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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又过了几日,有一天,婉婉听见外头有人议论,说宋家进了贼,一夜之间,不但家中财物被偷了大半,宋家主子里所有男子都被扒光了衣裳、畜生一样挂在宅邸大门口供人观看。更奇的是,宋家养了那么多部曲,竟无一人察觉。

    有人便说,这是宋家作孽太多遭了神仙惩罚,也有人说,这是宋家男子中了邪,自己扒光衣裳跑到门口吊起来……市井间众说纷纭,一个比一个说得离奇,但宋家遭了事却是真的。

    婉婉离开了顾家,如今住的是唐枕一间铺子后夹带的小院子,小院里屋子少,婉婉便和翠梅、朱娘子三人住在一起,另外两间是店里女工和朱二住着。

    铺子开在城南,一墙之隔便是街市,远不如城北清净,婉婉却住得自在,她一边打络子一边听窗外百姓议论,就听朱娘子道:“东家以前得罪过宋家,唐家没落,宋家便可劲儿逮着我们欺负,如今可算是遭报应了!真是大快人心!也不知是哪位豪侠如此仗义?”

    婉婉心想,一定是唐枕!除了他,谁会为了她出头,谁又有这么大的能耐不声不响做成这件事?

    婉婉知道唐枕是有本事在牢狱中来去自如的。

    婉婉没说话,朱娘子便在旁暗暗观察她。朱娘子以前一直觉得这位少夫人是个胆小羞怯的,倒不是她听了什么传闻,而是唐枕曾在他们面前提过,说家里小娘子性情腼腆,将来要有什么事,要他们多照顾她。

    朱娘子万万想不到,这位腼腆胆小的少夫人,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弄倒两个大男人,天晓得朱娘子当时倒在地上,看着少夫人怒斥赵姓商人时,心中有多震撼。

    朱娘子自然不知,当时“镇定自若”的婉婉其实怕得微微发抖,只是强作镇定,再加上有幂篱遮掩,旁人看不清她的神情罢了。不过她当然不会将此事说出来,现如今在外边是她自己做主,她必须强硬,必须拿出气势来!

    婉婉这样想着,抿直了唇,不觉做出了一个发怒的样子。

    朱娘子看她这样,却以为少夫人不待见她,想来想去,只能是因为那件事,当即道:“少夫人,有件事我得同您说清楚。”

    婉婉茫然抬眼看她。

    朱娘子道:“就是在春风楼那日,杨厨子都是胡说八道,少夫人可莫要信他,东家那时不过是玩笑而已,谁也没当真的。”

    婉婉点头,面上云淡风轻,“噢,我早已忘了这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朱娘子这才松了口气,这时外边传来朱二的呼唤,朱娘子便退了出去。

    婉婉看着朱娘子的背影。

    在婉婉眼里,朱娘子相貌生得也不错,走上街上也能被人夸一声标致,但远远算不上是个美人。

    但婉婉心里还有有些介意,凡事涉及到唐枕,她就越发清醒地认知到,自己也不过是个小气的平凡人。朱娘子说那不过是玩笑话,可婉婉心里清楚,涉及到婚娶之事,唐枕不会开玩笑,也许他曾经是真的想要求娶朱娘子的。

    然而这跟朱娘子有什么关系呢?朱娘子不过是个外人而已。婉婉分得很清楚,她什么也不会跟朱娘子说,什么也不会对朱娘子做,她只能静静等着,等着唐家沉冤昭雪,或是唐枕越狱出来的那天,才能问他。

    她还要等多久呢?

    婉婉盼着那一天快一点到来。

    她摸着肚子想,希望不要太久,要不然她就得想办法把肚子弄大了,哎!

    婉婉摸着肚子叹息时,牢房当中,唐太守夫妇收到了狱卒送来的饭食。

    狱卒道:“你们儿媳妇可真是有孝心,日日送吃送喝,生怕我们哪里亏待了二位。”

    食盒打开,里头饭菜虽然不及在太守府时精致,但比起牢房里的伙食,要好了不知多少遍。

    “也不知婉婉花了多少钱打点,才能送进来这些。”唐夫人叹息道。

    夫妻俩隔着一道墙,正要一起用饭,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哗啦一阵响,一名官员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进来,宣读道:“圣上已查明,真凶另有其人,唐太守乃是为奸人陷害……”

    第45章 这是送命题

    锦州, 德广王府。

    “少主,京都探子来报!”

    一封密信飞快呈到金鳞阁中, 此时燕衔玉正与谢文山和沈从二人对坐闲谈,接到密报时他随意拆开一看,下一刻,轻松写意的姿态便是一僵,露出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震惊。

    谢文山二人静静等候。

    好一会儿,燕衔玉神色重新平静下来,将信中消息同二人说了。

    “刺杀太子的‘真凶’查出来了, 是三皇子。经过此事,五皇子与京都唐氏结盟,还获得了皇后一族的支持。”

    这个结果大大出乎了燕衔玉的意料,谢文山听了也不免诧异,“竟这么快!”

