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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节

      杀了无辜良民,交了投名状,便是从了贼。

    既从了贼,从此以后,再也不能以真名示人,再也不能立于天地间,不能见日光。

    温杉这个人,等同于死了。

    温杉流下眼泪:“我姓……我姓冷,我叫冷山。”

    那个在船上就占了英娘的男人把英娘带走了。

    他是个红头发蓝眼睛的番鬼,长了一脸大胡子,喜欢喝酒,也喜欢打女人。

    在这个寨子里,身份越高的人住得位置越高。他是个小头目,在山腰有两间房子。

    英娘在这里生活了两个月,习惯了被蹂躏,习惯了挨打。

    这天晚上红毛鬼喝醉了,又是一贯的戏码。事后,他呼呼大睡,英娘清洗了身子,端着木盆到院子里去倒污水。

    温杉悄无声息地出现,捂住了英娘的嘴,木盆差点落地,幸好接住了。

    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

    他们在夜色里悄悄离开红毛鬼的房子,躲到山石后说话。

    原来新入伙的人都先被打发去做苦力,消磨意志。温杉表现得好,才刚刚先脱出苦力,到了别的小头目的手下。

    “附近还有别的岛。”温杉说,“可以先逃到别的岛上去,再想办法。”

    但那得先有船,还得准备食物和淡水,还得摸清寨子外缘的岗哨。不是能立刻就做的事。

    “你等我。”他咬牙。

    英娘的脸上有伤,脖颈上有痕迹。

    这是他当作珍宝一样的姑娘,却在这里被人糟蹋。

    英娘点头:“嗯!”

    温杉忽然哭了。

    “英娘,我去了。”他压抑地哭,“那天我去了,还没到徐家堡,半路就碰到了他们,他们人多,我只有五个人……”

    英娘的眼泪一下子滚出了眼眶。

    原来他来了,原来那天他来了。

    英娘抱住了温杉。

    从前,他们只偷偷牵过手,还有一次一起跑马,林子里没人,温杉亲了一口英娘的脸。

    虽然有婚约,但那时候两个人都很紧张,怕被人看到,亲完了便慌里慌张地从林子里赶紧跑了出来。

    温杉生平第一次抱住英娘,自己的未婚妻。

    夜色里,他们在山石后行了男女之事。

    后来好多次,他们都在这里偷偷见面,偷偷行事。

    温杉年轻力壮身手好,他被允许跟着出海“干活”。他表现得很好,渐渐地脱离了“新人”的身份。

    他终于弄到了一条小舢板,偷偷藏了食物和水,也摸清了岛上的岗哨。在一个夜里,他终于带着英娘想要逃离这里。

    可惜,他们还是被外围暗哨捉住了。

    温杉第一次被带到了邓七的面前。

    红毛鬼被偷了女人,恼羞成怒,要杀了温杉。

    海盗们哄笑。男人争抢女人,是海盗们爱看的戏码。

    但这时候的温杉,在岛上已经待了许多时日,懂了很多规矩。反正是一死,他向红毛鬼挑战生死局。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生死局必死一人,活着的不被追究责任。

    这是海上的规矩。

    温杉在生死局里杀死了红毛鬼,他也因此入了邓七的眼。

    邓七喜欢他年轻勇武,把他收了做义子。

    温杉开始在岛上有了地位。英娘名正言顺地成了他的女人。

    这个时候,英娘已经有身孕了。

    每天每天,她都在祈祷,祈祷这个孩子是温杉的。

    但最终,她挣扎了两天一夜,生下了一个蓝眼睛的孩子。

    那一刻,英娘绝望极了。

    温杉端着鸡汤走进房里,却看见英娘的手掐在了那个孩子柔软的脖颈上……

    那碗鸡汤洒了一地,碗也碎了。但那个孩子被救下来了。

    “英娘。”温杉抱住英娘说,“我上面夭过三个姐姐。我娘常说,孩子来到世间都不容易,做爹娘的,当善待他们……”

    英娘挣不过他的力气,哭了。

    这个孩子后来成为了冷山的长子。

    英娘给他取名为业。

    冷业来到这世间,对英娘来说,就是一场罪业。

    第257章

    过去了的这些事,温蕙不问,英娘也不说。

    她只给她讲了莞莞的事。

    温蕙沉默很久,告诉了她:“因莞莞没死被掳,贺家给贺夫人请旌表,没请下来。”

    而贺千户后来升去京城兵部,又娶了新及笄的娇妻。

    英娘沉默。

    英娘给温蕙安排了住的地方。

    吴秀才赶来相见。

    十年前吴秀才就是个半老头子,腰都开始弯了。如今他佝偻得更厉害,头发全白了,牙齿也掉了好几颗。一见到温蕙,他浑身直抖,老泪纵横。

    温蕙看到他,恍如隔世,想笑又想哭,最后笑着含泪道:“你头发全白了啊。”

    两人相对落泪,又哭又笑。

    吴秀才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温蕙道:“我原本只是出门走走,却碰到了三哥,就跟着来看嫂嫂和你。”

    英娘只默默听,没有多问。

    待回到自己房中,英娘才问温杉:“月牙儿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来这里?”

    温杉想起这个事就恼怒。

    “别提了。”他恨声道,“月牙儿命不好,嫁的什么狗屁男人!”

    他将温蕙的事大致告诉了英娘。

    英娘吃惊:“所以现在她的夫君是当年那个霍四郎?”

    “是,他现在倒是个人物。”温杉气不打一处来,“可他是个阉人!”

    阉人连男人都不是。

    自己的妹妹竟嫁给这样一个人。

    英娘拍拍他胸口:“别生气。”

    “我怎能不气。”温杉道,“最可气,月牙儿还真把他当作夫君,唉……”

    他叹口气,道:“这可能,跟大哥有关。”

    英娘诧异:“大哥?阿柏哥吗?”

    “是。”温杉无奈道,“月牙儿嫁给霍四郎后,大哥与她见了一回,原是以为她死了,结果她没死,大哥,唉,大哥……”

    长兄叫小妹去死,他说不下去。

    英娘已经明白了:“叫她殉节是吧。”

    温杉搂住她:“你别瞎想。”

    “我没瞎想。反正咱们又不回青州去,不怕。”英娘道,“只是我觉得,月牙儿过得未必如你想的那样不好。”

    “她是没办法。”温杉道,“陆家那样混蛋,大哥又这样,她无处可去了,自然只能待在霍四身边了。霍四都不是个男人。她但凡有个选择,有个正经男人,怎么会选个阉人。”

    但英娘不这样想。

    虽然嫁个阉人这种事,听起来的确很糟糕。但今日温蕙给了她一个拥抱,她的拥抱、她的话语都很有力。

    那不是彷徨无依,只能含着委屈委身阉人的女子能有的力量感。

    月牙儿有支撑,有力量,不彷徨。

    温杉忽然道:“其实有个事……”

    英娘:“什么?”

    “唉,算了。以后再说吧。”温杉却道,“我还没想好。”

    英娘还想再问,温杉已经一把抱起了她,往内室去。

    老夫老妻小别月余,也胜新婚。

    温蕙住了一晚,第二天醒来,用过早饭走出房舍,往哥哥嫂嫂那里去。

    这宅子的格局,与大陆之上寻常人家的格局不太一样。它最中心的建筑,是议事厅。这是一处阔大的厅堂,可以同时容纳很多人。议事厅外是个宽阔平坦的广场。

    这格局看着其实有些类似军堡,这等广场,也可做校场,也可做点兵场。

    广场上亦有些男人在操练,真刀真枪,十分悍勇,都带着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