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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白棠想到宣珏叮嘱的分寸,一想反正是要拉拢的旧友, 便道:“长阳山庄。”

    齐岳奇了:“去那儿干什么?”

    却也脚尖一转,后脚就跟了上去。

    而此刻的长阳山庄,雾气弥漫。

    本就蒸汽飘渺的温泉眼口,雨点朦胧而下,更添恍惚。

    水滴顺着尖角屋檐,断了线的串珠般滚落,滴在檐下的石阶上和小水坑里,叮咚作响。

    谢重姒只觉得周遭一切,遥远而冰冷。

    像是隔了九重云端,不真不切,唯有身上浸入骨髓的冷,是真的。

    其实周围温度很高,即使秋雨倾盆而下,落在身上也是温热的,更别提身下温泉,近乎是滚烫的。

    寻常人泡在里面,得是满头大汗,谢重姒却只有冷,所有的触感都失了真。

    模模糊糊的,能听到江州司的那只桃子,用难得柔和的音调说道:“平心静气,别想杂事。呼吸吐纳,默念默读。”

    谢重姒长发是盘绕成髻的,即使有雾气上涌,江州司也能清楚看到谢重姒羊脂玉般的白皙后背,眯了眯眼,找准穴位,提起银针就刺了进去。

    谢重姒只轻轻颤了下,没躲,也躲不开。她手指头都快冻僵了。

    雾气凝成水珠,混着逐渐变小的雨滴,落在她发间眉梢,还有垂眸的长睫上,冲散了薄薄一层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谢重姒唇齿之间才溢出一丝痛哼。

    江州司知道,这是缓过劲来了,差不多能进行下一步。

    她松了口气。

    江州司是半跪在池边低矮的圆石上的,袍角已全湿,她将袍角一系,脱去鞋袜,试探着放了一只脚进去,正准备下水。

    桃子不喜水,冒雨陪着她已属不易,雾气上来,桃子拼命地扑闪翅膀。江州司便手指一拖,将这鹦鹉放在了池岸边,手势道:“就呆在这儿吧。”

    她又放下另一只脚,忽然耳尖一动,庭院后的和门处,有脚步传来。

    江州司还以为是有客人或者山庄的管事仆女经过,没多在意,漫过泉水,就要靠近谢重姒。

    然而身后横拉木门“唰”的推开,江州司向来毫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不愉,皱眉刚要斥问这里的下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就听到劲风一劈。

    江州司在鬼谷里不算善武的,但武功也不弱,身体先思绪一步反应,左斜闪过,右臂在池岸一撑,就从池里跃起,同时横腿扫过。

    那边的人闪了过去,只能见到雾气里的一截青色伞骨——方才就是这玩意,尖端打在了池岸上。

    袭击她的人似是下了狠手,池岸的石块碎裂溅开,有一块擦着江州司的脸颊划过,她侧脸生疼,也动了真火:

    这谁找死呢?!

    江州司一扣左臂,刚要动用暗器,就听到噗通跳水声,脸色一变。

    那人袭她只一瞬,朝着谢重姒的方向去了。

    但是……

    阿姒背后插了针!正在穴位上,不能大动!

    江州司口不能言,左瞧右看,没能立刻找到桃子,心下一急,也不敢冒然攻击水中人,唯恐伤了谢重姒。

    她飞快围着岸边走了圈,终于见到一蹦一跳,躲在了一片落叶下的粉桃团子,连忙抓起它,手速飞快。

    桃子还没来得及懵,就被迫也语速飞快,忙不迭得替主人翻译起来:“别动她!你是谁?!”

    “无论你是奔着谁来的,先别碰她,她背后有针!”

    “你到底是谁,说话啊!”

    “喂,哑巴吗?!”

    雾气朦胧,再里头就有些看不清了。

    宣珏不假思索地下了水,见到温泉池中人影,便拉入了怀里,此刻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谢重姒浑身轻飘飘的,半昏迷着,察觉有人靠近,倒也不抵触,任由摆弄,显然很是信任——

    宣珏自然知道这信任不是对他的,而是对岸上那人。

    他方才只来得及打个简单照面,没交流,再听着嘈杂乱耳的连哭带嚎,不由冷了神色。

    施针浸泉,医术不差,加之尔玉又信得过,只有可能是鬼谷的师兄——怎么声音这么难听!

    可就算是鬼谷的师兄,也不能这么……

    掌心的肌肤细腻光滑,宣珏甚至不用低头看,就能猜到水下的光景。

    也不能这么坦诚相待吧?

    谁知道他打着什么心思?

    非得泡温泉才能施针吗?!

    谢重姒后背差不多被扎成刺猬,宣珏不敢乱动,平缓了下呼吸,嗓音微哑地沉声道:“在下宣珏,近来殿下居在我府上。殿下金枝玉叶,救治诊断兹事重大,阁下也不好一人决断,带着殿下来此吧?”

    江州司被他这夹枪带棒的火|药味给呛得半晌没回过身来,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位好像是阿姒提过的,这一路一块走来的宣家公子。那应当能信,没什么坏心思。

    她放松下来,还要入水,解释道:“殿下偷偷吃了三昧丹,我得给她尽快解药副效,否则爆发开来,她得半聋半瞎一个月。你别乱动啊,等我过去,否则移了穴位就麻烦了。”

    宣珏闻言微微一愣。

    他听过三昧丹是什么,传说中才有的极炎猛药,没想到鬼谷竟然还真有人能冶炼出来。

    他几乎立刻想到了那晚落水,心脏狠狠一抽。

    那时在唐庄,他醒过来后,不放心地给谢重姒把过脉。

    并未有任何异样,他还庆幸落水并未让她受冷严重。

    宣珏心烦意乱,喝道:“你别过来。”

    江州司刚想下水的脚顿住,奇道:“我不过去,你会解毒?”

