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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节

      这个人身上有不属于这方世界的气味,韧性与忍性都这般厉害,来历定然不凡。

    恐怕,也是来历命劫的。

    只是……男子看着面前幼崽懵懂的神情,决心还是不与她说这些复杂的事了。

    这人既甘愿与幼崽结下主从契约,也可见其诚心……

    男子叹口气:“你若一定要留下来,也不是没有办法。”

    ……

    室内重归平静。

    沈呦呦默默将绿色晶石装回小布袋,收好后,慢慢在床边坐下。

    谢知涯仍未醒来,可即便是在沉睡中,他眉头仍是蹙着的,嘴唇紧抿,似是很不舒服。

    沈呦呦抬起手,轻轻地在他眉心折痕处擦过,眼泪随着动作倏然流落。

    她回忆着方才与凤凰前辈的对话:

    “除开他所修炼的功法,他身上还带有一味毒,名为蚀骨血毒。”

    “顾名思义,这是一味融于骨血中的毒,阴邪非常。”

    “身怀此毒者,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极致的痛楚。”

    “寻常情况下,中毒者撑不了多久就会疯掉,而他……不知怎么的,竟还尚存着神智。”

    她无法形容在听到这些话时内心的震颤。

    她记得自己问:“无时无刻……哪怕、哪怕是在昏迷吗?”

    答案是【是】。

    所以,即便是现在,即便她想办法让他昏睡了过去,也无法消去他的所承受的疼痛。

    前辈说,“他大概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疼痛,此番煞气暴起,是因神魂上的新伤……”

    习惯疼痛……这是一个比疼痛本身还要可怕的词汇。

    她想起很多个画面。

    难怪他从来不在意身上的各种伤口,难怪他甚至拿自己的手当做武器,难怪他明明双手鲜血淋漓,却还能风轻云淡地和她说“不疼”。

    疼痛盖过疼痛,仍是疼痛。

    所以,那些新添的疼痛,宛若往烈火中添的柴薪,无关痛痒。

    床榻上,谢知涯眼睫颤了颤,眉目逐渐舒缓,似若要醒来。

    沈呦呦慌忙抬袖去擦眼泪。

    谢知涯缓缓睁开了眼,眼神一瞬迷蒙后,随即偏头看向了她。

    “呦呦。”他看见了她红红的眼圈,怔了怔,“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扶着榻,坐起身来,朝她温柔一笑:“只是功法出了些小毛病,不会有影响的。”

    “你不用担心。”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稍显红肿的眼皮,许诺,“不会有下次了。”

    不会有下次,是说下次不会再让她看见么……

    看着他此时露出的温柔笑意,沈呦呦却心头一阵刺痛。

    这是她过往最喜欢、最熟悉的笑容,此刻却宛若锋刃刺破她的心口。

    “你别笑了……”

    沈呦呦声音哽咽,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粒粒滚落。

    “谢知涯,你不要笑了。”

    她甚至宁愿他直接将痛苦展现出来,也不愿意看到他用笑容粉饰一切。

    谢知涯愣了愣,见她哭得这样伤心,慌乱之下,有些手足无措。

    她大概还是被吓到了。

    如此想着,他揽过她,轻柔地抚着她的发梢,安抚一般。

    “可是。”他温柔地哄她,“只要看着呦呦,我就忍不住想笑啊。”

    “所以,呦呦看着我,也应该是高高兴兴的,是不是?”

    见她仍未答话,谢知涯想了想,温声道,“你若是喜欢那些长明灯,等回魔域了,我们也在山岭上点上一片,好不好?”

    想起那盏被放入万千长明灯中的,属于他们的长明灯,沈呦呦吸了吸鼻子,忍住泪意,将他揽紧了一点:“谢知涯……”

    她抬着水泽湿润的眼眸看他,眼神坚定,“你一定一定,会健康长安的。”

    谢知涯怔了怔,不知她为何会突然这样说,但他笑了笑,眼尾微微上挑,弧度清润:“呦呦也会陪着我一起,对吗?”

