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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宣珏呼吸猛然停滞,半晌后才道:“……我是他。”

    谢重姒:“不,你不是。”

    宣珏无奈至极:“我是,重重,我是你喊的人……”

    忽然,他怔了怔,心慌意乱地换了种语气:“……别哭啊。”

    谢重姒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角有泪水划过,再次重复:“你不是。”

    “你不是你不是——不是!”

    她哭得像个孩子:“你把我的离玉藏到哪里去了,你还给我,你还给我啊!”

    宣珏喉结滚动,艰涩地说道:“重重,我还不了,抱歉,我还不了……”

    她哭泣片刻,忽然抬头,喃喃地道:“我知道了,是我弄丢他了啊。”

    “都怪我,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他困在我身边的,我不该没看住皇兄的,我不该骗他的……那晚、军机处那晚,我就该坦诚告之,是皇兄下的手……”

    她的每个字都像一把刀。

    剔筋削肉,痛至骨髓。

    宣珏嗅着她身上浓郁的酒香,环抱住她,用微颤的掌心,抚过她披散下来的长发,一遍遍重复:“与你无关。你没有错,重重,你没有错……”

    “你没错……”

    “……你何错之有?”

    “我不该……打掉那个孩子的,我一直梦到它在哭……”谢重姒浑身都在颤抖,“好冷啊,真的好冷,还痛。春莺啼晓的打胎药,太烈太疼了……”

    宣珏只能肝胆俱裂地紧抱她,沙哑着嗓子,低声哄道:“别说了,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这种安抚多少有效,谢重姒逐渐平静下来,只是呼吸仍旧紊乱,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悠远深长,又像是朦胧里的点滴剪影,她乖巧地下巴枕在宣珏肩上,垂眸喃喃:“宣珏,我好想死。”

    宣珏无可奈何地绝望闭眼,然后一字一顿地道:“你听好了。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他抓住谢重姒的手,那只手白皙纤长,曾经存在的薄茧,因为日复一日的养尊处优,逐渐褪去,掌心柔嫩光洁。

    他缓慢而不容置疑地,与她十指相扣,声音有几分发颤:“我,余生倾尽,红尘百丈,都只剩下你了。”

    梦魇深沉,拽着人堕入泥沼。

    宣珏呼吸急促而紊乱,手指甚至不受控制地痉挛几下。

    仲夏夜的风沿着窗柩吹进,将床角的平安符吹得左摇右晃,劈啪作响。

    忽而梦境里散乱了,像是石子破水面。

    梦境里的谢重姒变得光影不清,陡然消散。

    怀里猝不及防空荡,宣珏错愕,眼中逐渐冷戾肆虐。

    这时,前方有新的光亮闪现,墨韵楼的棋室里,谢重姒垂眸轻笑的模样,缓慢郑重地道:“所以,做你自己就好。前路多坎坷,总能走过去的,信我。”

    宣珏紧蹙的眉心舒缓开了。

    看她走了过来,骄艳地笑着,踮起脚尖,轻拥住他,用尖尖犬齿,咬了咬他红透发热的耳垂,撒娇般道:“离玉呀……”

    百丈红尘尽头,她在轻笑。

    赐他爱憎疏狂,予他百世情劫。

    宣珏倏地睁开了眼,坐起,承受不住般,剧烈地喘气。

    外面天光已大亮,他将目光投向悬挂而起,尚在摇曳不止的平安符,舒了口气,抬指按住眉心,自言自语:“算是个,不好不坏的梦吧。”

    难得了。

    今日要去翰林院,宣珏起身洗漱。

    他不喜仆人伺候,自行穿戴齐整,忽然听见有扣门声。

    宣珏还以为是白棠:“进。”

    说完,敲门声仍不停歇,还颇有规律,敲三停一。

    宣珏挑眉,走到门前拉开门,只见一串残影过,有东西凭空飞了进来,气势汹汹,大有不把室内搅和个人仰马翻,绝不善罢甘休的架势。

    宣珏眼疾手快,拽住那玩意儿,再定眼一看,是眼熟的青鸾机关木。

    青鸾羽翼作响,腿上绑了个竹木筒。

    宣珏不知怎么关闭羽翅,观摩片刻,手背都被木翅边缘划出几道红痕,才找到鸟肚子上的旋钮,抬指一按。

    让人眼花缭乱的振翅停了。

    他掏出竹筒里的信,走到窗边,就着日光读了起来。

    谢重姒寄来的。

    字迹张牙舞爪,也不是字体不俊,只是一瞧就没好好写,左斜右拐的,活像中了风的老大爷。

    最后末尾,大摇大摆烙了她私印,“尔玉”。

    这种信费眼睛,宣珏眼也不眨地看完后,起笔回了一封。

    端正小楷,一丝不苟地详述她要的信息,摸索着青鸾木用法,寄了回去。

    然后才去用膳,前往翰林院。

    青鸾乘着夏风,不急不缓地飞越清晨望都,行经天南海北的商铺和民居,坠入天金阙之中。

    携了满身的朝阳,被谢重姒轻轻接住。

    “殿下,里头写了什么呀?”叶竹见她拆开来看,好奇问道。

    谢重姒抬手捻了块桃花酥,慢条斯理嚼完这一口,才道:“在礼闱中,有插手的氏族名录。咦,这么长吗?怎么还带点评的?”

