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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谢宁背对着王桓坐在床边,垂头睨着手上白瓷碗,碗里还有棕黑色药渣残留在底。

    王桓靠在床倚,沉沉地看着谢宁的后背,莫名浅笑,不过一年没见,谢宁的确长大了。

    一年前在庆律寺暗黑牢房中的自己已是血肉模糊,半死不活,那日谢宁只身独闯庆律寺,将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带回府上。

    那时躺在谢宁床上的王桓已经奄奄一息,谢宁想要帮他将身上那件被血色浸染的单衣取下,可因血已凝固,伤口上的布料已经被褐血粘于肉上,每每揭开,伤口同时被再次撕裂,细血渗出。

    王桓虽然半醒,但一直没有出声,脸上也不带丝毫疼痛之状,反倒是谢宁竟是一点看不下去,三番四次尝试,终是下不了手,不耐烦地唤来侍从,自己便转身不看。

    谢宁背对着王桓站在床边,双手负在身后。

    王桓稍稍回神,睁眼之际只看到谢宁背影浑身颤抖,那侍从的手刚碰到自己衣服,谢宁又忽然转身,怒声将那正不知该从何下手的侍从赶走,接着又坐到床上,神色紧张地凝视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将衣料撕开。

    王桓那时已渐渐陷入昏迷,可是他隐约记得,谢宁温热的泪水不停地落在自己脸上,很快却又变凉。

    如今一年过去,谢宁长大了,这个背影,是不会再颤抖了。

    只是王桓知道,这个背影以后还会更加坚强,更加麻木,甚至更加不仁。

    每逢忆及旧事,过去和现实的叠加让他莫名贪得一丝空虚,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谢宁后背,却在触到一瞬,谢宁身体猛地僵硬地震了一下。

    谢宁震的那么一下子,却震到王桓心里去。

    王桓勉强笑了笑,手指在谢宁背后轻轻划圈,柔声说:“您打小就是这样,每次明明是在生我的气,偏要说是在生自己的气,就这点,小王爷真是一点没变。”

    谢宁握碗的手越发抓紧,沉声斥道:“手别乱动,冷就塞回到被子里。”

    王桓嘴角微提,眼尾掠过一丝轻堂,心中竟一瞬起了玩意,原本放在谢宁后背的手更是滑到他腰间,另一只手按在床上,吃力地支撑着自己将身体靠到谢宁后背,在他耳边昏昏沉沉地说:“小王爷,您看在我这身子不爽的份上,不要再生我气了好不好,我这不就已经回来了嘛...”

    王桓话还没说完,耳边只传来“啪嗒”一声瓷碗落地的声音,谢宁忽然转身,一手抵在王桓头上,一手将他用力按在床上。

    而后侧着半个身子撑着靠在王桓身上,眉心紧蹙地盯着王桓双眼半晌,语音微怒地说:“别动!”

    谢宁的脸几乎贴在王桓脸上,沉重的鼻息轻扫在王桓脸上,王桓笑笑,被谢宁压在身下的手再次爬到谢宁腰间,如水般凝视着谢宁双眼,轻声说:“小王爷,您靠得如此亲近,是想要做什么?”

    谢宁脸上顿时泛起通红,他方才抵在王桓头上怕他躺下会撞到床倚的手摹地将王桓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拿下,用力按在床上,紧紧地盯着王桓,低声喝道:“你给我闭嘴,安分躺好!”

    谢宁怒视王桓,王桓却懒洋洋地睨着谢宁,嘴角只带笑意。

    片刻,谢宁正想起身,王桓却忽然在谢宁脖子边上轻声说:“小王爷陪我躺会儿可好?我冷。”

    谢宁心中虽烦躁,却耐不过王桓眼神柔情似水,只好侧身躺在王桓身边,单手替他将毯子盖好,王桓心满意足地往他身边靠去,合上眼,懒懒地说:“小王爷可是有心事了?”

    此间一瞬万籁俱寂,只有门口黄狗几声吠鸣。

    谢宁平躺着,目光沉沉地盯着屋梁,许久后,才慢道:“文昕一直在怀疑你。”

    王桓双眼紧闭,谢宁的话钻到他耳里,他眼皮蓦然跳了跳,没有说话,却又往谢宁身上靠近一些,若无其事地说:“小王爷您呢?您也怀疑我吗?”

    谢宁微微皱眉,沉思片刻后,才说:“你为什么回来?”

    王桓睁开眼,眼角横过一丝冷光,又合上眼,缓缓说:“在下说过,思你念你,便回来了。”

    谢宁又说:“那你跟我回淮南。”

    王桓故作潇洒地说:“怡都繁华热闹,不挺好的吗?”

    谢宁猛然转身,盯着王桓,厉声又问:“我只问你,若我现在要走,你跟不跟我?”

    王桓闭着眼,轻笑道:“跟。”

    谢宁方才悬起的心才慢慢放下,他重新躺平在床上,王桓却再次靠近,将下巴磕在他肩上,亲昵地柔声说:“可是就这样,不也很好吗?”

