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操吴戈兮被犀甲 （六）

    “轰隆！轰隆！轰隆！”

    手榴弹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黑色弧线，落在三四十米开外的位置，发生剧烈爆炸。将周围炸得浓烟滚滚，飞沙走石。

    刚刚投完了弹的新兵们体内，肾上腺素激增，双脚交替迅速后退，生怕跑得慢了，被远在三四十米外的弹片波及，稀里糊涂就丢了性命。

    “第二排原路返回，第三排出列，第四排准备！” 李若水笑着摇了摇头，右手中的旗子迅速挥落。

    已经投过弹的士兵们如蒙大赦，立即掉头狂奔回战壕之内。与此同时，同时，又有一排士兵拿着手榴弹跳了出来，在排长的命令下，拉燃引线，右臂攒劲，两眼看着呲呲冒出的白烟，心中默默地计数，“三、二、一”

    “投！” 红旗随着命令声挥落。

    手臂齐刷刷挥起，手榴弹再度飞上半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后，硝烟弥漫，远处的弹坑又扩大增深数倍。

    “第三排原路返回，第四排出列，第五排准备！”

    “投！”

    “第四排原路返回，第五排出列，第六排准备！”

    “投！”

    “第五排原路返回，第六排出列，第七排准备！”

    ……

    爆炸声连绵不断，大地战栗，空气中充满了黑火药爆炸的味道。

    “咳咳，咳咳，咳咳……” 巩小斌缩在战壕里，被硝烟熏得不停地咳嗽。他的右手紧紧抓着一枚手榴弹，左手指甲，却早不知不觉抠进了泥壁当中。两只眼睛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恐惧，不停地流泪，眼前世界也早就变得一片模糊。

    不一样，眼前世界，与他梦想中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在他原来的梦想中，战场画面没有爆炸声和刺鼻的味道，身上的军装也永远一尘不染。手榴弹扔出去后，小鬼子会被一窝一窝的炸死，而他自己则刀枪不入，怒吼着冲进敌军当中，宛若传说中的赵子龙，七进七出，所向披靡……

    可现在，只不过是在训练而已，他已经被震的头昏脑涨。五腹六脏都在不住地翻滚。两手两脚则僵硬而又麻木，想要站起来都无比困难，更甭提一个箭步跃出战壕之外，将手榴弹丢到指定区域中！

    然而，老天爷却不会照顾他的软弱。

    就在巩小斌紧张得快尿裤子的时候，头顶却传来了一个要命的声音，“第十排出列！”

    他还没搞清什么状况，屁股上已重重挨了一脚，只得连滚带爬窜出战壕，紧跟着，浑浑噩噩的扯燃引弦，心中开始默数，“三、二……”

    “一”字还未出口，只觉手上一滑，那手榴弹就像只黑老鼠般，直接掉在了地上！

    巩小斌脑中“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双眼瞳孔放大，身体僵硬如冰。

    他想跑，却发现自己双腿根本不接受大脑的指挥。想要弯腰将手榴弹捡起来，却发现双臂和双手也完全脱离了掌控。此时此刻，唯一能保持正常的，只有耳朵。无数惊呼声，在耳畔接连响起。紧跟着，就是绝望的尖叫和凄厉的哀鸣！

    “完了！弟兄们全都被我给害死了！” 他闭上了眼睛，心中充满了自责。就在这时，一股狂风忽然贴着他的耳畔吹过，有只大脚贴地挑起，将正在冒着烟的手榴弹，远远地踢了出去。紧跟着，那个大脚的主人迅速侧身，将他狠狠地压在了地面上。

    “轰！”手榴弹凌空爆炸，在青天白日下，化作一团绚丽的烟花。

    巩小斌的鼻子与地面接触，刹那间，又酸又疼。眼泪与鼻血一道，滚滚而出。而下一个刹那，他又听见了这世界上最悦耳的声音。

    “没事，没事！全都没事儿！”

    “十五米，安全距离之外！”

    “营长厉害，一脚就给踢出了那么老远！”

    “营长威武！”

    “果然是打过南苑守卫战的！”

    “咱们营长守过南苑，炸过坦克，这点小事儿，不值一提！”

    ……

    “营长——” 巩小斌抬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两把，嘴唇颤抖，想要说一句抱歉或者感激的话，却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没事儿，下次小心点儿！” 他的营长李若水笑着起身，然后伸出右手，将他也拉了起来。左手中的红旗，再度举上半空，“第十排原路返回，第十一排出列，第十二排……”

    刚刚投过弹的士兵，与巩小斌一道，迅速返回战壕，为下一轮投弹做准备。第十一排从不远处跳出战壕，拉燃引线，将手榴弹高高地抛向指定区域。

    “轰隆！” “轰隆！” “轰隆！”……

    爆炸声，忽然变成了过年的鞭炮声，让人觉得心情振奋。空气中的硝烟味道，忽然也变得无比芬芳。

    巩小斌顶着一脸鼻血扭头，恰看到周围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大伙一边热身，一边七嘴八舌地重复最近这些日子里道听途说来的英雄事迹，每一件，主角都是那个年青的营长。

    闯出南苑，偷袭敌军，舍身炸坦克，从虎口中救出医务营…… 诸如此类。一桩桩，一件件，离奇而又详实。不少人以前一直认为，是上头为了鼓舞士气，故意做了夸大。而现在，他们却全都对传说确信无疑！

    亲眼所见的事实，永远比耳朵听到的传言更有说服力。

    传说中的那个投笔从戎的燕大高材生李若水，即便勇冠三军，毕竟跟大伙跟着很远的距离。而今日大伙亲眼所见的的李营长，却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们，什么叫做舍生忘死。

    国产手榴弹延时不稳定，三秒之后，谁都吃不准会在接下来哪一秒爆炸。李营长与巩小斌之间的距离，当时也远超过了其他任何一名新兵。

    然而，在大伙尖叫着四散奔逃之时，李营长却选择了逆流而上。先一脚踢飞了手榴弹，然后用身体，将肇事者遮了个严严实实！

    如果手榴弹再提前一秒爆炸，李营长肯定会被炸成筛子。而肇事者巩小斌，却会毫发无伤。

    什么是勇，这就是！

    什么是仁，这也是！

    无论李营长平素骂人骂得再凶，无论先前大伙因为训练不认真屁股上挨过多少大脚，在爆炸声响起的那一刻，所有的怨气，都化作了感激。

    所有人在刹那间就明白了，李营长平日里残酷无情的背后，是对大伙负责！有时候，不近人情，才是最大的人情。

    “好，投弹训练暂时停下！所有人出战壕，整队待命！” 那个熟悉的声音，再度于头顶响起。

    “是！” 四下里，回应声出奇地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