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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节

      曹懋接道:“这游戏我们之前听都没听过,但比升官图、樗蒲那些都有趣。”

    说着,他又有些纳闷,“这么有趣,怎么都没多少人知道啊?”

    明炤为他解惑:“这是我们家一个先辈的空闲之作,玩物丧志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就没传出去。”

    曹懋十分惋惜:“一个博戏能叫许多人都欢喜,不也是一件能事嘛,何必拘泥于固有之见?”

    闻得此言,令嘉有些诧异地看了曹懋一眼。

    这小子的心思倒是开阔。

    创造这个博戏的那位先辈功绩寥寥,但他创作的游戏影响却是实实在在地影响力傅家许多代人。

    沙场点兵那些复杂的规则背后暗藏了许多兵家常识,它以游戏的形式潜移默化地将这些常识牢牢地塞入傅家孩子的记忆力,叫你一辈子都忘不了。

    傅家人嘴上说着玩物丧志不光彩,但有了孩子后,都会默默地将这博戏传给孩子,以作引导之用。

    傅家传下来的兵书,未必是人人都会读,但这个游戏,却是人人都爱玩。从这角度看,令嘉也觉得这个博戏是一个很了不起的造物。

    冲着这份共识,令嘉决定给曹懋提个醒,“你别吃信郎的骑兵,吃了你的骑兵就没了。”

    曹懋不解道:“为什么,我一个骑兵兑他两个骑兵,还是赚的。”

    令嘉想着解释几句,明炤却冲她喊道:“小姑姑,观棋不语啊!”

    令嘉只得闭上嘴,默默为曹懋叹了口气。

    在这一局里,万俟信抽出的棋子组成有些极端,骑兵、步兵占去太多配额,弓手只得孤零零的一个,根本占不住三格城墙,一开始就要全线压上去攻城。曹懋的运气不错,三城墙各配了两个弓手,八个枪兵正好结成两阵,唯有骑兵只得了一个,在三个城墙间游走。

    万俟信付出了两个骑兵的代价兑走了曹懋仅由的骑兵后,开始收紧兵力,他用所有的枪兵去攻击右边城墙。曹懋察觉不好调动枪兵阵去追击,然后叫万俟信用仅剩的一骑配合一弓邻着守在路中,两个阵的步兵都吃下,最后万俟信拿下了城墙。

    棋局结束后,令嘉才点评道:“懋郎的弓手没放对,三格城墙弓手的守御范围有重叠,中间的城墙你放一个就够了,且有骑兵最少要有一个。若没了骑兵,那最好要知道怎么用好枪兵的结阵,不然应付不来弓骑的组合。”

    曹懋听她说的头头是道,似乎对着游戏很熟悉,提议道:“王妃要不要也来一局?”

    “这博戏看似有趣,实则好用的组合就那么几种,玩得多了很快就会腻的。而且,”令嘉挑了挑眉,“我记着,你们上课时间快到了。”

    曹懋笑脸僵了僵。

    倒是万俟信,已经极自觉地收拾起了旗盒和棋盘。

    过了一阵,曹懋又重现拾起了笑,冲明炤说道:“谢谢傅姐姐送的博具,信郎很喜欢。”

    明炤觉得有些好笑:“你又不是信郎,你怎么知道他喜欢?”

    曹懋以一副了如指掌的口吻道:“信郎那人怕羞得很,再喜欢也不会说的。你只看他方才那样用心地玩就知道他是真的喜欢了。”

    万俟信在一旁听着,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点也看不出曹懋口中的“怕羞”来。

    明炤倒是有些被这两个孩子反差逗笑了,弯了弯眼,道:“喜欢的话,放堂后可以来再寻我玩,我可以教你们怎么玩。”

    就在两个孩子要走时,令嘉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叫过人没有?”

