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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孽种”

    此刻叶繁星脑海中依旧在回荡着国公夫人的那声怒骂,抬头看着阿年,眼中露出茫然之色,哑着嗓子道:“阿年,一个人若是不知道父亲是谁,是不是很可悲?”

    叶婉和国公爷还有国公夫人的关系,就像是盘根错节的树根,一段连着一段,一截缠着一截,没有人不怀疑,连叶繁星都在怀疑,他是不是——孽种?

    一句话问的阿年一怔,她扶起叶繁星,微微摇头:“不知道,叶大哥,我从小就没见过父亲,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你就是你自己啊。”

    叶繁星苦笑着摇头:“我与你不一样……”想和那边说,又颓了口气,“罢了,这样的话,反正我听了无数次了。”

    可只有这一次最最伤人,叶繁星对国公夫人是有孺慕之情的,即便那些年,国公夫人如何辱骂他,他都一声不吭的接着。

    可今次的这声怒骂,那满脸狰狞眼中含恨的模样,竟叫他有些惶恐。

    他到底,是不是他们口中的孽种?

    叶繁星顺着她的手站了起来,腿已经蹲麻了,两人搀扶着渐渐远去。

    刚刚才返回来的周玄清看着二人的背影,眸色深沉。

    他还想与叶繁星说一说当年的事,告诉他,他不是孽种,到底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如寒冰一样冷眼相看许多年,到了如今,也该冰释前嫌了。

    德喜本想将两人喊住,被周玄清拦住了。

    过了半晌才收回目光,淡淡的说了句:“走吧。”

    天色渐渐暗淡,如今也算是昼长夜短了,即便是没了日光,也能看的见路。

    周玄清赶回国公府后,发现府中气氛有些奇怪,他拧眉揪住一人:“发生何事了?”

    “世子,是,是徐姨娘小产了。”

    周玄清闻言,也不以为意,等他想起来徐姨娘是谁时,已经到了母亲的院子。

    寿安院十分热闹,国公爷正在里头拍桌子,周玄清只淡淡瞥了一眼便罢,周季深经常拍桌子,并且不把茶杯拍的蹦上三蹦就不罢休。

    周玄清掀帘子的手突然顿了一下,他出府前,还和国公爷闹了个不愉快。

    第38章 抬头的第八天

    当时周季深去找他, 说是想谈谈关于周玄宁的事情,周玄清不愿与他纠缠, 只冷冷的讽刺了几句:“父亲还是多关心下母亲和后院的姨娘吧。”

    把周季深气的面色涨红,可他自来便气短,尤其是自那事后,更加在儿女面前无法抬头,平日见面都能觉得内里尴尬万分。

    可到底是做老子的,被儿子这么一通嘲讽,实在是不应该, 周季深朝他愤愤的“哼”了一声,便走了。

    周玄清走进去的时候,看到国公夫人面色苍白的坐在软榻上喝药,眉眼疲惫不堪, 整个人呈现一种病态。

    周季深拍了桌子, 随后满脸颓然的坐在圆凳上。

    “清儿来了。”声音倒是挺轻松, 随后下巴往周季深方向微抬, “你父亲跟我说,徐姨娘的胎儿……”

    “这些事你知我知就行, 跟孩子说什么?”周季深朝国公夫人嚷嚷起来,满脸不高兴。

    他其实到现在也还是懵的,国公爷这人,一生都活在树荫下, 从前有老国公撑着, 现在有周玄清撑门面, 他袭爵位后,每日里都无所事事。

    这几日接连在妻子儿女面前碰了三个钉子,心中烦闷不已, 便想着去后院解解闷。

    恰好看到锦纹挺着肚子散步,她肚子有些大,大夫让她时时出来走动,周季深忽然想到,当年国公夫人怀宁儿时,好像也是这般辛苦,周玄清说的话,好像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心中叹气,便也对锦纹关怀备至起来,心里其实也有一点点的气怒,儿子女儿与自己都不亲,那这个生下来他好好的待,总能与自己亲了吧。

    也是锦纹倒霉,她见周季深心里不快,眉头拧的极紧,便多嘴问了句:“爷,这是怎的了?”

