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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英国公及时扶住了老妻,谢家大夫人见了,赶紧张罗着将英国公夫人扶到偏厅休息,她要主持丧事,安排杨氏照顾这边。

    英国公夫人没有昏迷太久,很快就醒了,看到杨氏,她老眼含泪道:“侄媳节哀。”

    杨氏用帕子擦擦眼睛,哽咽着道:“父亲走得安详,没有受什么苦,伯母千万爱惜身体,别太难过。”

    英国公夫人的泪不是为了谢老太傅流,是为了家中的长孙流。

    冲喜迫在眉睫,哪怕不合时宜,英国公夫人还是拉住杨氏的手,艰难开口:“侄媳,守城久病不醒,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你看能不能让画楼尽快嫁过去,让喜气冲冲守城身边的病气?我知道老太傅刚……”

    她没说完,杨氏便跪了下去,哭着打断道:“伯母,若父亲健在,画楼给世子冲喜是她应尽的本分,只是天降不测,父亲对我们有养育之恩,我们怎能在孝中办喜事?还有画楼,她祖父最疼她,昨晚这孩子已经哭晕过去了,就算我们送她出嫁,她带着眼泪,哪能带过去喜气?”

    “伯母,不是我们不愿,实在是礼法不可违啊。”

    为着自己心爱的女儿,杨氏背着丈夫,一个人将英国公夫人回绝了。

    英国公夫人看着抽泣不止的杨氏,脸上的泪慢慢地断了。

    要求女方在热孝中嫁过来给长孙冲喜,本来就是陆家失礼,谢家若答应,陆家感恩戴德,谢家不愿意,陆家也不会生出怨愤。

    杨氏虽然没有说出那两个字,但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谢家书香世家,不愿做背信弃义之事,好,陆家来做。

    当日下午,陆家就将婚书、谢画楼的八字送了回来,自揽过错,对谢家没有半字责怪。

    既然陆家急着找女方给陆濯冲喜,谢画楼要守孝确实无法出嫁,谢大老爷与两位兄弟商议过后,同意退婚,也将陆家之前送过来的聘礼、陆濯的八字还了回去。

    第24章

    时间不等人。

    英国公夫人从谢府吊唁回来,进门便安排管事即刻处理与谢府的退婚之事,务必午饭前办妥。之后,她去松月堂看了一遍长孙,见长孙仍然是她出门前的病容,并无好转,英国公夫人闭闭眼睛,转身离开松月堂,然后命人将四个儿媳妇都叫到她与丈夫居住的忠义堂。

    自从陆濯大病,整个英国公府上下都浑身紧绷。

    英国公夫人这一传令,陆濯的母亲贺氏、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都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贺氏最先到的,因为她一直守在儿子的病床前,婆母说有事商议,她直接跟着婆母过来了。

    人都到齐了,英国公夫人看着除贺氏外的三个儿媳道:“谢老太傅突然离世,谢府热孝,六姑娘不宜给守城冲喜,我已派人去退了婚。叫你们过来,是想重新给守城说门亲事,京城的闺秀们,你们可有合适的人选?”

    贺氏一听,眼泪哗哗地往下掉,脑袋已经转不动了,光在那儿低头抹泪。

    她的守城怎么这么命苦,拼命去打仗,病入膏肓却赶上未婚妻家办丧事,连冲喜都要重新张罗。

    英国公夫人瞥了眼贺氏。

    她生了四个儿子,除了贺氏是长子自己在边关遇见并非娶不可的小户女,其他三个儿媳都是她亲自为儿子们张罗的望门闺秀,平时出门做客,三个儿媳几乎能接触到京城内所有的待嫁的名门闺秀。

    因此,新的长孙媳的人选,英国公夫人全指望这三个儿媳帮她推荐了。

    就算是急着冲喜,她也要给长孙挑个品行端正的好姑娘,不能委屈了长孙。

    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互视一眼,都面露为难。

    如果陆濯好好的,她们只要放话出去,那些名门闺秀定要争破头皮抢着嫁陆濯为妻,但现在陆濯命悬一线,无人看好,连谢府都趁着办丧事拒绝了为陆濯冲喜,谁家闺秀还敢嫁过来?都是名门闺秀,肯定有比一个将死的英国公世子更合适的夫婿人选。

    三个儿媳哪个都能念出来一串符合条件的闺秀,关键是,陆家想娶,女方家里不会应嫁。她们冒然做了中间人,女方家碍于陆家满门忠烈的名声,不好拒绝陆家的提亲,可违心将女儿嫁过来,心里肯定会恨她们多嘴。

    陆濯是她们的侄子,她们想救,但这事牵扯太多了。

    请人冲喜本就失礼,更何况要请的这些闺秀之家曾经都有意与陆家结亲,婆母选来选去,挑了最有才名美名的谢六姑娘,如今谢六姑娘守孝了,陆家再临时换人,把那些闺秀之家当什么?

