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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她其实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那猜测实在过于荒诞,她不愿承认。现在苏徽主动要说,她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回答她的是一记催眠喷雾。

    关键时候,果然还是科技的力量靠谱。苏徽无奈的想道。

    危机解除,但他轻松不起来。女装大佬不是好当的,简简单单换身衣服变不成女人,他现在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很危险,早晚有天要出事。

    而且这种喷雾,在二十三世纪用于军方.审讯,对人体无害,可是效力不一定好,意志坚定的人不会长期被催眠所影响,这让苏徽有些担心。

    在回住宅的一路上,苏徽都在和ai交流,ai劝他干脆放弃这一次观测,直接回到二十三世纪算了。

    现阶段的历史进程已经发生改变,最稳妥的处理方式就是立刻撤离。ai用平稳的机械音告诉他。

    苏徽没说话,还在犹豫。

    ai又说:至少该将历史进程改变的事情报告给二十三世纪的相关工作人员。

    接着它又说: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建议撤离。

    苏徽这时才幽幽开口:“你顾虑的这些,我都心里有数。历史进程改变的事情,我已经写成报告发送回去了。可是……”

    再三纠结之后,他又说:“算了,没有什么可是。等到二十三世纪那边什么时候出通知了,我就回去吧。”

    走了几步之后,他又说:“真的不能再留几天么?”

    ai:……

    搞学术研究的,无论是哪一行业,凡是登临到一定高度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偏执。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聪明的人都是疯子。

    人类的进步有时候正是靠着这群疯子的执着与大胆推动的,但更多时候,偏执只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

    因此ai冷冷的告诉他:不能。

    苏徽不再反驳什么了,第一次来到夏朝时,他死活不肯走,最后甚至惊动了军部。这一次苏徽已经学乖了,知道自己一介书生,什么也反抗不了。

    嘉禾居住的行宫修建于宣府地势最高的地方,从顶层的宫殿往下,有一重重的长廊曲折迂回的盘旋。苏徽趴在栏杆上向下眺望,可以看见旌旗猎猎。将士铿锵的脚步激起扬尘,这会没有风了,冷阳从云端刺下,俯瞰人世间。

    “我有些理解那个小姑娘为什么不惜代价,哪怕装疯卖傻都一定要来这里。”他忽然说道:“宣府,的确是个和北京城完全不同的地方。如果我是她,我也想要来这里建立一番功业,如同父辈一样,靠着双手杀出一条血路来。只有这样挣得的皇权,才足够安稳。她和那些守成之君不一样,她的即位是这个时代之下妥协的产物,正因如此,所以要付十倍、百倍的努力让世人认可。但这过程,应该会很辛苦吧……”

    他伸出手去,像是要抓住金阳,“真想看着跌她在这里指挥将士痛击敌军,像个战士一样披坚执锐,率领着属于她的千军万马——那一幕一定能让人热血沸腾。”

    可是最终她还是失败了——ai提醒道。

    未来并没有改变,这说明她现在所作出的一切努力都会作废。你最好不要期待什么。ai又说。

    苏徽默默缩回了那只手,说:“哦。”

    不过也要告诉你一件好消息。时空传送不是一件容易事,我刚刚收到消息,因为设备还在试验阶段,似乎出了一些故障。恭喜你还可以在你的女皇身边多留几天。ai转而用欢快的语气说道。

    它在苏徽面前称呼嘉禾为“你的女皇”,多少带着些戏谑的意味。而苏徽没有在意这些,他保持着远眺的姿势没变,无精打采的又说了一个“哦”字。

    第105章 、

    荣靖在荒原中的一块巨石上坐下,看着天穹之下无边无际的枯黄草木,解开腰间的酒壶,仰头给自己狠狠的灌了一口。

    烈酒入喉之后用不了多久,浑身上下都暖了。眼下她已经出了边关,距大同约有百里。寒风萧瑟,阴云积压,过会大概会下雪。如果不喝酒,就没有办法驱散那彻骨的严寒。

    长业二十年,荣靖最初行军打仗的时候还喝不惯过于灼辣的浑酒,倒不是酒量不好,而是那时她心中还存有着贵胄的倨傲,看不上那些喝的醉醺醺后懒散又邋遢的兵卒,认为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会使人无法保持清醒与理智,理应在军中被禁止。直到碰上寒冬,冰天雪地之中裹再厚毛皮也于事无补,身边的老兵嬉笑着给这位灰头土脸的金枝玉叶递上一壶民间土法酿造的烧刀子,她用冻得瑟瑟发抖接过,学着他们一样仰头大口灌下,霎时间脏腑之中好像燃起了一团火。