    燕衔玉道:“据说太子停棺安州府衙的那一晚, 在场所有官吏、侍卫, 以及跟随太子多年宦侍都看见了太子显灵, 还亲耳听到太子说真凶另有其人。”

    也是因此,此案的调查进展远比燕衔玉原先预料得要快, 不必唐家和五皇子再辛苦证明自身无辜, 只是半个多月而已, 就已经尘埃落定,而在燕衔玉的记忆里, 这件事查了足有三个月, 期间五皇子与三皇子之间相互攀咬, 最终双双替太子殉葬,京都唐家经此元气大伤,虽然没有丢去性命, 但从此丢了士族身份,满门都被流放去给太子守陵寝,最终得到所有好处的只有二皇子。

    只是一个“太子显灵”的差别,结果就谬以千里。

    见燕衔玉眉头紧锁,谢文山劝慰道:“公子不必忧心,如今五皇子因祸得福,已经远远压过二皇子,想来二皇子那位智计超群的公子已经焦头烂额,再没有多余的心力对付锦州,主公正好趁此时机再打下一州之地。”

    沈从也道:“不止如此,咱们可在这儿观望二皇子与五皇子间的争斗,倘若二皇子占了上风,咱们就将二皇子才是真凶的消息放出去,反之,则将刺杀太子的真凶推到五皇子身上,称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为的就是拉拢唐家和皇后一族。让这两方的势力始终在同一天平上,他们斗得越狠,咱们就越安全。”

    燕衔玉含笑点头。

    可没人明白他此时心里的隐忧,若是前世,他必然对这种亡者显灵之事嗤之以鼻,只有那些愚昧的百姓才会相信真有神佛妖鬼,可是“太子显灵”这事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再加上他自己还是个从未来回归的魂灵,再没有人比他更敬畏那些未知的存在。

    如今事情发生的轨迹越来越与前世不同了,这让燕衔玉心里的底气也越发不足,隐隐觉得前途渺茫了起来。不行,他必须尽快把唐枕收拢到身边来。

    于是燕衔玉对沈从道:“你家眷那边一切可好?”

    沈从忙道:“多谢公子关心,估摸这时候,我派去接表妹和姑母的人已经到了安州。”

    燕衔玉笑道:“唐枕好歹是你妹夫,听说也是个人才,正好将他一道接来,你们是连襟,合当一同为锦州效力。”

    沈从想起唐枕那个欺骗他表妹的纨绔,面上笑容便僵住了。

    与此同时,与锦州相隔三洲之地的永州。

    石啸是贼匪出身,早年也是个良民,只是不堪忍受朝廷盘剥,一气之下落草为寇,后来永州之地灾祸连年,连贼匪都活不下去了,他又不忍手下兄弟忍饥挨饿,于是一气之下反了,自号永州王。

    不过,这只是对外糊弄人的说法,实际上石啸压根不是什么良民,他早年因一时急色害死了人,后来为躲避官府通缉,就顺势落草为寇,再后来永州连年灾祸,百姓都活不下去了哪来的钱财给马贼抢?于是石啸想出个官逼民反的口号,纠集那些不知他过往的流民冲锋陷阵,干干脆脆反了,自立为王。

    他们打下了永州所有城池,抢光了永州当地所有豪绅士族的粮仓,很是过了一段快活日子。

    只是石啸带兵打仗上是一把好手,却完全不懂得治理生产,一个多月下来,即使粮仓里还没空,石啸也感觉到了坐吃山空的紧迫感。

    这时便有手下提议,可以去临近几个富庶的州城劫掠。

    石啸大字不识一个,只知道天下有十三大州,却不晓得永州之外有哪些富庶州府,听见手下献策,他便道:“那你说,咱们接下来该去打哪个地方?”

    这献策的人是他手底下识字最多的,姓徐,原先在永州府衙里当师爷,后来石啸攻城时他杀了刺史开城投降,就成了石啸身边军师。

    徐军师道:“要论天下最富庶之地,除开京都,便只剩下安州府了。”

    “安州?”石啸沉吟,“那里能有多富?还能比永州刺史的粮仓更富?”

    徐军师便笑了,“只多不少,还是天下出名的美人乡,听说那里遍地是美人,连太子都到安州去寻访美人。”

    石啸闻言,呼吸一下粗重了起来,他一拍大腿,喜道:“好,就去打安州!”

    ****

    孟月将至,气候一日比一日凉了起来。

    唐守仁被押入牢狱时天气还热,此时与妻子相互搀扶着走那阴暗封闭的牢狱,却觉寒风一阵凉过一阵,冻得浑身上下都僵了。

    太子被害一案已经查明与唐家无关,但太子被害死在唐太守之下的安州城里,还是死在唐家的旧宅当中,圣上一句唐守仁监察不利,革了他的官职,如今唐守仁也只是白身了。

    被抓起来受了这么大罪,出来后还没了官职,唐守仁与唐夫人靠在一处心有戚戚,不知今后该怎么办?

    唐枕劝道:“这不是挺好?无官一身轻,将来谁再不小心死在安州,也与阿爹你无关了。”

    在牢里被折腾了近一个月,唐守仁再没力气追着儿子打,只恹恹道:“你说得倒轻巧,没了官职,今后你再闯祸,看还有谁给你善后?”

