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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眼泪落下来,心都碎了,可是她弯着眼睛笑着的,眼泪也是热的。

    画面一晃,换到了沈菩生产那一日。

    皇帝醉了酒。

    宫里人都知道,莫要惹怒醉酒后的皇帝。

    他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嘴里嚷着什么“生不出儿子的窝囊废”,他用力掐沈菩的脖子,瞪眼了眼睛逼骂:“废物,你要是不能给朕生出儿子,朕杀了你全家!灭你九族!废物!你这废物!”

    他骂骂咧咧,脚步踉跄。终因醉酒,还没等到沈菩生产,醉得昏睡过去。

    没有人会当他说醉话。他什么荒唐残忍的事情没有做过?

    沈菩意识已经涣散了,她泪洗过的脸,苍白柔弱。她望向孙嬷嬷,已经说不出话了。

    “是、是皇子!”孙嬷嬷听见自己这样说。

    假扮皇子这件事情,是孙嬷嬷出的主意。

    她知道这样冒险。简直是疯狂的举动,随时都会被揭穿。可是她不忍心啊,不忍心沈菩带着对家人的担忧离去!她已经这样苦了……

    自那一日起,四年来,孙嬷嬷时刻担心事情败露,一日不曾沉眠。

    脚步声将孙嬷嬷从回忆里拉回来,小宫女走进来小声禀话:“皇后娘娘过来了,让嬷嬷到前面说话。”

    孙嬷嬷擦了擦眼角的泪,慈爱地望了齐煜一眼,才轻手轻脚地离去,将房门轻轻关上。

    房门关上好,缩在小被子里的齐煜浓密的眼睫颤了颤,睁开红红的眼睛。她怔怔望着床顶。

    她没有睡着,知道孙嬷嬷哭了。可是孙嬷嬷平日里总是板着脸,应该不想她看见吧?她只好闭着眼睛一直装睡。

    齐煜从有记忆开始,孙嬷嬷就会在她耳边反反复复地告诫她要穿好自己的裤子,不能让所有人看见她光着身子的模样。

    否则,她被拉起杀掉,孙嬷嬷也会和她一起被砍掉脑袋。

    那时候她还不懂事,懵懵懂懂地听着孙嬷嬷的话,看着她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哇哇大哭。

    孙嬷嬷很凶,可是对她真的很好。她从小就很依赖孙嬷嬷,每日都要黏在孙嬷嬷身边。

    从她有记忆起,就被孙嬷嬷反复叮咛,让她过早懂事知道要隐瞒。

    这个秘密让她过早地懂事。

    孙嬷嬷说,她是宫中如今唯一的皇子。若是能侥幸平安长大,远离皇宫去封地做个闲散王爷,便是最大的平安。

    可若真的成了太子,会有更多的眼睛盯着她,会让她瞒不下去。

    所以,她乖乖听话,扮演让皇帝厌恶的皇子,调皮捣蛋,让宫里所有人都离她远远的,看见她恨不得躲远一点,这样没人和她近亲,就不会有人想扒她的裤子。

    齐煜和孙嬷嬷比谁都盼着宫中有皇子降生,最好还要早早被封为太子。她们两个等呀等,等到兰妃剩下齐熔,她们是那么高兴。孙嬷嬷在皇帝身边安插的眼线送回消息,说皇帝有意立刻封齐熔当太子,她们是那样欢喜。

    可是那不合规矩,朝中很多大臣反对。

    怎么办呢?

    齐煜爬上树,狠狠心,勇敢地跳下去。皇帝不会立一个瘸子当太子,说不定会立刻封齐熔为太子!

    诱人的龙椅宝座,于她而言却是更大的危险。

    可是她好没用,只是摔得扭伤,委屈地将脸埋在孙嬷嬷胸口。

    齐煜翻了个身,侧躺着,睁大了眼睛。她小脑袋里胡思乱想着好多事情,一点也睡不着。

    拾星见她醒了,走进来问话:“殿下不睡了吗?要不要先泡个舒服的热水澡?”

    齐煜摇摇头,再转个身,面朝床里侧。

    四年了,她从来没有好好泡过澡。每次洗澡都是孙嬷嬷帮她,每次动作都很快,生怕发生什么意外,会有人闯进来撞见。

    见此,拾星以为齐煜还困,给她盖了盖被子,悄声退出去。

    ·

    沈茴坐在矮凳上,默默听完孙嬷嬷的解释。

    “……娘娘刚进宫的时候,老奴曾想过要不要告诉您。可是您进宫没几日就病倒了。您身体不好,老奴不想您担心,也怕给您添麻烦。”这秘密压在心里太多年,孙嬷嬷一股脑对沈茴说出来,声音里满满是疲惫,“这几个月,老奴和煜儿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对您说这件事……”

    沈茴沉默着打量房间里的布置。

    这间屋子不大,在船上这一路,被收拾出来当成齐煜读书的地方。这里的东西都是齐煜平时用的。

    一点小姑娘地盘的影子都没有。

    见沈茴半晌没说话,孙嬷嬷皱着眉再开口:“娘娘?”

