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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黄子文离开了柳条街宋宅,骑着马去了朱雀桥边的丽香院。

    他的积蓄都花在了丽香院,如今身上只余几两碎银子了。

    到了朱雀桥边,远远能看到丽香院的半门子了,黄子文下了马,把马缰绳扔给小厮,又扔给他一钱银子,吩咐道:“寻个地方呆着,酉时来接我。”

    说罢,黄子文理了理衣领,拿出荷包,打开看了看——荷包里面是半包晶莹洁白的南海珍珠和一对赤金镶宝镯子——他翘起嘴角得意地笑了,收紧系带,把荷包收到衣袖里,昂首摇摆着往丽香院走去。

    叔叔不肯给他银子,他就自己找银子。

    这些珍珠,是从给宋家的那匣珍珠里拿出来的。

    这对赤金镶宝镯子,是从给宋家的那套赤金头面里取出来的。

    宋家那妮子就算发现珍珠少了,一套头面里少了对镯子,也断断不会去寻他叔叔说的。

    他神不知鬼不觉就给银翘弄了些爱物,倒是不错。

    宋柳目送黄子文进了丽香院,见有一个小丫头从丽香院出来,手里挎着一个篮子,似乎是要去买东西,便迎上前去和小丫头搭讪了几句,问道:“我们家公子这几日和李家娇鸾姑娘好上了,怎么今日又去你家了?”

    那小丫头见宋柳清秀可喜,瞥了他一眼,道:“你家公子是哪一位?”

    宋柳跟着小丫头走了几步,口中道:“我家公子就是殿前太监黄公公的侄儿啊!”

    那小丫头翻了个白眼,道:“你家公子在我家银翘姐姐面前,跟条西洋哈巴狗似的,连我家银翘姐姐的脚底板都愿意舔——你说他和别家姐姐好上了?我才不信呢!”

    宋柳又搭讪了几句,待那小丫头去买包子了,这才回柳条街去了。

    宋志远正在书房里算账,见宋甜进来,便道:“甜姐儿,我瞧你黄叔叔这侄子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宋甜径直走过去,打开盛珍珠的匣子让她爹看:“爹爹,你看这珍珠怎么只有半匣?”

    她又打开那套赤金镶嵌宝石的头面:“这套头面里少了一对镯子——这黑缎底座上原本是有嵌镯子的地方的,如今空着。”

    宋志远沉吟道:“总不能是小厮偷了……”

    宋甜轻笑一声,道:“爹爹,我让宋柳跟着黄子文去了,待会儿你听宋柳怎么说。”

    宋柳满头大汗进来行礼:“启禀老爷、大姑娘,黄公子去了朱雀桥那边的丽香院,我打听了一下,他的相好是丽香院的头牌郑银翘。”

    宋志远听罢,看向宋甜,见宋甜杏眼亮晶晶,喜孜孜看着自己,不由笑了:“你不就是怕爹爹把你许配给黄子文么?放心吧,你如今在豫王府做女官,在你服役期满前,爹爹不会胡乱给你许配人家的。”

    宋甜可不信她爹会说话算话,可是有这句保证总比没有好,便转移了话题:“爹爹,你不是还在提刑所居着官,怎么一直呆在京城不回去了?”

    宋志远眼睛看着账本,口中道:“我跟李提刑说好了,先让他一总管着,待我回去谢他。”

    他又道:“待这几日敲定了跟黄太尉入股林七这次出海的事,我就回宛州去。”

    宋甜沉吟了一下,问道:“爹爹,你预备投入多少银子?”

    宋志远抬眼看向女儿,意识到既然想要培养她,就得开始让她接触这些了,便道:“我和你黄叔叔商议好了,一人投三万两,凑够六万两入股。”

    “这次若是成了,下次我就派几个得力大伙计跟船,载上咱们自己的货物一路发卖,回程时都买成西洋货,上岸后运回宛州和京城发卖。”

    宋甜轻轻道:“爹爹,毕竟是三万两银子,你既然决定做这生意,不如派两个信得过有能力的大伙计先跟着走一趟,看看林七他们是怎么做生意的,先熟悉熟悉。”

    宋志远听了,觉得有理,便道:“待我晚些时候去见你黄叔叔,和他商议一下。”

    宋甜好奇:“黄太尉就那么容易见?”