    二夫人代表妯娌们向婆母表达了这个难处:“母亲,名门之家多半不愿,强扭的瓜不甜,不如咱们挑个门第差些但温柔端庄的好姑娘?”

    这样的人家,哪怕女儿嫁过来真的当了寡妇,应该也会高兴能与英国公府攀亲。

    英国公夫人攥紧了手。

    儿媳说的这种人家,就是卖女儿,拿女儿换权贵亲戚。

    她不愿意,她的守城值得更好的。

    她迟迟不开口,厅堂里便只剩下贺氏断断续续的呜咽。

    英国公被长媳哭得心烦,绷着脸道:“算了,冲什么喜,冲喜真管用,这世上就不会有病死之人。伤是守城受的,他命大不用冲喜也能挺过来,若他……”

    “你闭嘴!”英国公夫人突然爆发,对着丈夫泪如泉涌:“守城十二岁那年被你扔去边关,过了整整八年才回来,在我身边尽孝一年不到就又被你带了出去,弄成这样,你做祖父的不心疼他,我心疼!这个喜我给他冲定了,你不耐烦听,你滚,少在这里添晦气!”

    在外统帅千军无人不从的英国公,被老妻怒骂一顿,竟半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他也不敢走,真走了,老妻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看眼二儿媳,英国公叹道:“那就听他二婶的,从小官之女挑一家。”

    英国公夫人不愿屈就!

    她理解谢画楼母亲杨氏的借丧悔婚之心,她不恨更不会报复杨氏或谢家,但她当初认为谢画楼是京城最配得上长孙的姑娘才去提亲,现在谢家瞧不上她病怏怏的守城了,若她给守城找个差谢画楼太多的,等长孙醒来,该多委屈?

    为这一口气,英国公夫人也要挑个名门之女,容貌品行都不输谢画楼……

    突然,英国公夫人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艳若芍药的脸庞。

    承安伯府的四姑娘魏娆。

    英国公夫人见过谢画楼,也见过魏娆。夫人姑娘们说闲话的时候都会把谢画楼的美貌排在魏娆之前,但这种评比是考虑了名声的,魏娆的名声不好,所以官家夫人们不愿夸她,明明都没怎么见过魏、谢二女,人云亦云也要假惺惺地评判一番。

    让英国公夫人来说,谢画楼、魏娆都美。谢画楼就像一朵从小被人养在花盆里的牡丹,长得不好的地方会被花匠精心修剪掉,最终美得端庄雅正令名门君子都无法挑剔。魏娆却是野地里恣意生长的芍药,她不管别人喜欢什么样的,随心所欲,美得妖娆美得耀眼。

    如果谢画楼与魏娆并肩站在一起,所有人最先看见的一定是魏娆。

    不是说谢画楼的姿色就输了魏娆,而是在这处处讲究礼法的世道,“异类者”更刺眼。

    再论品行。

    与外面的闲言碎语比,英国公夫人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宫宴上,魏娆因为头上的海棠绢花被人议论处心积虑意图勾引男儿,但魏娆全力救助戚妙妙时,头上的海棠绢花落了下来。英国公夫人当时看在眼里,觉得魏娆这样有侠义心肠且有救人之智的姑娘不像坏姑娘,特意叫丫鬟捡了那朵海棠绢花,闻过之后,英国公夫人便证明了自己的猜测,蝴蝶嗅花,只是巧合。

    当日,魏娆被诟病的另一件事,是说她想嫁戚仲恺才押宝对方。

    英国公夫人是宫宴结束后才听说押宝的事的,既然已经知道魏娆并非存心讨好戚家,她押宝戚仲恺便太好解释了。夺冠的两个热门人选,孙子陆濯是谢六姑娘的未婚夫,魏娆天天被人拿去与谢六姑娘比,她是傻子才会押孙子胜。韩辽呢,去向寿安君的孙女提亲被拒了,魏娆自然不会再与韩辽扯上关系,前两名都不能押,排在第三的戚仲恺顺理成章地成了魏娆的最佳选择。

    这么一分析,英国公夫人忽然发现,魏娆不但容貌美丽,且聪慧豁达,既懂得避嫌,又不会因为好心救人却被平西侯夫人轻贱而愤怒羞恼。

    而且,魏娆出身伯爵之家,父亲死得忠义受人敬仰,除了名声被人曲解弄坏了,竟是处处都与长孙相配。

    “承安伯府四女魏娆,就她了。”擦掉被丈夫气出来的眼泪,英国公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贺氏泪眼模糊地抬起头,她哭得伤心,没听清婆母说的是谁。

    英国公平时不是在外带兵就是在军营练军,官夫人们耳熟能详的小闺秀们,英国公很少听闻,就连长孙的前未婚妻谢画楼,也是老妻怎么夸他就怎么听。

    但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都听说过关于魏娆的传言,此时个个面露不忍,侄子是病了,是没有几个闺秀真心愿嫁,但也不至于娶那声名狼藉的魏四姑娘吧?