    那个冬天,他们就靠着酒和从敌人手中劫掠来的兽皮撑了过去。

    后来她成婚,她那个安静文秀的丈夫听她说起了这段往事,低头怅然良久,说她受苦了。荣靖反倒不以为然,笑着对杜榛说,“你忘了我们的童年么?那时候战乱四起,你我流离不定,所受的苦楚远胜于今日不知多少倍,才过去多少年,区区冻饿何至于就到了受不了的程度?”

    杜榛凝望着她,眼中有让她感到不适的怜惜,他说:“你最苦。”

    这句也是实话,杜榛幼年时父母皆在身畔予他庇护,夫妇二人心疼子嗣,乱世求生不易,他们夫妇二人却凡是得到了什么好的,总要先给几个儿子。

    荣靖不一样。她的父亲常年领兵出征,母亲也有自己的事情,不能将她带在身旁。有年他们的军队路过一座才被劫掠过的城镇,那座城池也不知是被那一路的军队给屠了,四处都是残尸和干涸的血液。

    而那些死状惨烈的,大多都是女人。年幼的荣靖那时被一名副将抱着骑在马上,军中的大老粗见惯了杀戮,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避讳的,还只五六岁的荣靖睁大了眼睛看着死去的人们,问:“为什么这些女人都死了?”

    副将满不在乎的说:“因为她们跑不快、提不起刀,所以就死了。”

    那日之后荣靖忽然找到了自己的父亲,说她想要学着用刀。

    她的父亲同意了,不但同意,还让她作为侍童跟在郑牧身边。这样的决意当时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满与震惊,包括郑牧在内的武将和幕僚们都纷纷进言说,女公子何等娇贵,我们这些男人不能为她挣得绫罗绸缎和珠宝就已经足够惭愧,怎能让她和我们一同在战场上受苦呢?

    倒是作为生母的杜银钗没有反对丈夫的决定,反而说:“乱世一把大火烧来,无论是园林中的牡丹还是路边的苜蓿,都只能被烧成灰烬。嘉音是个女孩,娇贵不娇贵另说,但必然是脆弱且容易被人觊觎的。我不愿她将来身陷险境之时只能哭着等死,宁可她此刻多受些苦,也要在日后有提剑斩杀恶贼的勇气。”

    于是就这样,当年还懵懵懂懂的荣靖跟在后来名震九州的郑牧身边学习。她的父亲既然是让她作为侍童跟随在郑牧身边,那么自然不止是希望郑牧教她几招拳脚功夫就完事,当时有不少人都猜,他是因为婚后多年迟迟未有儿子,所以想要培养女儿。

    不管怎样,周嘉音和杜榛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杜榛的童年是远离前线的深院高墙、是父亲绞尽脑汁从各地贩运来的丝绸白银、是西洋人送来的新奇玩意儿;而杜银钗的童年,是一次又一次的严苛训练,是深奥复杂的兵书阵法,是小小年纪亲上战场时所见到的烽火硝烟。

    荣靖脸上的伤疤狰狞可怖,但实际上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多不胜数。她在军旅之中,听着马蹄声声、看着金戈交错,一眨眼就成了少女。

    她跟在郑牧身边学到的不仅是提剑握刀,还有战术与谋略以及统御兵马的本事。若干年后她的父亲在亲征的路上暴亡,荣靖作为他的长女接管了他指挥的军队,击鼓召集将士,在誓师大会上以酒祭奠亡父,说必会达成他的遗愿,捍卫江山太平。

    有将领因皇帝之死而心生颓然,说,群狼失其主,便失斗志,纷纷然如散沙。

    荣靖指着自己,说:“今日尔等可奉我为主。”