    周季深心头烦闷,摸着她的肚子道:“还不是那小兔崽子,天天气他老子。”

    本只是一句抱怨,私心里还是很满意周玄清的,如今国公府在玉京城还有些脸面,那全都是靠周玄清。

    昭文馆虽好进,可这般年轻的直学士不好找,那都是学识渊博才有的殊荣,将来若是有造化,是能著书立传流芳百世的,周玄清刚过弱冠就考进去,一度受到众人称赞,可谓是给他大大的涨了脸面。

    锦纹见他极是喜爱的摸着自己的肚子,心口一动:“爷,我肚子里怀的这个,大夫说肯定是个男胎,长大后定能好好孝敬您的,肯定比世子孝顺,到时候您就好好教他,以后考功名袭爵都不是问题……”

    本也只是一番平常话,可说到了后头就越发不成样子,周季深见她满脸的想入非非不由很是厌恶。

    国公府的爵位,是谁都能继承的么?

    他虽没什么出息,可眼光极高,幼时也是名师好生教过几天的,自从周玄清考入了昭文馆,他便开始以文人自居,对那些古礼、繁文缛节也重视起来。

    周季深站了起来,拧眉看着锦纹:“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谈袭爵的事?”

    锦纹本还在笑眯眯的说着,见周季深落了面色,心头微跳,又有些不甘心:“爷,我也没有说错啊,这孩子日后定有出息的……”

    “闭嘴,我要他有出息做什么?等着他和玄清兄弟阋墙么?”

    周季深立时便要走,锦纹连忙伸手拉,周季深不耐烦的一推……

    此时国公夫人倒也给他留了面子,听到他说只认周玄清为国公府世子时,还松了口气,到底没有烂到根子里,知道好歹。

    “只是可怜你徐嬷嬷了,她跟了我许多年,帮我许多,本想着留下锦纹的孩子算了,日后她也算有个依靠,哎……”

    到底是年纪上来了,精力不够,况且儿女也大了,早已没了与那些臭鱼烂虾争斗的心,倒想着为儿女积福。

    看在徐嬷嬷的面子上容着锦纹冒犯了两次,不过一个庶子庶女,如今怎么也翻不起大浪,若是放在从前……

    周玄清闻言偏头看了眼正在外头熬药的徐嬷嬷,恰好抬手擦眼睛,像是偷偷抹泪。

    徐嬷嬷本以为有了指望,谁知侄女儿不争气,听说落下来的,确实是个成型的男胎。

    “母亲多赐下些银钱便行了,也算有个傍身的,其他的,得不到也就让她莫要妄想了。”

    周玄清听陈曦蕴说了,他对徐嬷嬷并无什么同情,你算计别人,老天也就会算计你。

    不过一个姨娘罢了,这件事说完便也算过去,等国公爷走了后,国公夫人抬手,周玄清见状也主动走到了软榻旁。

    国公夫人握着周玄清的手,细细的打量着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如今已是成长的眉舒朗阔,俊朗非凡,眉眼像她,薄唇却像他那风流的父亲。

    心里很是骄傲,却又转而有些心酸,她不算个合格的母亲,周玄清能长到这般模样,压根不是她的功劳。

    可这并不妨碍自己爱他,国公夫人满眼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柔声说道:“清儿,你如今房里都空了,年纪也到了,是时候该娶妻,可想好要娶个什么样的姑娘?母亲去给你说说。”

    周玄清怔怔的看着母亲,半晌没有接话,这一刻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一双澄澈平静的眸子,还有那弯弯勾起的唇角。

    “一切都凭母亲做主吧。”

    周玄清没有多说,他是该娶妻生子了,母亲如今身体不好,府里事多且杂,也得有一个能管住事的人。

    国公夫人微微笑了,白着面色喘了几声,拍拍周玄清的手:“你放心,母亲定能给你寻一个好的。”

    见母亲疲累,周玄清便退出了寿安院,缓步朝长宁院走去。

    阳春三月,本该是草长莺飞的时候,却见不到繁花,这个春日,好似被乌云沉沉埋住,不见天日。

    周玄清走到后罩房,云央正在里头打扫,她总是不愿这里蒙尘,即便周玄清已经不来了。

    “世子?您怎么来这了?”云央放下手里的掸子,诧异开口。

    周玄清深吸一口气,许久没有进来过,总觉得这屋里还有一股奶香味儿飘来,他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云央眨巴了两下眼睛,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退出去了,将门重新关好。

