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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望着沈茴被裴徊光扶进屋里,沉月犹豫了一下,拉住要跟进去的拾星。她冲拾星摇头, 又寻了些事情给旁的宫人做, 把所有人都支开。她站在门外, 望着紧闭的房门, 担忧地皱起眉。

    只有两个人了。

    沈茴原本很担忧这么逼裴徊光,会将这疯子激怒,现在到了这一刻,她心里却莫名十分平静。她将搭在裴徊光小臂上的手放下来,自己走向桌旁坐下来,倒了杯茶水来喝。去了一趟宝碧宫,她寝屋里的茶水已经凉了大半,只残了一点温度。

    裴徊光仍旧站在进门时的地方,没动过。

    沈茴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望过来,先开口:“我身上有伤,太医一会儿过来也不方便查看。掌印能帮本宫瞧瞧吗?”

    裴徊光这才瞥向沈茴,凉凉将人瞥着,没开口,也没动。

    沈茴径自解了外袄的系带,将衣襟拉开,露出里面冰蓝色的心衣。又掀开衣角,自己去查看疼痛难忍的腰侧。她肌肤娇嫩,那用力一撞着实撞得不轻,这才多久,腰侧已经显出一大片乌青。

    沈茴蹙起眉头来,用手指头在乌青上小心翼翼地点了点。

    “娘娘就没想过若咱家不过去呢?”

    “掌印会来的。”沈茴这样说。并没有把她原本打算若裴徊光不来她要怎样的计划告诉他。没必要对他说。

    裴徊光呵笑了一声,走过去,在沈茴面前蹲下来,用指背敲了敲沈茴的膝,冷声警告:“最后一次,下一回再坏咱家的事情。咱家就敲碎了娘娘的腿。”

    沈茴抬起眼睛,眉心蹙着,软绵绵地说:“膝上也摔了。”

    裴徊光与她对视半晌,时间仿若凝滞。半晌,他拿开放在沈茴膝上的手,转而掀起她宝蓝色的裙子至膝上,又将她里面的里袴轻轻挽起。随着他的动作,沈茴湖蓝的里袴下逐渐露出她雪色的小腿,还有小腿上的擦伤。乃至里袴也被挽到膝上,果然露出沈茴摔得乌青的膝盖。

    裴徊光用指背沿着沈茴的膝盖,逐渐向下轻轻抚了一遍,抚过她伤痕累累的小腿,才问:“还哪里伤了?”

    “屁股。”沈茴说的一本正经,“好像没摔到,但是说不定有什么潜在的伤呢?掌印给瞧瞧?”

    裴徊光被气笑了。都这个时候了,小皇后还想着撩拨他呢?他戳了戳沈茴的脑袋,力气不小,将沈茴的头戳得直朝一侧栽歪。

    他有意训斥她,还未开口,沈茴整个人扑过来抱住他,她那样用力,恨不得两个人的身体融和在一块。

    “松手。”裴徊光冷声。

    沈茴不仅没松手,还抱着他摇了摇。沈茴歪着头,冲着裴徊光的耳朵吹吹气,她说:“如何才能哄得掌印不生气了呢?如果这样做让掌印不欢喜,本宫心里也不好受。”

    裴徊光冷笑,自是不信她的谎话。他用力将挂在怀里的小皇后扯下来,冷言冷语:“娘娘哄人的时候能不能装得像一些?这鬼话,娘娘自己信吗?”

    他捏着沈茴的下巴,力度收紧,声音越发冷下去:“若是不惩罚娘娘,娘娘日后恐怕变本加厉。”

    “疼……”沈茴指了指裴徊光的手。

    裴徊光盯着她,手没动。

    沈茴试探着去拉裴徊光的手,将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拉开。

    裴徊光望着沈茴的下巴,那里留下他捏过的红痕。

    ……还真是娇贵人。

    沈茴又拉着裴徊光的手,用他的手压在她腰侧的乌青上。她皱着眉,抱怨的语气有点哼哼唧唧的味道:“真的好疼的。就算掌印要玩什么新趣味游戏……哦不不,就算掌印要惩罚本宫,那也等本宫身上不这么疼了好不好嘛。”

