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与子同仇 （十八）

    “轰——！”一声闷雷，忽然将狂躁的机枪声，切成了两段。

    紧跟着，又是“轰隆” “轰隆” 两声巨响，所有轻机枪声都哑了下去，正在端着刺刀发起最后冲击的鬼子兵们，被惊得目瞪口呆。

    是掷弹筒，他们自家弟兄先前在巷战时，遗落在村子里的掷弹筒。此刻被另外一伙忽然冒出来的中国军人支在村中的土包上，打了他们自己一个措手不及。而新出现的中国军人，明显比先前上来拼命的那些学兵更为老练。接连两轮榴弹炸翻了轻机枪之后，立刻平端着花机关与盒子炮，发起了反向冲锋。

    “是冯队长！”王希声大叫着从断墙后跳了起来，飞一般扑向了楞在原地不知道该继续向前还是果断后撤的鬼子兵。手起刀落，将其中一人砍成了两截。

    几颗花机关的子弹贴着他的胳膊呼啸而过，差一点，就让他死在了自家人的枪下。然而，他却对来自侧后方的枪声充耳不闻，迅速举起刀，冒着被误伤的危险，扑向了另外一名正在寻找掩体的鬼子兵，一刀将此人砍去了半颗头颅。

    第三名原本准备就近寻找掩体的鬼子兵是个伍长，见手下弟兄先后死于刀下，勃然大怒，果断改变主意，咆哮着用刺刀捅向了王希声的小腹。王希声拧身，格挡，反击，然后跟对方战做了一团，年青的面孔上看不到任何畏惧之色。（注1）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王希声不清楚先前杀进村子里的日本兵，此刻到底还有多少没撤走，却清楚地知道，冯洪国身边的老兵，加在一起也超不过二十人。

    十几个老兵凭着战场上捡来的掷弹筒和没剩下几颗子弹的花机关，可以打日军一个措手不及，却不可能改变战局。只要给了日军一线指挥官足够的反应时间，大伙就又成了板上之肉，砧上之鱼。所以，他必须挺身而出，帮助冯洪国尽快解决掉身边这伙鬼子兵，不给小鬼子们原地组织抵抗的时间。哪怕，哪怕被自家的花机关打成筛子，也在所不惜。

    跟他缠斗在一起的鬼子伍长，显然对局势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居然一边用刺刀阻挡着他手中的大刀，一边扯开嗓子，吱哩哇啦地朝着几个试图冲过来助战的鬼子兵大声指点。后者的脸上，立刻露出了肃然之色，纷纷将身体匍匐在地，手脚并用爬向了临近的一个弹坑。准备以弹坑做战壕顽抗到底，拖住反攻过来的中国军人脚步，为远处的自家长官创造战术调整时间。

    “去死！”王希声大急，立刻使出了压箱底绝技，挥刀砍向对面鬼子伍长的肩膀。而跟他纠缠在一起的鬼子伍长，虽然不通晓武艺，肉搏经验却极为丰富。非但不肯向后退避，反而嚎叫着向前猛踏了一步，同时将枪杆推向了半空中落下来的刀刃。

    “咔嚓！”大刀砍在了枪管上，瞬间将枪管砍成了“v”字型。鬼子伍长的左手被破裂的枪身扎得献血淋漓，却又用力向前冲了一步，随即抬起大头皮鞋，狠狠踹向了王希声的裤裆。后者收刀不及，闪避不得，只能迅速提脚斜扫。二人的小腿骨撞在了一处，剧烈的疼痛令两只面孔同时扭曲。

    第一个滚进弹坑的鬼子兵，迅速摘掉刺刀，举起步枪。枪口距离王希声之近，即便不瞄准也能百发百中。就在这时，一块淡青色的砖头忽然凌空飞致，“当啷”一声，将鬼子兵的头盔砸得火星四溅。鬼子兵手中的步枪一歪，子弹不知去向。紧跟着，头盔下的鼻孔和嘴巴也冒出了献血，翻着白眼一头栽倒。

    “咚！”李若水又一板砖，砸在了鬼子伍长的后腰上，令此人惨叫着跌倒。王希声毫不客气一刀劈下，将此人送入了地狱。袁无隅端着一把上好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儿从断墙后冲了出来，围着弹坑的边缘向下猛刺。冯大器带着十几名老兵呼啸而至，压低枪口，居高临下，将弹坑内自作聪明的鬼子兵们全都打成了筛子。