    这屋里与阿年在时并无二致,摆放的东西都没有挪过位置,周玄清走到窗牖前,看着院子里前些日子洒下的草籽已经冒出了青青的嫩芽,不由有些愣神。

    桌上的玉桃镇纸、白玉狼毫笔、菱花形陶瓷笔洗,依旧纤尘不染,周玄清握住玉桃镇纸,捏在手里摩挲,缓缓坐了下去。

    他有些燥热,扯开衣领,大大的吁了口气,心里渐渐清楚,或许,这就是阿年带来的变化,不声不响,潜移默化,叫他思之便暖,念之欲狂。

    手中的镇纸渐渐温热,周玄清心口烦躁,又起身走到阿年的梳妆台前,上面压着好几本书还有纸张。

    周玄清拿起书一看,都是一些话本子,竟还有一本《孙子兵法》,周玄清蓦然闷笑,阿年还会看这个?

    里面夹了一张纸,折的很是整齐,上面乱七八糟的写了很多字,大小不一,右上角有三个工整遒劲的大字——傅笙年。

    这丫头,周玄清摇头轻笑,又随意将妆奁打开,黑漆描金花枝妆奁盒中的发钗、花钿、梳篦全都摆放整齐,香粉只有半盒,好像都已经干了,衣柜里衣裳全都在,周玄清心口一颤。

    她一样都没有拿走。

    是想和从前彻底划清界限么?周玄清抬手拨弄了两下,那支显眼的白玉蝴蝶簪,是他在母亲那里拿来的,他只觉得,她戴上一定好看。

    还有那根丽水紫磨金步摇,他看她戴过,她长得娇媚清丽,这根簪子一压,衬的也端庄了好几分。

    心中微微一叹,忽然手间一动,周玄清心口刹那猛的跳动了起来,那支银簪子不见了,那是他渐渐和阿年亲近以后,正式送的一根簪子,上面他还专门找人篆刻了两个小字——阿年。

    周玄清还记得,那时候,他亲手给阿年簪在头上,明媚的秋日里,佳人笑靥如花。

    是不是该见见她?

    告诉她,不要被过去影响,以后的以后,都要自由自在的、好好的生活下去,他也要开始人生的新篇章了。

    周玄清叹了口气,将东西都放好,再次将屋子打量了一番,满眼清冷的出去了。

    ……

    天色已经擦黑了,路面有些看不太清,阿年走的深一脚浅一脚,她回想起叶繁星的话,她并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岑缨从没说过。

    除了幼时她好奇过,问岑缨自己的父亲是谁时,岑缨就用一贯的语气说出那句话,后来阿年也就不问了,岑缨是个好母亲,阿年觉得自己并未缺失什么。

    “娘,你在做什么?”阿年回了家,见到岑缨在灶下忙碌,连忙奔了过去,“嗯,好香啊。”

    岑缨笑着侧过头,母女相似的眉眼,看起来分外和谐。

    “你最喜欢的香椿煎蛋,行了,去洗手吃饭吧。”

    两人坐好,岑缨无意识的问了一句:“阿年,你有想过嫁人么?或者离开玉京,去别的地方生活。”

    阿年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回答的避重就轻,语气娇喃:“娘,不用这么着急吧?我还没和你好好亲近呢。”

    岑缨眼中闪过了然,又大笑起来:“傻孩子,我只是问问,那个叶繁星跟你走的挺近的,你可要好好擦亮眼睛,遇到好的也不要放过。”

    “娘……”阿年很无奈,“我跟叶大哥就只是朋友。”

    这时外头传来一道声音,“我倒是觉得伯母说的对。”

    叶繁星昂首阔步的走了进来,一改之前颓丧的面色,笑眯眯的看着阿年:“阿年,我也挺不错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第39章 抬头的第九天

    阿年放下碗筷, 很是无奈:“叶大哥,你正经些行不行?”又很是奇怪,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叶繁星面色僵硬了一瞬,不过很快就过去,“过来看看你,我来的还很是时候,正好碰上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