    王桓说话气若游丝,手慢慢移到谢宁肋骨处,轻轻放着,没有一丝力气。

    谢宁骤然坐起,王桓的手便落回到床上,谢宁努力定了定神,冷声说:“我去给火炉添点柴,你睡好,别乱动。”

    谢宁说着便站起身,还不忘回头帮王桓盖好毯子才往外走去。

    王桓看着谢宁逃逸般地离开,嘴上挂不住笑容,可笑着笑着,却凝固起来。

    谢宁用火钳掀了掀火炉里的木炭,又加了点柴火,末了还仔细地将火炉靠近王桓一些。

    功夫做完后,他回头看了王桓一眼,只见他已经侧身合眼睡去。

    王桓睡得安宁,他竟看得入神。

    谢宁不禁想起小时候,王桓时常到自己府上玩,晚了便在他府上过夜,与自己同卧一床。

    小时候的二人总有说不完的话题,王桓在床上没有一刻钟能停下来,不过比自己年长四岁,却总能滔滔不绝地给自己说尽天下河山。

    从文人轶事,到市井鸡毛,从南海异域,到西北柔化,他无一不晓,娓娓道来,时不时还会站在床上手舞足蹈地将情景演绎一番,自己则拍手叫好,每次都会将谢蓁蓁引来,当谢蓁蓁吵着嚷着推开门时,王桓总会将自己抱在臂弯下,二人一起躲在被子里。

    他从未见过王桓这般安宁地躺在床上入睡。

    谢宁看着,觉得这样也好,好像这样子的王桓便不会跑了,可是看着他那瘦弱的身体苍白的脸面,又觉得心疼,好像这样也不好,就像自己始终还是会失去他。

    谢宁凝视许久,方才身上涌起的火热慢慢消逝,他从桌上拾起长刀,慢慢走到院子里,长刀出鞘,在日光下凛冽。

    谢宁这把长刀是当年十二生辰时先帝所赠的。

    文帝当时笑着问他,你想取何名。谢宁在余光扫过正坐在一旁默默看着自己的王桓,王桓身上红袍冉冉,谢宁没有片刻思考,回道:“红帱。”

    谢宁一手握刀鞘,一手举长刀,骤然纵身一跃。

    长刀舞尽红梅落,公子雪前刺遥山。

    王桓缓缓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却能在朦胧之中识别出谢宁在园中舞刀。

    这一招一式,都是王桓教他的。

    遥山刀法,是当年他父亲将他送到江上遥山佘太师处习武时学来的。后来他回到怡都,谢宁只见他舞了一次,便拉着自己衣摆苦苦哀求让自己教他。

    当年花前月下,小王桓贴在小谢宁身后,一招一式,一弹一跳,谢宁都是从王桓手心里学会的。

    王桓远远注视着谢宁身姿矫健,英容无双,斩落梅花,挑起白雪,他只一身玄色单衣,在这红白之间游刃有余。

    半晌,王桓终是又合上了眼,兴许是方才双眼一直紧盯着,合上的时候竟觉得分分刺痛,泪水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只是当年,谢宁每次舞刀的时候,身后都会有一位红衣人,手把名剑赤子,配合他刀光剑影。

    傍晚,夕阳西下,一片晚霞荡漾在天边,王桓喝过药后终究还是昏沉睡了一下午,谢宁正坐在胡床前的茶几边上看书。

    直到青樽提着一篮子菜走进院子,他才回头看了还在熟睡中的王桓一眼,起身便离开。

    青樽路过谢宁微微颔首,谢宁淡然道:“好好照料,若有事,可到淮南王府寻我。”

    青樽连连点头,谢宁离开回府。

    当晚入夜,寒风湿冷,月光皎洁却被无处而来的愁云遮盖,地上雾气浓浓。

    王桓吃过晚饭,正倚在炕上看书卷,青樽将手炉递给王桓后,便要到火炉去添木炭,王桓斜睨他一眼,说:“不用添了,下午知行走前又添了一次,我看今晚会有雪,你早些回家吧。”

    青樽检查一遍火炉后,不太放心地看向王桓,担忧地问:“公子你可有见哪里不爽快吗?要不要我先请祁大夫再来一趟,不然等会儿我回去了你要有什么事儿又没人知道了...”

    王桓微微笑笑,说:“行啦,回去吧,祁缘的针法还是有用的,起码你明天再来之前我保证不会有事,不过你再不回去,你母亲就真的得担心了。”

    青樽再三叮嘱后,还是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府宅。

    王桓只看着手上书卷,直到听见青樽脚步声离开小巷,他才将书卷放下,蓦然看着前方。

    须臾,外面胡八街上忽然传来几声突兀而焦躁不安的连续狗吠,王桓重新拾起书卷,面无表情地看着。

    夜黑风高,胡八街上只听到寒风瑟瑟,空无一人。

    一只黄狗正四脚站在曾经沅陵侯府门前,对着那扇被两道黄纸封起,已经结了蛛网的大门疯狂吠叫。

    刚收铺的胡屠户手上各提着一抽五花肉正好路过,他用手背拢了拢衣襟,瞥了一眼那一直狂吠不止的黄狗,暗暗骂了句:“这还真是那流氓的家,这人都早死了,还能把疯狗引来乱吠。”说着正要疾步离开。

    谁知沅陵侯府那两扇大门后忽然传来一道剧烈的撞击声响,黄狗叫猛地后退两步,半晌后却吠得更加焦灼。

    胡屠户心里一惊,蓦地停下脚步看去,只见大门没有丝毫动静,只有那黄狗在不停走动,他唾了一口,闷闷骂道:“真他娘的晦气!”

    说着正要继续离开,而这时那两扇木门骤然剧烈抖动,胡屠户正要破口而骂,回头之际却吓的一身冷汗,猛然撒腿就跑。

    那两扇早已掉漆的木门,竟被从里面不断撞击,就像这门里锁着无数的人,正用力地想要推开这门,那门岌岌可危,里面还不断传出幽怨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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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又一个权谋脑洞,衣冠禽兽疯狗x斯文败类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