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整个镇政府家属楼都发觉了不一样。钱择从每天一回家就会竖起耳朵听姜镇长的咆哮表演。以前是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年年岁岁不停休。这连着过了一个月居然都没听见姜无心暴跳如雷。辣眼睛的是，那两个晚上回一个家，但白天从不一起肩并肩出门的姜镇长和李会计，现在居然有了夫妻之间的温馨，两人居然上班一起出门，下班等着一起回家，最令人不可思议的事，两人居然有说有笑。

    刚开始是肩并肩走，后来发展到了手挽手，再后来，居然一起出去散步。再后来，拒绝回家的孩子回来了一个，然后的然后，另外两个孩子也回了。最让大家感到失落的是，那种家庭暴力战争居然就此戛然而止了。你说气人不气人？看了二十多年的戏呢，天天开演，这突然罢演了，谁能不失落失望失神？

    以前谁家不幸福都拿姜镇长家来做参照物，现在谁家幸福就以姜镇长家为参照。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大家不敢去问姜镇长，就都去找李会计取经。

    李会计道：“我教育了他一辈子，他听不进一句。郝书记他们一个圈子里的人聊几次天，他就反省了自己的错误，然后自己主动改正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郝书记的圈子？”

    “是啊，郝书记的圈子里有个杨司令，还有个赵英雄，都是参加过抗战的，思想过硬。听我家老姜说，道德和作风有问题的人，进不了他们的圈子，考核得可严了。朵岭超市和朵岭建筑公司都是郝书记名下的，他选人都是要过政审关的，赌博的不要，挑事拨非的不要，在外面瞎搞的不要，连打老婆的都不要，反正总而言之，之而言总，就是要各方面都符合炎黄儿女的传统美德才行。”

    郝星得到小蚊子传回来的消息，说姜无心彻底转性了，论公，朵岭自来水正在闷头紧锣密鼓的进行；于私，他再也不打骂妻子了，连儿女都回家了。

    她有些愕然，这世界上的人，还真不能用好和坏来区分，好人也有犯错的时候，但并不妨碍他依然是好人；坏人也有善良的一面，虽然抵消不了他的恶，但能看到善的一面，也足够感动人。

    如果说姜无心刚开始靠近郝书记是带着功利的，但经过一个多月的交往之后，他发觉自己很喜欢和他们打交道，跟他们一起打交道心里舒服，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谄媚没有恐惧，有的是大家在一起下棋聊天的开怀大笑。最重要的是，近朱者赤，他懂得了反省，修改了自己的工作错误和生活错误，他进步了，脱胎换骨了。当好人的感觉真好啊。

    “姜镇长，听说您暗地里在为朵岭做好事呢？”郝星对姜无心还是辩证地看，改变水源的工作都开始了一个月了，镇长几乎天天来玩一下，居然没有透露出来，这就有些难得了，干坏事藏着掖着，可以理解，怕被人骂呗；但做好事闷声不响，就很让人刮目相看了，哪怕是改错，郝星还是肯定他。所以瞅着干爹在和他走棋的时候提起来，指着表扬表扬人家。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做好事？没有啊。”姜无心冷不丁听到表扬，有些迷糊。

    “您不是在引长江水进朵岭吗？这不是为朵岭人民做好事？”郝星问。

    “引长江水进朵岭？”

    杨司令一问，姜无心的一颗心就悬起来老高，一脸委屈地望着郝星，郝星莞尔一笑道：“是这样的，朵岭的自来水呢，水质不算太好，姜镇长听说了，就立马拿出方案，开始动工，将长江水引进来。”

    “长江水引进朵岭，这是好事啊，但路途有些远，水费可别比江城高，百姓吃不起就不好了。”

    “和以前一样，不会比江城高，吃水关心到人民的生活质量，是国计民生的大事，保证比江城水价便宜一毛钱。”

    杨怀权点点头，道：“就是朵岭人民的收入水平不能和江城人民比，改善他们的条件，但一定不能增加他们的负担。”

    “不增加负担，不增加负担。”

    郝星怕干爹误会姜镇长是劳民伤财，连忙道：“朵岭现在用的自来水呀，是地下水，含有碳酸钙，长时间饮用对身体有伤害。姜镇长这是做了件大好事呢。”

    这一解释，把姜无心吓得差点灵魂出窍，要是杨司令追究起始作俑者来，他不是要陷入万劫不复？一脸无奈地看着郝星。之所以不提自己正在换水源，就是怕大家此刻饮水思源，以前致病源头的肇始者也是他呀。只能在心中念阿弥陀佛，提什么都不要提自来水的事，太危险。正面的表扬很可能导致负面的批评。

    郝星也有同样的担心，别帮人不成，反害人，背离了初衷，连忙加了一句，道：“爸，姜镇长一心为民，您是不是得表扬表扬？”

    “嗯，嗯，嗯，对，丫头提醒得对，是值得表扬，没看出来，姜镇长还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杨怀权第一次发出邀请，姜无心高兴得差点手舞足蹈，但又有隐忧。

    千万的千万，不要提到自来水的问题了啊，小心脏受不了惊吓呀。

    姜无心不是一个笨人，脑子转得特别快，发觉每次弄得他心惊胆战的是郝星这个丫头，但在杨司令面前说好话的也是这丫头，而且杨司令对她说的话，觉得句句都是金玉良言，言听计从。所以吃饭之前，他冲郝星连连作揖道：“闺女，求求你了，吃饭的时候，帮我控控场，千万不要再提自来水的话题了，再提我的这颗心脏就承受不了了。”

    对于有错就改的人，是要表扬的，而且他的转变像过山车一样，速度来得飞快，郝星对他怎么看怎么顺眼，开玩笑道：“哟，姜镇长这是为整个朵岭人民谋福利，还不想留名呢，这种高风亮节，真是让我们小辈佩服啊。”

    姜无心继续作揖道：“你姜叔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至于理由，说起来惭愧呀，地下水的事，就是我的决定，我只是在改错而已。反正算叔厚着脸皮求你了，别再提自来水的事，你一提，我的心脏跳得就收不了缰，真的，闺女，做做好事，以后碰上这话题，就帮我岔开。”

    郝星笑了，心想，也对，这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就别指望表扬了，就让他默默地改了吧，功过相抵。

    这结果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