    英国公夫人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冷笑着问道:“都说四姑娘轻浮不端,你们可亲眼见过?”

    二夫人:“听说她往绢花上抹了……”

    英国公夫人:“谣传,那花我闻过,什么香也没有。”

    三夫人:“她讨好平西侯夫人……”

    英国公夫人:“人家好心救人,平西侯夫人那般羞辱她,她可有在乎?”

    四夫人:“她心仪戚仲恺……”

    英国公夫人:“心仪个屁,那是守城、韩辽都不能选。”

    不耐烦解释,英国公夫人竟然连粗话都说出来了。

    英国公难以置信地看着老妻,“屁”是他的口头禅,老妻总是为此责备他粗俗,没想到今日老妻竟然也用了。

    听了这么久的贺氏终于反应过来了,第一次开口道:“母亲,您说的可是寿安君的外孙女、丽贵人与前夫所生的女儿?”

    英国公夫人盯着她道:“是又如何?你是觉得周家女改嫁之风不妥吗?笑话,哪朝哪代禁止寡妇改嫁了?只有那名门世家在乎脸面,宁可女儿在夫家赚贞洁牌坊给娘家脸上贴金,也不想女儿改嫁再获新春。”

    说完,英国公夫人的目光逐次扫过贺氏、二夫人、三夫人:“老大老二老三为国捐躯后,你们为了娘家着想也好,为了孩子着想也好,或者只是忘不了他们仨不愿意改嫁,甭管为什么,你们不提,我当婆母的都不好劝你们改嫁,但只要你们有那个心,我绝不会阻拦。我就是这种人,所以我从没觉得寿安君一家哪里做的不对,更不会因此不喜四姑娘。”

    这下子,厅堂内一片鸦雀无声。

    英国公夫人:“还有人反对吗?”

    贺氏哭道:“只要她愿意嫁,只要她能把守城冲醒,她就是我亲生女儿!”

    二夫人忧心道:“听母亲一说,四姑娘确实没什么不好,就是,太后娘娘……”

    她言尽于此,但意思大家都懂。

    若论谁最恨寿安君,见不得寿安君一家人的好,必然是宫里的太后娘娘。

    英国公夫人直接回以冷笑:“我娶孙媳妇,与宫里的贵人何干?”

    别人忌惮太后娘娘,她可不怕,说句大不敬的,没有她的儿子们卖命,哪来的太后在宫里舒心享受?

    英国公支持老妻:“咱们陆家娶媳,不必顾忌那些,问题是,你把魏四姑娘夸得天花乱坠,人家愿意嫁过来?”

    英国公夫人神色一凛,魏老太太、魏娆的态度,她也没有把握。

    “等着吧,谢家的婚书还回来,下午你就随我去承安伯府走一趟。”

    “还要我去?魏家就一个老太太,我去是不是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我坐车,你骑马,咱们大张旗鼓地去!”

    承安伯府。

    用过午饭,趁着日头好,魏娆陪魏老太太来自家小花园里散步。

    “人世无常啊,好好的一桩婚事,差几天就是婚期,竟然说断就断了。”

    承安伯府所在的永乐巷与谢府的清平巷只隔了两条街,听着谢府那边传来的丧乐,魏老太太自然而然地谈起了最近轰动整个京城的英国公世子昏迷不醒之事,尤其是今天上午,先是传出谢老太傅病逝,紧跟着谢、陆两家退婚,此时此刻,可能京城的所有百姓都在议论这两家。

    魏娆有些好奇:“祖母,您说说,如果老太傅没死,谢家愿意让六姑娘去冲喜吗?”

    魏老太太:“愿意不愿意不好说,但肯定会答应冲喜。”

    不答应,坏的是整个谢家的名声。

    魏娆想到了素未谋面却早已如雷贯耳的谢六姑娘,还有至今昏迷不醒只能求助于冲喜的陆濯。

    原本与她无关的两个人,因为各种原因,又都有了些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