    黄太尉身为御前得宠大太监,他的外宅虽然低调,门槛却高,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宋志远端起茶盏尝了一口,美滋滋道:“如今我可是太尉府上的座上宾,我直接去见管家,管家自会带我去见你黄叔叔。”

    宋甜见她爹被黄太尉哄得得意洋洋忘了形,口口声声称黄太尉为“你黄叔叔”,知道她爹就这性子,便随口捧了她爹几句,又道:“爹爹,你在延庆坊是不是开了家新铺子?”

    宋志远吹嘘了起来:“我费了许多功夫,聘请到一个会造西洋镜子的工匠,在延庆坊开了一个西洋镜铺子,前铺后坊,薄利多销,生意还算不错。”

    宋甜忙道:“爹爹,你带我看看去吧!”

    宋志远满口答应了下来:“正好你挑选一套镜子,然后爹爹再带你去吃黄河鲤鱼。”

    父女二人一拍即合,又都是行动派,一盏茶工夫后,宋志远骑着马,护着宋甜的马车,一起往京城最繁华的延庆坊去了。

    马车在镜子铺前停了下来。

    宋甜扶着紫荆下了马车,仰首看着上方的招牌——“富贵镜坊”:“爹爹,为何不叫‘宋记镜坊’?”

    她家的生意,招牌都叫“宋记”。

    宋志远凑近女儿,用极低的声音道:“这个铺子,朝中徐太师的管家徐桂也入了股,倒是不好叫宋记了。”

    宋甜扭头看她爹。

    她意识到,前世她爹暴亡后,这个镜坊无影无踪,怕是直接落入了徐桂,或者是徐桂背后的徐太师徐永亨手里。

    宋甜压低声音问道:“咱们投入了多少?他们投入了多少?”

    宋志远眼睛看着四周,低声道:“咱们投了一万八千两,他们投了两千两,分账是五五分账。”

    宋甜杏眼瞪得圆溜溜。

    宋志远叹息道:“这就是有权有势的好处,你好好奉承豫王,若是能抱上豫王的金大腿,以后咱们做生意就不用被人敲诈了。”

    就算不能登堂入室做侧妃或者小妾,做豫王的情人也好呀!

    宋甜和她爹在这方面十分不投机,于是默然。

    宋志远招呼女儿:“进去看看吧!”

    富贵镜坊从掌柜到伙计,再到后面镜坊制镜的师傅,都是宋志远请来的,见到宋志远自是恭敬热情。

    掌柜得知跟着宋志远过来的这位美貌少女正是宋志远的独生女宋大姑娘,当即道:“大姑娘先看看,若是有入眼的,就让伙计包起来,给您送到宅子里去。”

    宋甜去看那镜子,发现耀眼光洁,对着脸照,犹如一汪秋水相似,纤毫毕现,的确比铜镜清晰得多。

    她选了三套镜子,让伙计送到柳条街宅子上去。

    宋志远带着宋甜去后面看制镜师父制镜,口中却问宋甜:“如何要三套?是想送给上司陈尚宫么?”

    宋甜笑盈盈瞅了他一眼:“爹爹,你真聪明!”

    三套水银镜,她预备送给陈尚宫一套,再送给上次秦英莲事件帮她的辛女官一套。

    至于姚素馨,宋甜还就是不送她。

    宋志远见女儿会给上司送礼了,欢欣异常,拍手道:“甚好甚好!”

    又道:“咱家这水银镜,和专卖西洋货的铺子里的镜子也差不离了,送礼倒也使得。对了,豫王有没有宠爱的房里人?倒是可以送几套过去,也是你的人情。”

    宋甜忙道:“爹爹,我自有计较,你不要管。”

    看罢镜坊,眼看着快到午时,宋志远便带了宋甜,步行去了前面河边的一家大酒楼,预备请宋甜尝尝正宗的黄河鲤鱼。

    这家酒楼极为别致,前面门面三层,专门招待普通客人,后面却是一个花木扶疏的院落,院中临河建着一个个阁子,四面垂着细竹丝帘子,作为待客的雅间。

    宋志远带着宋甜往预定好的雅间走,宋桐和紫荆跟在后面。

    宋志远指着前面远一些的临河阁子道:“前面被红石榴花围着的那个阁子,就是咱们预定的雅间。”

    宋甜还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酒楼,不像酒楼,倒像是花园,心中很是佩服——这酒楼的老板也太会做生意了!

