可。

    息玫抿唇,沉吟半晌:“安家兄弟的事,我们也只是听了些坊间传言罢了。与督主究竟有无关系,我们谁也不知道。”

    明娟神情一震:“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外头的事,我们内宅的人还是不掺和的好。”息玫说着,将茶盏搁下,朝温疏眉道,“我是掌管后宅的人,温姑娘是后宅的人,安家的事却不是后宅的事。不知自己该不该插手,就劳温姑娘先去书房那边候着吧,待得督主回来,咱们再说。”

    温疏眉颔首,福了一福:“诺。”

    这位息玫还是有些本事的。她既不说不管,也不肯得罪人。

    让她去书房等着,落在明娟眼里是让她等发落,可又没让她吃着亏。待得谢无回来,不论怎么想,谁也怪不到息玫头上。

    温疏眉无心多理会明娟,就径自折回前宅,进了书房所在的院子。

    书房里紧要的东西多,如无谢无吩咐,旁人皆不得入内,她便只得立在院子里等。

    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时辰。饶是身上穿得厚实,站得久了也凉飕飕的。

    临近傍晚的时候,苏蘅儿寻来了一趟,脸色不佳,小声告诉她:“一会儿督主回来,你可要想好怎么回话——明娟一直在府门口等着呢,明摆着要先声夺人!”

    说到此处,苏蘅儿咬了咬牙:“她何苦这样针对你?莫不是疯了?”

    继而又道:“要我说,你就死咬着不认好了。什么安家兄弟?你就说你是去给你爹娘祝祷去了!反正庙里的香客那么多,督主事又忙,未必有闲心追查这些鸡毛蒜皮!”

    “我想想看。”温疏眉眼帘低垂,略作思量,首先就打消了这“死咬着不认”的办法。

    明娟敢拿这个找茬,自是要将“罪证”抓足,哪会由她不认就不认了?

    况且,便是没有明娟,也还有阿井呢。

    阿井不是明娟的人,但也不是她的人,只为谢无办事。

    她若有心这样诓骗谢无,让阿井捅出来,就更说不清了。

    苏蘅儿轻叹一声:“你好好想想怎么办……”

    “多谢。”温疏眉轻声。

    苏蘅儿担忧的望着她:“那我先……我先走了。”

    “嗯。”她点点头。苏蘅儿不再多留,这便离了书房。

    温疏眉安安静静地继续静等下去,等到暮色四合,又至月明星稀,才终于听到外面有了响动。

    除却靴子踏过薄雪的脚步声,就是明娟的声音,絮絮地说了许多,她不太听得清,但想来该是在告她的状。

    不多时,踏雪声在院门处一定。

    谢无抬眸,看向月色下静立的身影。

    她被淡蓝提花缎的夹棉斗篷笼罩着,一道背影孤零零地立在那儿,看不出情绪。

    他提步再往前走,行至她身边,便见她紧抿了薄唇。

    她怕他。

    他绕到她身前:“怎么回事?”

    “我……”她如鲠在喉。

    她反复思量了一下午,思索如何应对得宜。但在他站在面前的这一刻她才忽而意识到,她是做不到不怕他的。

    谢无的脸色阴沉到极致。

    “小眉。”他轻笑,带着几分难辨的自嘲,“你想做的事,我哪次没有应你,你就非要这样瞒我?”

    温疏眉一滞,他转身走向屋里:“进来。”

    她赶忙跟上,明娟带着一脸得色识趣地留在了院子里。

    经过外屋,谢无足下没停,径直拐进了内室,温疏眉随进去,绕过影壁,便见他已拉开了墙边矮柜的抽屉。

    放戒尺的那方抽屉。

    她双手不自觉地紧攥起来,背到身后,躲着他。心里一阵阵乱着,身上打颤:“我……我没有事瞒你!”

    他扭过头来看她。

    屋里没燃灯,愈发显得他脸色黑得可怕。温疏眉向后打了个趔趄:“我……我真没有!”

    接下来的话就急了起来,被她一股脑抛出:“我是晌午在酒楼才听闻的安家兄弟的事,临时决定去普众寺敬香!你才……你才刚回来,怎的怪我瞒你!”

    谢无目光凝住:“当真?”