    谢重姒又道:“不对,正面才是名录,那背后这串人名是什么鬼……”

    叶竹也凑了上来,咦了声,道:“殿下,好像是陛下前几日送来的名册——就、就想让您过眼瞧瞧,给您预备驸马的那些儿。您随便翻了一页,就扔一边了,奴婢收起来了……也看了看,好像是这些人。”

    谢重姒:“……”

    她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把这事儿抛诸九霄云外。

    听叶竹一说,才心虚地道:“……把名册拿来,本宫审阅一番。”

    第74章 桃花   暗中掐

    叶竹呈上名录。

    谢重姒一目十行, 大致摸清了父皇选人考量。

    首先,非氏族;其次,未入仕;再者, 基本承祖上荫蔽, 封侯加爵有家业;最后,年纪多数比她大,二十人里,比她稍小岁余的只有两人。

    她看菜谱似地翻完,将誊写工整的名册一合,放到一边, 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摊开册录, 捻起旁边宣珏寄来的信, 对照观看。

    名册:柳屹, 年二十二,骠骑将军次子,性仗义,嫉恶如仇。

    宣珏:柳屹, 较莽撞,尝鞭笞贼匪,后查证为将百姓误认, 未曾向苦主致歉。

    名册:卓林, 年二十, 卓侍郎长子,性恬淡,笔墨丹青极佳。

    宣珏:卓林,见过几次, 惊艳望都的《美人春睡图》为其姊所作,非他手笔。

    名册:纪宴,年二十一,祁王嫡次子,风流洒脱,为江沟水渠一掷千金,慷慨大方。

    宣珏:纪宴,江阴人士,养过一府院歌姬,两年前遣散,送至数十友人家中做人情。

    谢重姒:“???”

    合着您去查人老底了?

    谢重姒哭笑不得,方才她粗略扫过,现在却来了兴致,颇为好奇,这人要怎么“挑拨离间”。

    父皇挑人,只要大方向不错,人品无过,其余细节是不会摆上明面的。

    宣珏呢,不屑杜撰,只会实话实说。

    二十几位青年才俊,愣是被他鸡蛋里挑出了骨头。

    谢重姒一页一页翻着,实在没忍住,掩唇笑了声,心道:人才。

    直到最后一页。

    这是最后一人,比她还年幼三个月,许是年纪小,被排在了最后。

    名册:展佩,长平侯世子,年十七,聪敏玲珑,颖悟绝伦,为人诚善。

    这次,宣珏只说了四个字,确实如此。

    长平侯世家,位居江城,太|祖起兵时,护驾有功,于是太|祖下令,让其家族爵位永袭。

    寻常伯爵之位,传个两三代,也就没了后续,他家却一直传承至今。

    因为太|祖的恩赐,也因为长平侯府四平八稳,不谋私权,也不慕富贵,老实当个清净闲人。

    谢重姒沉吟:“展佩……好像听说过。”

    她思索片刻,忽然有了印象。

    上一世,是见过展佩的。

    最早那年隆冬的年宴,展佩入京。当时他已经继承了爵位,是个病弱的小侯爷——据说年幼就是药罐子,在望都的朔风里,更是咳得七颠八倒。苍白的脸上,不正常的潮红。

    她裹在冬袄里,边斟酒边想:咳死最好。

    这位祖上和太|祖情谊匪浅的长平侯,远道而来第一件事,就是面向新帝上奏,说莫要对氏族赶尽杀绝,防止其狗急跳墙,危害黎民百姓。

    之后又说,杀妖妃,清君侧。

    宣珏对他的话半听半不听,但还是重用过他。

    后来展佩南下劝降氏族,凭着一张舌灿莲花的嘴,还真搅散了小氏族们的联盟。回京后告病离去。

    谢重姒见过展佩不止一次,都没什么好印象,总觉得这位侯爷眼里,明戳戳晃着几个字——想让她死。

    是只小白眼狼,谢重姒没气,只是将名录一合,语气冷淡:“没一个好的,我都不喜欢。送回去吧,让父皇再挑。”

    叶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