    她正游目四顾,却见近处的那个阁子门帘掀起,几个青衣人簇拥着几个衣饰华贵的年轻人走了出来,当先一个玄纱袍白玉带,身材高挑,清俊异常,正是豫王赵臻。

    赵臻也看到宋甜了,吃了一惊,素日眼尾上挑略显细长的凤眼瞬间瞪圆:“你怎么在这里?”

    他看向宋甜身侧的宋志远:“这位是——”

    宋甜见后面两个人也跟着出来了,一个年约二十四五岁,中等身量,也算得英俊;另一个身材高挑,桃花眼瓜子脸,十分俊美风流——正是太子赵室和韩王赵致,忙道:“这是我爹。”

    她知道赵臻兄弟三人乃是微服前来,不便多说,匆匆褔了福,拽着她爹往前面阁子去了。

    宋志远曾随着知州江大人前往豫王府觐见过,自是见过赵臻的,不过他见赵臻的时候,赵臻高踞承运殿,头戴亲王冠冕,身穿亲王礼服,威仪赫赫,因此他一时没认出赵臻来,待进了阁子,口中兀自道:“哪里来的小白脸?甜姐儿你怎么认识的?男人长这么好看可不靠谱……”

    他自己凭借英俊出众的外形驰骋情场,却不愿意招个像自己这样的女婿,因此坐下后还嘀咕着:“这小白脸爹娘怎么生他的?居然能好看到这种地步……”

    “对了,我瞧着他的形容略有些像豫王……”

    宋甜待在阁子里服侍的女侍出去,这才低声道:“爹爹,这就是豫王。”

    宋志远:“……”

    第41章 夏日夜晚“姐姐”来到   “……

    从樊家酒楼出来, 赵室、赵致和赵臻三兄弟戴上眼纱,在众护卫簇拥下骑马去了赵致在京城西郊的庄园。

    这个庄园说是庄园,其实是一个占地广阔景致极美的皇家园林, 名唤金明池,金明池的“金池夜雨”是京城十景之一。

    赵致十六岁生日时,永泰帝把金明池这座皇家园林, 赐给了赵致做生辰礼物。

    华美绝伦的皇家园林,如今成了赵致的私家庄园。

    进了金明池, 赵臻兄弟三人都放松之极,去掉眼纱, 约了个彩头,到赛马场开始赛马。

    这场赛马, 赢的自然是赵臻。

    他酷爱骑射, 得空便去习练,骑术一向高明。

    赵致吩咐小厮把作为彩头的一千两银票交给琴剑, 含笑道:“阿臻,每次赛马你都赢,快把我的王府小银库给赢空了, 我可到哪里打饥荒去。”

    赵臻左手背在身后, 右手拿着马鞭甩着玩,神情放松, 口中道:“每次给父皇写青词, 赢的人不都是二哥你么?父皇赏你那么多东西, 只差把他老人家的宫中内库给你了, 你还要打饥荒?”

    他不爱读书,更不会写那些劳什子狗屁不通的青词,偏偏父皇喜欢, 常常约下彩头,命他们兄弟三人当场写就,只是每次赢的人都是韩王赵致。

    赵臻说着话,凤眼眼波流转,看向大哥太子赵室,又转向二哥韩王赵致。

    他不懂青词,可大哥懂啊,大哥不但懂,而且写的很不错——东宫那些侍读学士,都说大哥所写青词乃是上品。

    赵室脸上还带着怡人的笑,眼中的笑意却渐渐消逝——他为了讨好父皇,在青词上下了不少功夫,自认为兄弟三人中数自己写得最好,可是每次在父皇面前评较,最后赢的都是老二赵致。

    幼时他还不解,长大后如何还不明白,父皇就是偏心呗!

    老三赵臻一向没心没肺,不知难过,可赵室却一直很难过。

    大家都是父皇的儿子,为何父皇只疼爱关怀赵致?明明自己才是嫡长子,是太子,是皇位继承人。

    赵致总觉得赵臻是在挑拨太子和自己的关系,却又不能肯定——赵臻这孩子不爱说话,偶尔开口了,也总是直来直去没有什么心思。

    他微微一笑,道:“我命人拿了帖子去请朝中那几个风流博浪的年轻官员了,待人到齐,再让人在船上摆上筵席,安排几个绝好的女子服侍,咱们兄弟今日与朝中年轻俊杰泛舟湖上,品酒作诗,赏鉴美人,如何?”

    赵室没有拒绝。

    他身为储君,朝中年轻俊彦却都围在韩王赵致周围,确实令他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