    明炤尚未理解她的意思,就见万俟信停下了脚。

    令嘉神色淡淡道:“她在家中行四,你可以叫她四姐姐。”

    明炤这才领会过来,恍然记起,万俟信似乎真的没唤过她,只是曹懋左一个傅姐姐,右一个傅姐姐的,太过热情,以至于她都忘了这点。

    万俟信沉默一阵后,唤道:“傅姐姐。”

    听到这个称呼,令嘉轻轻笑了笑。

    这会,明炤就是再粗心,也知道这笑不代表高兴。

    然不待令嘉发作,曹懋就出来圆场道:“信郎你老是跟着我叫做什么,在家同我抢祖父母就算了,还要同我抢傅姐姐,你太过分了,放堂我们打一架,谁打赢了,谁叫傅姐姐……”

    说着,他连拉带拽地把万俟信给拖了出去。

    两个孩子走后,明炤小心翼翼地觑了令嘉一眼,“小姑姑,信郎他是不是和我们家有关系?”

    令嘉对她的问题并不意外,柳氏不是个擅长掩饰的人,尤其是在自己孩子面前,她对信郎的态度总是能让人看出些端倪来的。

    令嘉神态自若地问道:“那博具是三哥要给信郎送的吧。”

    明炤点头,“爹去昌平前就嘱咐过的,娘今日才想起来,顺手让我带过来。”

    令嘉:“……”

    三嫂是有多不把三哥的话放在心上,才会忘记这么久,这都有两个月了吧,她怎么不索性忘干净呢。

    事实上,她确实忘干净了,只是令卓前些时日有派人来问了番万俟信的近况,这才叫柳氏重新想了起来。

    明炤继续打探道:“信郎是不是和六叔有什么关系啊?”

    机灵的明炤暗暗想道,她娘都知道万俟信的存在,可见确实和她爹没什么关系,剩下的也就六叔和二哥了。按着年纪不可能是二哥,那就只有六叔了。

    令嘉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道:“你猜。”

    这就是不说的意思了。

    但哪怕令嘉不肯说,明炤心中也是认定是令奕的了。

    令嘉没理会明炤的小心思,说道:“四娘,我之前为信郎请了个先生过来,那个先生是你舅祖的学生,进士出身却不拘于官爵利禄,品德出众,眼界开阔,知识渊博,是一个极好的先生人选。”

    说到这,她看了明炤一眼。

    明炤极捧场地凑到:“小姑姑你待信郎真是用心良苦,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义母。”

    “……不,我是想说你娘听说之后,打算让你也在这位先生处学些东西。”令嘉面不改色道。

    明炤大惊失色:“我不要啊!我都从张家族学那结课了,为什么还要上学?我不要上学啊!”

    厌学儿童傅明炤发出惨烈的呼声。

    令嘉不为所动,镇定道:“你娘说之前让你相看,你都推三阻四,看着没什么成亲的意思,她也不忍心勉强你,只是你既然不肯成婚,成日在家里闲着不免闲出许多心思来,这才闯出之前的祸来,所以为了避免重蹈覆辙,还是送你去上学。”

    被提起欠债的明炤神色滞了滞。

    令嘉给她下了来自她父母的最终通告:“所以,四娘,说亲、上学,你选一个吧。”

    明炤泪汪汪地看着令嘉:“小姑姑,我可以不选嘛?”

    令嘉冲她温柔地笑了笑,道:“你猜。”

    “……”明炤面露绝望,最终,只有气无力道:“还是上课吧。”

    令嘉为自己侄女的错误选择惋惜。

    说亲肯定是要说亲的,不过是今年、明年的区别罢了。

    不过就这样都不肯选说亲,也确实可见四娘对成亲的抗拒。

    令嘉心中有些郁闷,自从出了六哥令奕这个例子起,抗婚的傅家人就和雨后春笋一样,一个两个的冒了出来,孙辈里除了一个承继宗祠的明炤乖乖结了婚,剩下的二郎、三郎、四娘全都不肯成婚。令嘉也纳闷了,在年纪上她和子侄是同一轮的,生长环境也一致,当年她娘给她说亲,她也没觉得多难受,怎么轮到几个子侄,谈到说亲都是推三阻四,活似要他们命一样。

    令嘉为娘家子侄的姻缘发愁了一会,最后又生出了几分迁怒。

    都是傅令奕那个混蛋不开好头的错。

    那位新来的叶先生确实如令嘉二舅所言,是个旷达之人,对着明炤这个新添的女学生,他捻着一抹山羊须,不以为意地笑道:“两只羊是放,三只羊也是放,王妃既舍得把侄女让我来放,我又有何不可。”