    “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好。”沈茴认真点头,她张开嘴,将小舌头伸得直直的,然后凑过去,用舌尖轻轻戳了一下裴徊光的眉心。

    “娘娘,太医院的江院判到了。”沉月在外面禀话。

    裴徊光将沈茴解开的外衣整理好,他起身,扶着沈茴往床榻走去,让她去床榻上歇着。他走出沈茴的寝屋,也没让江院判给沈茴把脉,直接说了几道药问江院判可带了。

    “娘娘已经歇下了,不必去诊脉了。”

    江院判来前已差不多知晓皇后娘娘是怎么伤的,肩上背的药匣带着几种应该会用到的外伤药。裴徊光说的那几道药,他除了一种内服的药没带,另几种外伤药倒是都带了,直接取出交给沉月。而那种他没带来的内服药,自有昭月宫的小太监小跑着去太医院取药。

    裴徊光回头望了一眼沈茴的寝屋,想起沈茴那张虚伪的脸,气得冷哼一声,提步往外走。

    只是他这一冷哼,倒是时杵在一旁的昭月宫宫人个个大气不敢喘。

    待裴徊光走远,沉月和拾星赶忙进了屋,去看望沈茴,将裴徊光跟江院判问药的事情说了。

    “来的又不是俞太医?”沈茴问。

    前日来给她诊平安脉的也是太医院别的太医,不是俞湛。

    “奴婢去打听了,俞太医前几日告了假。”拾星说,“马上要过年了,俞太医也是刚搬到京中,事情忙吧。”

    沈茴笑笑,说:“应该又是他亲自跑去采什么重要的草药了。”

    “娘娘还能笑出来!我们都快要吓死了。”沉月皱着眉,“娘娘还是别说了,先歇息吧。”

    沈茴摇摇头,说:“去将今日要跟我一道去的几个宫女和小太监都喊来,得赏的。”

    那两个宫女和六个小太监很快赶来,沈茴一人赏了五百两,又珍珠玉器。

    “本宫现在能赏你们的不多。”沈茴开口。

    几个人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本来满脸喜色,觉得这是好些钱,忽听皇后娘娘这样说,赶忙惶恐说已经很多了。

    沈茴轻轻摇头,再开口:“本宫格外给你们一个赏。”

    几个人都屏息静听,郑重起来。

    沈茴却不直说,而是道:“待本宫能给你们时,你们自然知晓。”

    几个人别的没听懂,倒是听懂了皇后娘娘这是要提拔他们,将他们归为心腹了!他们俯首,心甘情愿地许着忠诚。

    小梅子笑着说:“咱们几个誓死追随娘娘。今儿个是个新开始,还请娘娘赐名。”

    于是,沈茴就赐了名。两个宫女一个唤团圆,一个唤圆满。六个小太监分别改名平盛、通和、海晏、阜安、年丰,民康、分别取自太平盛世、政通人和、河清海晏、物阜民安、人寿年丰、民康物阜。

    此时的他们年纪皆不大。他们只是因为一腔热血,选择追随这个时候唯一敢站出来的皇后娘娘。他们并不知道,后来他们的名字会刻在史册上。他们都没读过什么书,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什么意思。但是后来和阿瘦、阿胖的名字列在一起记在史册上的时候,才会骄傲自己的名字比阿胖和阿瘦有牌面多了。

    而阿胖和阿瘦此刻坐在角屋里嗑瓜子儿。

    此时已经天色黑下来了,沈茴询问了宫人宝碧宫的情况,简单吃了一点晚膳,又给伤处擦了药,早早躺在床榻上歇息。

    暗道很长,她腿上疼着,今晚是不能往沧青阁去的。

    当沈茴听见博古架响动时,并不意外,她躺在昏暗的架子床里,等着裴徊光冷脸掀开床幔。

    借着床头唯一一盏灯的昏暗光影,沈茴看见裴徊光手里的东西——一个盒子,还有一捆绳子。

    沈茴眼睫颤了颤,被子里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褥。下一刻,她攥着被褥的手松开,她撑着坐起来,蹙眉望他:“怎么才来?”