    沈呦呦心尖颤了颤,垂着眸,轻轻靠着他:“我会一直陪着你。”

    ……

    接下来几日,仍是静好且安然的。

    北邺城离玄天宗很远,镇魔阵破带来的尚未波及到此,可沈呦呦心里明白,这只是迟早的事。

    凤凰属火,她能清晰感受到空气中日渐躁动的火元素,这意味着,天火降临,就是瞬息的事。

    由于法则限制,她并不能将这些说给谢知涯听。

    他或许亦察觉到了些异象,却也默契地没有和她说起。

    他觉得他可以护住她,正如她将要做的一样。

    ……

    天火真正降临前一日,她胸腔内的心脏跳得很快,预兆一般。

    指尖甚至不必感知,便能轻易擦出火花。

    她拉着谢知涯去了城外的花海,正如先前所准备好的一般。

    花海繁茂,自山岭蔓延盛放,暖风拂过,便拂下一片落英,潋滟馥郁。

    躺在柔软草地上,暖意融融的日光照晒着,沈呦呦声音都带了些倦意:“谢知涯,你困吗?”

    她朝他凑近了点,手臂贴着他的手臂,“我们来说说话吧。”

    “嗯。”他尾音上挑,语调慵懒,手穿过她披散的发,轻轻拢着,“我在听。”

    沈呦呦似若思考了一下,看着灰蓝色、微微混浊的天色,偏头看他:“如果、我是说如果,能有一次重生的机会,你会想怎么过呢?”

    谢知涯顿了顿,“重生……意思是,开启一段新生吗?”

    沈呦呦点点下巴:“崭新的,全新的一生。”

    谢知涯耷下眼皮:“没必要。”

    他声音低了点,用手在她后脖颈轻轻捏了捏,“现在就很好了。”

    现在已经很好了。

    沈呦呦怕痒,见他跟撸猫一样捏她,不高兴地推他,气呼呼道:“不行,一定要说新的。”

    她修得圆圆的指甲在他手背上擦过,有点像毛茸茸的爪爪挠过,谢知涯笑了笑:“那就早点变得很厉害,然后去找你。”

    见她眼中情绪闪动,他唇角上扬,补充了一句:“早点找到你,也可以看着你一点,不要让你总犯蠢。”

    沈呦呦瞪大了眼:“胡说。”

    她气汹汹,“我才不蠢,如果不是天道作弊,十个夜九也不够我揍的!”

    谢知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沈呦呦最受不了他这种眼神,生气地凑上去,在他唇角咬了一口:“不许在心里嘲笑我。”

    她牙齿尖尖的,此刻像恼怒的猫儿一样,释放着绵软的怒气。

    谢知涯绷着笑,配合地转过去一点:“要不要对称一点,这边也咬一口。”

    沈呦呦不想和他说话了。

    她生气地把脑袋往他胳膊上一垫,然后闭上眼,仿若睡着了。

    “呦呦?”

    ——她不理他。

    “沈呦呦?”

    ——她还是不理他。

    谢知涯沉默了一下,轻喃一般:“我好像……有点困。”

    沈呦呦眼睫颤了颤,“那你就睡一会呀。”

    谢知涯声调倦意愈浓,“可是……”

    沈呦呦跟着他重复:“可是?”

    谢知涯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而是握着她的肩,轻声问,“你不会骗我的,是不是?”

    沈呦呦眼睫颤得愈发厉害,“我不会。”

    她声音轻得仿佛瞬刻就没入风里,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的。”

    谢知涯仿若安心了一点,握着她肩膀的手松了些,整个人慢慢地、慢慢地就舒缓下来。

    他沉睡了过去。

    一直待他呼吸逐渐均匀,气息逐渐平稳,沈呦呦才小心拨开他的手,缓缓站起身来。

    她拂落身上沾的花瓣与碎草,看着闭眸静躺在地的谢知涯,下意识攥紧了手。

    他明明猜到了,却一直配合着她,直到最后,怎么都抵御不住困倦了,才忍不住问了她。

    向她要一个许诺。

    可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