    令嘉对他致谢不已,然后转过头,就让书房侍奉的使女暗暗观察。

    待听得这叶先生待着三人的态度公正平和后,方才点了点头。

    有了明炤的到来,令嘉的日子确实好过了些。

    万俟信虽也是子侄,但毕竟隔阂太深,相处太少,令嘉又是面软心硬之人,以长辈自居,对小辈又有着极强的掌控欲。

    其实,令嘉的掌控欲反过来看也可以理解为保护欲。她岁数生得小,辈分却生得高,自居身份,反而多要对子侄摆出长辈架子,既有了架子,自也担了相应的责任。明炤、明炤两个岁数都比她大,明轺和她同岁,但对她都十分敬服,而相应的,他们对明炤的态度却是全然的宠溺纵容,由此可见,令嘉这个长辈还是称职的。

    可无奈,万俟信年纪虽小,性子却倔,还极有主见。令嘉多数的手段在他身上不能使,能使的手段又不奏效,偏偏令嘉还急着要扭转他对傅家的态度,行事不免有些急躁。

    哪怕有那机灵的曹懋打圆场,两人的关系也一直是僵硬的。

    万俟信不足以安抚令嘉的寂寞愁绪。

    可明炤就行。

    虽同样出身傅家,但明炤一点都没继承傅家人惯有的精明,更别说和她那个满身心眼子的姑姑相比。单纯固然容易受到蒙骗,但善良却更容易被凸显出来,令人不自觉地放下心防。

    万俟信到王府一个多月了,都只恭恭敬敬地唤令嘉“王妃”,明炤在王府才待了一旬,这个心如铁石的孩子便肯叫她“四姐姐”了。

    令嘉听了使女的转诉,一点都不意外,反而带着几分微妙的得意地笑了笑。

    对付那些心思弯弯绕绕的人,要么用更弯弯绕绕的心思把他绕晕,要么就用一根一目了然直肠让他彻底相信。

    天底下,哪里还会有比明炤更单纯更讨喜的小娘子呢。

    接着,令嘉心目中的最单纯最讨喜的小娘子就送了她一份大礼。

    京中来人传信,张氏生病了,此前在明炤出走时急出来的病。

    令嘉听闻后,跌坐在如座上,抚着额,半天说不出话来,平日里思绪过多的脑子这会全都空了。

    第138章 兵难在前

    根据京中来人的说法,张氏是因着之前为了明炤离家的事气急攻心,发了风邪,原以为是小痛小病,不料缠缠绵绵了一个多月都不见好,以至于信国公府的人都焦了心。念着张氏在病中多有惦念远在范阳的令嘉,所以请令嘉回京探望一趟,好叫张氏安点心。

    令嘉好不容易恢复冷静后,第一反应就是令人去收拾行装启程回京。

    醉月提醒她:“王妃,四娘子和信郎君的行礼要不要也备上?”

    令嘉沉默了一会,道:“四娘的就不必了,这事索性就别告诉她。”

    乍一闻讯时,令嘉心中对侄女还有几分责怪,可待冷静下来,责怪就消去,剩下的依旧是疼爱。

    张氏的病同明炤有关,让她知道只是叫她内疚焦急。再说,她才从京中的阴影中恢复出来,面上重现了笑影,何必再打破这个趋势。还是等张氏病愈了,再来教训她。

    至于,张氏不会病愈的这个可能,令嘉想都不会去想。

    她的母亲素来身体强健,家中看护得精细,京中也是名医云集,哪有可能会治不了。

    “至于信郎……”令嘉沉吟一声,道:“让他过来一下。”

    万俟信到来后,令嘉直接同他说道:“我娘身体有恙,需我回京探望,信郎,你要同行嘛?”

    万俟信诧异地望了她一眼。

    令嘉的神色依旧是镇定的,寻不出半点忧虑,可若细细看去,便能发现她的眼睫沾着湿意,且声音也有些暗哑。这种被掩饰的很好的虚弱忧虑,反削弱了她平日里咄咄逼人的攻击性,叫万俟信无法拒绝。

    万俟信沉默了一会,竟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