    随着她坐起来,身上的被子滑落。

    她知裴徊光会来,在他来之前,已经将自己剥干净了。

    ·

    傍晚时在宝碧宫的事情在宫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不管是各种的主子还是奴才,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着。不知多少人因巫兹人被血洗,而激动得整夜难眠。

    然而此时事情还没有传到乡野间。马上过年,今晚是年前的夜市,人头攒动,十分热闹。

    沈鸣玉跟着父亲去夜市采买。要买的东西很多,沈鸣玉主动提出和父亲分开买。她欢快地跑上圆拱桥,努力穿过拥挤的人群。一不小心撞到一个人,她赶忙道歉。

    青柏般的少年抬起头来,摇头道:“无妨。”

    沈鸣玉一怔,说:“我知道你。你是聆疾。”

    聆疾默了默,才开口:“我也知道你。沈鸣玉,沈霆的女儿。”

    沈鸣玉灿烂笑起来,露出一对小酒窝。

    来来往往的人拥堵在圆拱桥上,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人滞停在两个人身边。老人担心糖葫芦蹭了旁人衣衫,不敢往前走,就地叫卖着他的糖葫芦。

    “给妹妹买串糖葫芦吧!”老人对聆疾笑。

    沈鸣玉耳垂悬着小红球,像山楂一样红。

    聆疾便买了一串,递给沈鸣玉。

    “谢谢哥哥。”沈鸣玉大大方方地接过来,忽听父亲在岸边喊她。

    沈鸣玉一跃而起,在人群惊讶的目光中,身轻如燕地踩着河面到了对岸。

    沈霆牵着两匹马。一匹丑的,却是千里良驹。一匹跑得慢的,却漂亮得像马中公主。

    沈鸣玉便知道丑的那个是给自己的,漂亮的是给小姑姑的。

    “父亲,我遇到聆疾了,他还给了我糖葫芦!父亲晓不晓得他多大?”

    “十七。”

    “唔。”沈鸣玉咬一口糖葫芦,“比我大六岁。父亲,那六年后我能像聆疾那么厉害吗?”

    第42章

    沈霆望了一眼桥的方向。聆疾侧着身, 已经从拥挤的人群里走下了桥,消失在视线里。

    “父亲?”沈鸣玉去拉父亲的衣角。

    “能。”沈霆笑着说,“六年后, 我的鸣玉会比聆疾还厉害,揍得他认输。”

    沈鸣玉开心了。她去牵属于自己的小马,沈霆却并没准,沈鸣玉刚开始学骑马,沈霆担心小黑闹脾气她掌控不了,而是让她坐在那匹温和的漂亮白马上,他给女儿牵着马缰。

    星月之光洒落河面, 浮光掠影。

    沈霆牵着女儿沿着河畔, 一路走回家,平和的心里是这些年几乎从未有过的温柔。

    当天晚上,极少做梦的沈鸣玉却做了一晚上的梦。她的梦境先是稀奇古怪乱七八糟, 后来梦到了六年后的聆疾。

    梦里,她拿着剑去找聆疾比武。果真如父亲说的那样, 她将聆疾揍得连连后退, 他那双冰润的眼睛望着她, 他说他认输了。

    沈鸣玉笑了。梦里梦外都在笑。

    沈鸣玉很多年前就一早起来偷偷练武, 早已养成了早起的习惯。第二天她却起迟了, 比以往迟了那样多。

    骆菀一直不见女儿出来, 亲自去看她。骆菀推门进去,却见沈鸣玉不是没睡醒,而是呆呆坐在床上。

    “鸣玉怎么了?做噩梦了?”骆菀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有些好笑。她这个女儿向来胆子大, 可很少因为噩梦吓着。

    沈鸣玉转过头来望着母亲。她红着眼睛, 结结巴巴:“流、流血了, 好多血。从、从那里……”

    骆菀一愣,紧接着笑了。

    “你怎么还笑啊。”沈鸣玉委屈地瘪着嘴。

    骆菀温柔地将女儿搂进怀里,说:“鸣玉长大了,以后不是小孩子了。”

    沈鸣玉偎在母亲的怀里,懵懵懂懂地问:“那还能跟父亲学骑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