    沈茴轻轻点头,说:“我知道了。”

    她这态度,孙嬷嬷反倒是不知所措了。

    宫女在外面敲门,禀话:“煜殿下醒来了,嚷着要见孙嬷嬷。”

    “你去罢。”沈茴说。

    孙嬷嬷重新打量了一下沈茴的神色,这才起身离开,脚步匆匆地去了隔壁齐煜的房间。

    沈茴一个人在这里呆坐了许久,她起先杂七杂八的想了好些东西,到最后,只变成了对姐姐的想念。

    又过了一会儿,沈茴才起身离开,去了隔壁。她到隔壁时,齐煜正抱着个碗,大口吃着里面的元宵。

    他的头发披散下来,半湿半干。

    显然是孙嬷嬷过去之后,匆匆帮她洗了个澡。

    见沈茴过来,齐煜愣了一下,她收回视线重新低下头,将含在嘴里的元宵咽下去。明明是甜糯的元宵,可这一刻却变得又噎又腻。

    沈茴走过去,在床边坐下,问:“好吃吗?”

    齐煜低着头,没吭声。

    “折腾了大半日,我也饿了。”沈茴欠身,握着齐煜捏着勺子的小手,舀了一颗元宵,吃了。

    齐煜的小手抖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来,元宵节那日,她也曾和小姨母一起吃同一碗元宵!

    齐煜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哭着说:“我、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会去拿刀子呜呜呜呜……”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沈茴眼睛一酸,赶忙将元宵递给一旁的孙嬷嬷,将齐煜小小的身子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辈。

    因为,深埋在骨子里的畏惧。

    沈茴低下头,轻轻亲一亲她半湿的头顶,温柔地说:“可是煜儿把刀子放下了,没有关系。”

    没有说出口的对不起,却已换来了没关系。

    齐煜心上筑起的坚固城墙瞬间倒塌。她哭得更凶了。将脸使劲埋在沈茴的怀里,一双小手亦使劲儿攥着沈茴的衣袖。

    沈茴没有阻止齐煜,任由小孩子在她怀里哭个够。

    “蔻蔻,你若实在身体难受就哭出来,在姐姐面前强撑着,你憋得难受,姐姐也心疼。”——这是二姐姐教她的。

    斯人不在,话犹在耳边。

    沈茴的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落在齐煜柔软的头发里。

    孙嬷嬷看着抱在一起哭的两个人,心中悲恸,她转过身去,无声落泪。

    三个人哭了好一阵,才都止了泪。

    孙嬷嬷犹豫开口:“那以后……娘娘,以后怎么办?娘娘可有主意?”

    虽说,之前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沈茴,可如今既然沈茴已经知道了。孙嬷嬷不由朝她问主意。

    这个秘密,她强撑了四年,真的太累了。

    她好想沈茴可以靠过来,给与个主心骨的力量。

    齐煜也抬着头,可怜巴巴望着沈茴,像个等着宣判的小犯人。

    沈茴用纤细的手指慢慢拢着齐煜乱乱的头发,她微笑望着齐煜夸赞:“以前瞒得很好,以后也可以继续瞒下去。等到了行宫,煜儿搬到小姨母身边,姨母帮你一起瞒。”

    齐煜的眼睛亮晶晶的。她抓住了重点——到了玱卿行宫,她就可以跟小姨母一起住了!

    “那瞒到何时?”孙嬷嬷叹气,“皇家至今没有别的皇子……”

    沈茴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不会再有皇子出生了。”

    齐煜仰着小脸,疑惑地望着沈茴。她并不懂小姨母这话是什么意思?不会有皇子再出生了?那怎么办?她不能当太子呀!孙嬷嬷说过,当了太子、皇帝,她假装男孩子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呀!

    沈茴望着齐煜的眼睛,觉得她的眼睛真好看。

    ——简直和她记忆里二姐姐的眼睛一模一样。

    沈茴弯下腰,视若珍宝般温柔地吻了吻齐煜的眼睛。

    天色暗下来时,沈茴才离开。她踩在搭板上时,下意识望向岸边,看见了裴徊光。

    第93章

    裴徊光身边还有几个男子。裴徊光侧立在河边, 若所有思地望着正随风轻晃的灯笼。

    天色太黑了,沈茴看不清站在裴徊光身边说话的那几个人是谁。

    沈茴收回视线,默默往回走。

    恨意, 让她开始筹谋如何杀掉皇帝。可是理智告诉她, 她不能凭借一腔恨意行事。她必须考虑更多的事情。

    皇帝死了之后该怎么办?

    这个烂到根子里的王朝,要如何从头治理?她在反思自己有没有这样的佐政能力。

    她,会不会成为裴徊光手中下一个傀儡?

    “娘娘, 成芜公主已经等了很久了。”小宫女团圆迎上来。她以为沈茴忘记了,提醒着。

    沈茴并没有忘记成芜公主,是故意将小姑娘留在这里待了一日。

    ·

    船上的房间, 除了主要的几个,其他房间都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