    以她的阅历,其实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久经沙场的老兵,郑牧是她的师父,夏朝现有的军队不少都由过去开国时的兵马改编而成,他们有些是郑牧的部下,有些甚至就是看着荣靖长大的人。再加上当时情况危急,荣靖以绝对强势的态度接管三军,竟也没有多少人反对。

    后来那三年,荣靖也的确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三年时间里,她过去所学到的一切东西都被完美的运用到了战场上。足以让一大群的将士自发的聚集在她的身边,心甘情愿的奉她为主。荣靖卸去兵职回到京城的时候,他们中有不少人都是不满的。如今胡寇南下,荣靖再度领兵挂帅,这些人倒比自己得了军功还要高兴。

    军中对荣靖的称呼不是长公主,而是将军。有斥候疾奔而来,大声说:“禀报将军!前方三十里,发现敌军踪迹!”

    在草原上想要侦查敌情,就算有再好的西洋望远镜都没用,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坐骑的粪便、马蹄的痕迹来寻找敌方的大军。

    荣靖现在就带着五万的军队跋涉在大同以北的荒原之中,她得到的军情是说,胡人有意突袭大同。但荣靖向来不喜欢被动的防守,她亲自率领着军队从大同出发,意图伏击胡人。

    在听完斥候报道之后,荣靖点头,按着腰间佩剑下令,“稍作休整,一刻钟之后,继续出发。”

    她的嗓音比一般女子要低哑,发号施令的时候更显沉稳,脸上的伤疤在京城会吓得那些故作娇弱的小姐们低声惊呼连连,但在战场上,越是狰狞可怖的,反倒越值得崇敬。将士对她的爱戴与她的容貌无关,只在于她能不能带着他们大获全胜。

    又对身边的幕僚说:“拿地图来。”

    地图送来之后,她沉思许久,用笔在图上勾出了敌方的行军路线。

    “快下雪了……”她抬头,看了眼越发阴沉的天空。

    雪天会对行军造成极大的影响,更有可能会让他们失去敌方的行踪。今年天公不作美,入冬的时间比往年要走。

    “将军。”最受她器重的幕僚说:“若真碰上大雪,我等不妨退回大同城,以逸待劳。”

    “不□□靖一口回绝,“你怎知胡人一定会袭击大同,他们万一直奔宣府而去,那陛下就会有生命之危。眼下胡人或许还以为咱们的皇帝陛下自北京城内高高坐着,可万一让他们知道了皇帝就在边关,那不疯了一般的冲过来抢?想想明时的土木堡之变,一个皇帝多值钱你该知道。”

    “那我们可以带兵前往宣府。”

    “假如我们去了宣府之后,他们又前去大同呢?又或者他们不去大同,而随意的袭往任意边镇呢?解决他们的最好办法,就是在半道伏击他们,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幕僚欲言又止。

    荣靖瞥了他一眼,“有什么话想讲就说吧。”

    幕僚四下环顾,见无人靠近荣靖,方低声说道:“土木堡虽然使明朝几近重蹈北宋靖康覆辙,然在那之后朱氏国祚可还是又绵延了百余年。”

    明英宗在被瓦剌俘虏之后,于谦死守北京,朝臣将英宗之弟朱祁钰扶上皇位,是为明代宗。故而土木堡之危得以化解。

    幕僚这句话是在暗示她,为了权位,不妨坐视宣府陷入危难。当今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从北京冲出来,跑到宣府这样一个充满了厮杀和动荡的地方,那么就让她去死好了。她来做昏庸而又倒霉的明英宗,荣靖去做力挽狂澜匡扶社稷明代宗。

    这样一番话暗示的何其露骨,荣靖不可能没听懂。而她只是抬头望着浩瀚苍穹缄默,云层之后冬阳黯淡,她微微眯了眯眼,专心的听着风声呼啸耳畔的声音。

    这是最近一段时间的天气预报——ai调出了一张图表显现在苏徽面前。

    因为在这个时代没有卫星,我只能根据风向、湿度等一系列数据分析。未来三到五天会有强势寒流南下,预计将带来大幅度降温,伴随而来暴雪。之后是大雾天气,能见度尚不能推算……但根据史料记载,端和三年的这场大雾,会直接影响到行军进程。ai又说。

    苏徽盯着眼前投影出来的图表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呆,“这样看来……很不利。”