    唐枕很轻松,“何须你们给我善后?你不是早就想辞官吗?这不正好?以后轮到我这当儿子的养活你们了。先说好,天天鲍鱼燕窝的我供不起,不过让你们衣食无忧,一年吃几次鱼翅燕窝还是够的。”

    唐太守和唐夫人都是一惊,望着儿子不可思议。

    头一回被二老用这种目光看着,唐枕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他强势往两人中间一插,一手搀着一个,将他们往牢房外带。

    刚刚走出大门,就看见裴逊迎面而来。

    裴逊以前在唐守仁手下办事时,瞧着别提多耿直忠诚了,办事也牢靠,因而虽然此人其他毛病颇多,但唐守仁也一直挺看重他,只是没想到唐家一朝落魄,裴逊此人翻脸能比翻书还快,活脱脱小人一个!此时再见到他,唐守仁焉能有好脸色,当即将脸转向一边。

    裴逊呵呵一笑,“太守大人,哦不,本官忘了你已经被撤职了,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还以为唐家沉冤昭雪,圣上能看在你受这一番委屈的份上,给你个封赏,没想到到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好歹当了这么多年太守,如今滋味不好受吧!”

    唐守仁不料这人到现在还不忘前来落井下石,正要反唇相讥,忽然听见儿子开口了。

    唐枕也呵呵一笑,“裴大人说的是,我爹好歹当了这么多年太守,好歹曾经里里外外用了裴大人这么多年,不像裴大人,辛苦一辈子,还是只能屈居郡丞这么个小官,被一任又一任太守使唤,裴大人,我真是为您叫屈啊!”

    唐枕这么说,岂不是把裴逊形容成了一个曾经供唐太守随意使唤的下人?裴逊怒极,他对太守之位很有些野心,怎能容许唐镇这样说,瞪着唐枕正要骂,余光忽然瞥见孙刺史的车驾,连忙收了口侧身行礼。

    孙刺史为人有些迂腐板正,他曾经身为唐守仁的顶头上司时,见唐守仁政绩不错,便想要推荐唐守仁担任下一任刺史,后来以为唐守仁联合五皇子谋害太子,便立刻捉拿他下了牢狱。如今真相大白,发现唐家是受了无妄之灾,孙刺史又不免起了几分同情,因此还特意下车与唐守仁寒暄两句。

    只是牢狱的环境实在太差,唐守仁虽然因为身份,被安排的牢房不算最脏最臭的,但半个多月不能洗澡换衣,就算天气再凉,身上也不免有股味,此时唐守仁和妻子三人站在一起,那股味儿更别提多重了,尤其唐枕还使劲往他面前凑,孙刺史被熏得实在受不住,没说两句便放了他们离开。

    等唐家众人一走,裴逊立刻凑到孙刺史面前,他旁敲侧击一番,见孙刺史并未提起那事,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大人,唐守仁被罢免,如今安州太守一职,是否……”

    他还未说完,孙刺史便应了一声,“哦,担任太守的人选已经定下了。”

    裴逊禁不住露出希冀来,就听孙刺史道:“正是赵氏家主赵广。”

    裴逊面色一呆,忍不住尖声道:“怎么会是他!”

    孙刺史闻言淡淡看他一眼,“不是他,莫非还能是你?”

    裴逊忙道:“大人,这安州的庶务有一大半是由我料理,这些日子我所作所为您也看见了的,你还曾经夸赞我有治理一州的才能,若是您举荐另一位德才兼备的贤才担任太守,我决没有半分怨言,可是那赵广,他终日只知吟诗作赋赏花煮酒,他何德何能,他怎么治理好安州?”

    孙刺史便道:“这不是还有你吗?”

    裴逊瞪了瞪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孙刺史声音还颇温和,“你在料理庶务上颇有些才干,正是一位称职的郡丞,赵广不善庶务有甚要紧?有你在他手下料理庶务就够了。”

    裴逊面色僵硬,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眼中一片失望。

    孙刺史见状不悦起来,“你这是什么脸色,莫非你还真敢奢望能当上太守?裴逊,你才干的确不错,可出身还是太低了,赵氏一族就不同了,他是大族出身,族谱上出过一位皇后一位贵妃,家世显赫血脉尊贵,岂是你这种小士族可比的?”

    裴逊僵硬着拱手,“下官明白了。”

    孙刺史也不管他脸色多差,抚须道:“你明白就好,明日你就上赵家去吧!”

    ***

    唐家马车上,婉婉问唐枕,“夫君怎么知道裴大人一定当不了太守?”

    唐枕半是嘲讽道:“谁让孙刺史嫌他出身低呢!”他说完,见婉婉离他远远的,有些受伤,“不是吧!我就几天没洗澡,有必要离我这么远吗?”

    婉婉摇头,“夫君想错了,我不是嫌你臭。”

    唐枕心想你果然觉得我身上臭,就听婉婉道:“夫君我问你件事?”

    唐枕十分大方道:“问。”

    婉婉瞅着他,“夫君,听说你曾经向朱娘子求亲,是真的吗?”

    唐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