    “你们先撤！”他大叫一声，掉头冲向另外一伙刚刚赶过来助战的鬼子兵，手中花机关喷吐出愤怒的火舌。跟在其后的十几名老兵毫不犹豫地转身，迎着飞来的三八枪子弹，奋力扫射。晋造花机关射程短，精度差，故障率高，但在近距离作战时，却凭借超高射速，掩盖了所有不足。上百颗子弹在同一时间，朝着同一区域洒了过去，将局部人数不占任何优势的鬼子兵们，打得抱头鼠窜。

    “废物，一群没用的废物！！”三百多米外，特务头子武田正一气得破口大骂。“帝国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养你们还不如养一群狗！”

    弄砸了，全都弄砸了，他原本想在关键时刻有所表现，给更远处前来确认佟麟阁死讯的香月清司长官，留下一个深刻印象。而现实却是，他指挥着上百名爪牙，以逸待劳，却被村子里的中国残兵，打了个焦头烂额。

    想要挽回形象，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刻调整部署，赶在香月清司长官和牟田口联也长官发怒之前，尽快锁定胜局。然而，让他非常无奈的是，先前杀入村子里的大多数日军都果断执行了撤出命令，一时半会儿，根本来不及掉头。而没有坚决执行撤离命令者，人数全部加在一起也凑不足半个小队，根本无力独自结束战斗。

    “全体都有！”猛地咬了一下参差不齐的大黄牙，武田正一站起身，高高地举起了王八盒子，“牙几给给——”

    没有足够的士兵支持，就只好由他亲自带领特务们上了。反正麾下的特务数量足够多，足够将那群中国残兵打回原形。扭头朝着上司们观战的位置看了一眼，武田正一加快迈动双腿。自己的指挥水平，已经不可能再得到上司们的认可了，但自己的勇气和战斗本领，至少还有机会大放异彩，只要……

    “啾——”一声清脆的步枪射击声，将他的梦想打了个粉碎。

    三百多米外，终于等到机会的冯大器放下步枪，用力挥动拳头。从反击一开始，他就认准了远处那个特务头子，所以，哪怕是在王希声与鬼子兵拼命的最危险关头，都没有从断墙后冲出去相助。而苍天不负苦心人，那个特务头子终于疏忽了一次。只一次，他便把握住了，豪不客气将此人开枪放倒。

    “武田长官，武田长官……”正在努力前冲的特务们，顿时失去了主心骨，纷纷停住脚步，惊恐地大声叫喊。

    日军的动作，忽然停滞。目的达成的中国老兵们，迅速集结在一起，跟对方脱离接触。

    “快撤，再不撤，就真来不及了！”冯洪国将最后一个弹夹，快速打空，然后掉转身，冲着冯大器等人大声命令。

    这次，冯大器没有犯倔，果断拎着步枪，撒腿后撤。王希声丢下砍成了锯子的大刀，一手拉起气喘如牛的袁无隅，一手拉起忙着从鬼子尸体旁收集武器和弹药的李若水，紧随其后。

    始终没有离开冯洪国身畔的老兵们，也一边射击，一边掩护所有人后退。

    他们都是老长官冯玉祥的心腹卫士，他们只要有一人活着，就不会准许自家大公子被伤害到分毫。

    “给我追，追上去，一个不准跑掉——”三百六十多米外，武田正一手捂着小腹，挣扎着抬起头，大声朝惊慌失措的特务们喝令。

    子弹位置偏低，被腰带扣挡掉了大部分能量，所以没有立刻要了他的命。他必须趁着自家还清醒的时候，抓住一切机会弥补错误，尽可能地挽回在长官眼里的形象……

    特务们像受了惊的小鸡般，再度朝村子里冲去，一边冲，一边用王八盒子快速射击。有中国残兵中弹倒地，还有中国残兵不得不停了下来，舍命断后。武田正一努力瞪大眼睛，不肯放过一个画面，唯恐没有了自家的督促，麾下特务们再度失去前进的动力。

    他看到，一个高挑的中国少女，忽然从胡同里冲了出来，举起捡来的步枪，与残兵们并肩而战。齐耳短发，被秋风吹得上下飞舞，在硝烟中，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他看到，又一个丰腴的中国少女冲了出来，蹲下身，替一个受伤的士兵，用布条缠住伤口。

    紧跟着，又是第三个，身材娇小玲珑，步履踉跄，然而，却坚韧得宛若一株野马莲。冒着乱飞的子弹，她从地上搀扶去一名伤兵，用头顶着对方的腋窝，艰难后撤。

    “中国女人，真美……”武田正一喃喃嘟囔了一句，恋恋不舍地闭上了眼睛。

    注1：伍长，日军二战时的军衔，相当于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