    “你若不信,去问阿井。”温疏眉说着,扬起脸来。

    她小脸紧绷着,被窗纸透进来的浅淡月光映得苍白,有股视死如归的决绝:“我就是去给安家兄弟上香了,还供了灯。他们是我父亲的门生,素来待我极好。你如是不高兴,你……”

    她视线落下,落在他身前半开的抽屉上:“你打死我好了。”

    他的手伸进抽屉,她呼吸滞住,眼也不抬。

    很快,火光一亮。他原是将火折子摸了出来,信手燃明矮柜上的油灯,拢上灯罩。又行至书案另一侧,燃亮了另一盏灯。

    明亮的光火令温疏眉心安了些,吁了口气。谢无忽而神情一顿,大步流星地走向她。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但被他喝住:“别动。”

    她驻足,他伸出手,不理她的躲避,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颌。

    他眉宇皱起:“谁打的?”

    “什么谁……”

    “脸。”他的目光凝在她侧颊的指痕上,“谁打的。”

    “明娟……”她声音轻颤,颤得发虚,“明娟打的。”

    谢无收了手:“孙旭。”

    并不太高的一声唤,方才并不在院中的孙旭不知从何处进了院,推门而入:“督主。”

    他一睃窗外:“去,掌嘴五十。打完去取她的身契,发卖了。”

    “诺。”孙旭一揖,转身便走。院中很快传来响亮的耳光声,伴着低低的呜咽,一声声震进房来。

    温疏眉周身轻栗起来,犹被他挑着下颌,眼睛却不敢看他,死死盯住了地面。

    谢无撇了下嘴:“我欺负欺负你也就算了,其他人敢欺负你,只管打回去。”

    温疏眉一时怔怔回不过神,谢无抬手,手指在她侧颊上碰了碰:“还疼吗?”

    她躲了一下:“有一点。”

    他便知晓了轻重,折回那矮柜边,找寻合适的药膏。

    屋外,明娟终是哭喊了起来:“督主!温氏……温氏与您说了什么!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温疏眉漠然静立。

    “督主,温氏心里根本就没有您!”哭声愈发地撕心裂肺,听来有些惨烈,“我……我跟了您多少年!那个贱|人……”

    谢无找到了合适的药膏,回到温疏眉跟前。

    凝神听了会儿外面的哭骂,他忽而笑了:“骂得好难听啊,要不交给你发落吧。”

    这个笑容,好生妖异。

    “不……不用。”温疏眉摇一摇头,“听督主的。”

    他便也不多劝,手指沾上药膏,轻抹在她伤处,边抹边问:“她动手的时候,阿井不在?”

    “在……”温疏眉答了,怕他怪阿井,又道,“但事出突然,阿井也没料到她会动手。后来她还要再动手,阿井就拦下来了。”

    他听出她话里为阿井陈情的意味,睇视着她:“你在想什么?”

    温疏眉低头,心虚地躲了躲。他抹好了药,盖好盒子:“明日我从西厂挑两个高手,留在家护着你。”

    “不必……”

    他挑眉:“你别管。”

    温疏眉不吭声了,心下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他为她发落了明娟,并不难懂。她是最晚进府的一个,远比明娟让他觉得新鲜,他现下对她尚还感兴趣,自然愿意多依着她一些。

    待得来日她成了被他看腻的那一个,他再为了新来的姑娘将她也发卖了,她也不会觉得意外。

    可是差两个西厂的高手护着她?

    她觉得他太任性。

    温疏眉心下小声揶揄着,沉默半晌,又探问:“我去给安远之和安辽之上香……督主不生气?”

    “不生气啊。”他浑不在意地摇着头,“你若改日还想去,我可以陪你去。”

    “不必!”她连忙回绝。

    他低笑一声,伸臂揽住她:“我饿了,你是不是也还没吃?”

    “嗯。”她应声。

    “走啊,回去吃饭了。”他揽着她向外走去。迈出房门的瞬间,明娟便拼了命地想扑上来,但被孙旭死死按住。

    “督主!”明娟大声喊着,“督主!我……我错了……”

    她终是服了软,声音战栗不止:“我不敢了……我不敢了督主……”

    但谢无脚下没停半步,只在经过她身前时扫了一眼她已然肿胀的脸,眉宇倏皱:“好丑。”

    口吻嫌弃得很。

    温疏眉哑了哑默不作声地打量他的神情,他面上没有任何波澜,就好像跟明娟从来也不认识。

    “督主……”明娟还想再求,孙旭却已从谢无的神情看出了他不想听。索性封了她的哑穴,让她乖乖挨完五十记就发卖了交差便是。

    后宅里,谢小梅坐在谢无卧房前的石阶上,闷闷地不吭气。

    她四岁,已先后有三个要她叫娘的人。但现在这个娘,待她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