    宣珏:“你告之操作即可。”

    江州司:“…………”

    她呆愣了下,被宣珏的理直气壮搞得有点懵,反应慢了拍,怒道:“你当过家家呢?!”

    正准备下去夺人,突然听到宣珏语气有些古怪:“……你是要给她运气梳理经脉吧?你下来也没用。她……抱住我了。”

    在两人你来我往打嘴仗的时候,谢重姒背上经脉被封,寒流就顺着四肢回撤,手脚总算得到了暂时的解脱,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去拽住旁边的东西。

    她首先握住了一块和在一起的玉佩,似是双环,上面雕刻了精细繁复的花纹。

    顺着浮了暗纹的佩带向上,是玉质腰带,主人宽肩窄腰,但像是僵硬着,她顺杆往上爬时,掌心下的肌理紧绷,一动也不敢动。

    这片热源,比炙热的泉水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好像愈演愈热,谢重姒被寒流折磨,自然不会推拒。

    直到她两只手隔着浸湿的衣衫,触摸上肩胛骨,环抱住眼前的温度时,对面的人才稍微放松了些许,缓缓抬手,尝试着去虚虚回抱住她。

    第46章 隔水   仅凭其余的触感就能把他逼疯……

    谢重姒周身都是冰冷的, 轻轻扣在他后背肋骨处的手,也寒凉如冰。

    宣珏却觉得,即使隔着不算单薄的衣衫, 她游经的每一处肌肤, 都像是被烈焰灼烧,滚烫漫卷,在那一点烟花般炸开。而后这热浪也顺着经脉流入四肢百骸,一瞬间心跳震如巨鼓,喘不过气来。

    他猛地闭上了眼。

    可是视觉受阻,其余感触反而更为敏锐。

    呼吸喘气、蒸腾雾气, 和似有似无的触碰,五感六识, 哪一个都是火上浇油。

    桃子更是在不远处开嚎:“啊这……你按住她手腕, 若是气流紊乱的话, 牵引入丹田,再引入足腕上。”

    江州司想了想,退让了一步:“管好眼睛别到处乱瞄啊,否则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喂鸟。”

    宣珏是想给自己更添堵才会到处乱瞄, 仅凭其余的触感就能把他逼疯。

    他稳住声应了句,反手握住谢重姒的手腕,一探脉搏, 的确是紊乱的。便抬指轻轻点了她几处穴位, 尝试着将寒流尽数逼入刺刻牡丹花纹的右足上。

    牡丹纹路是黑色的, 薄嫩的千瓣堆雪,栩栩如生。

    宣珏清楚她这刻纹的由来——用浸没七八种奇毒的细针刺入肌理,以毒攻毒。

    前世有那么一段时日,她足腕上的牡丹纹身, 总是浸漫着不祥的殷红,像是尚未干涸的鲜艳血迹。

    江州司左臂是木质和铁楔,灵活性不够,浸水更会僵硬。

    谢重姒清楚师姐的不便,脑中印着这个念头,没舍得用劲,宣珏轻易就把她手扒拉了下来,也顺着她的腕骨、小臂、肘部、大臂、肩弯,点穴按位。

    怀中人轻柔得像是一团云,乖顺闭眼,黛眉如墨,朱唇微张,上挑的眼尾洇开桃红。给她本就精致的五官抹上艳色,像是浓墨重彩的古卷美人图。

    宣珏只睁眼看了一瞬,确认谢重姒面色无异,就又阖上眼帘。

    犹豫片刻,指尖继续下移,直到触碰上脚踝——与冷彻的别处肌肤不同,她脚腕的温度堪称滚烫,宣珏不用低头看也能猜到,那株牡丹已然鲜红。

    江州司在一旁抱臂皱眉,又不好贸然下水,池中不大,蒸汽弥漫,三个人都在水里的话,她怕伤着师妹。

    只能在岸上耐着性子指点些宣珏其实熟透的流程,桃子甩了甩湿漉漉的翅羽,音调愈发不畅,简直割得耳朵生疼。

    不过也好在魔音乱耳,宣珏勉强定住心神,尽量不去在意近在咫尺的人。

    可是经脉疏通,寒流渐散,谢重姒逐渐舒缓过来,没忍住嘤咛一声。细若蚊蝇的轻叹,压入宣珏耳中,他浑身一僵,然后忍无可忍地伸手,将谢重姒的发髻打散,乌木般的长发披散入水,遮住一览无余的旖旎春色。

    他这才缓缓睁开眼。

    纤长浓密的睫羽上盛满晶莹水珠,眸色沉郁。额间细密的汗珠滚落,神色极尽隐忍,一线薄唇被他紧抿得近乎苍白,难得的狼狈,却更显蛊惑——

    想来是那斯文端方的表象将撕未撕,让人更忍不住想要将他拉下神坛,堕落迷障。

    江州司见里面一言不发,只余轻荡水流声,下颚收紧,喝问:“到哪一步了?”

    准备里头再没动静和回应,她就泼水而入了。

    “好了。”宣珏终于淡淡地回了她一句,拔去谢重姒背心处最后一根银针,然后将那把银针搁在岸上,“针也祛除了。”

    江州司:“……”

    她说了这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