    没错。ai说。

    “所以……”

    在苏徽还没说完话的时候,ai道:所以我劝你抓紧时间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苏:我不(来自学者的叛逆与倔强)

    第106章 、

    嘉禾已经一连许多天没有睡好了。

    她如今待在宣府,作为皇帝留在边关的危险她不是想不到。寻常士卒在前线战死后尚且会有亲族哀恸,皇帝若是驾崩于宣府……

    荣靖大概能够接替她登基称帝,朝臣们已经接受了一个女皇,想来不会介意再接受第二个。

    不过她要是就这么死了,想来史书上留下的名声不会多好听。

    她一边胡思乱想着这些事情,一边将宣府的将领召集到面前,商议城防之事。

    五天前从朔北而来的寒风带来了一场猛烈的暴风雪,雪停之后过了几天,又起了浓密的大雾。宣府的粮草和过冬的炭火、衣装储备都不成问题,可眼下最让人害怕的事情,是他们失去了胡人的行踪。

    散落在草原之上的斥候因恶劣的气候陡然间失去了对敌军动向的掌控,最后一次送回来的情报告诉嘉禾,他们已逼近边关沿线百里的地方。

    按照行程来计算,他们应该已经兵临大同城下,然而他们却仿佛在雾中突然消失了一般,怎么也找不到踪迹。

    “长公主那边情况如何了?”嘉禾问道:“她抽调走了大同的精锐深入漠北,然后呢?”

    “长公主率领的那支军队,也消失不见了。”

    嘉禾只觉得头有些晕,她扭头看向窗外,窗外是一片幽深的白,白雪、白雾、阴沉灰白的云翳。再过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还要挂着吊丧的白幡——想到这里她认命一般自嘲的笑笑。

    “加强巡防。”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在下令,“敌军还未有任何动向,宣府眼下风平浪静。可朕命令你们,现在就当宣府已经进入了战时,巡逻的卫兵由每日三班改换为五班,城门紧闭严禁擅离,粮仓、贮藏火.器的地方,全部增派人手。还有,传朕旨意,再增调一批军队前来边关。”

    嘉禾这时已经预感到了危险,她从未上过战场,出世之后天下已经差不多太平了,她儿时缩在父母的怀中听他们说起过去征战四方的岁月,心中只觉得好奇,却不明白身临战场是怎样的感受。现在她稍微有些懂了。在宣府,吸进肺中的每一口气,都沾染着冰冷的铁锈味,时间久了,整个人仿佛要被冻住。四肢麻木的时候,心跳声却一下比一下激烈,就像是战鼓在擂动,思维则是紧绷成了弓弦。

    “陛下,现在撤回北京还来得及。”苏徽找到嘉禾,心急如焚的劝她离开,“打仗需要天时地利人和,陛下您看看窗外的天气,觉得我们还有天时么?我倒不是说这一战我们必输无疑。可是陛下,万一真出了什么岔子,北京总比宣府要安全。”

    这是苏徽少有的强势一面,以往苏徽害怕干扰到历史进程,于是总一副没什么主见的样子,嘉禾说什么他听什么,这一次却是矜持让嘉禾离开宣府。

    苏徽脑内的ai则持续装死,反正历史已经改变了,它好像也没必要守卫什么“正确”的历史了。这些天来无论是苏徽还是它都处于惊慌外加懵逼的状态,他们完全弄不清他们在名为“历史”的长河中究竟漂流到了哪一段,发送给二十三世纪科研部的信件已经说明了他们眼下遇到的情况,然而可怕的是,他们迟迟没有收到回复。

    苏徽于是试着与时空穿梭组的成员进行直接通话——他在当初来宣府的路上还能正常无碍的联络到他们。可是现在……

    现在不知为什么,信号非常不好。

    不是联系不到二十三世纪,苏徽诞生的二十三世纪依然存在,能够与他们进行通讯,然而就是通讯画面模糊不清,信号时有时无,他们说是因为尚在实验中的设备出了问题,过一阵子就能修好,叫苏徽不要担心,然后就没当回事的关掉了通话,只留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的苏徽望着投影消失的方向发呆。

    在这种情况下ai不得不佩服苏徽的心理素质不错——虽然他这未必是心理素质好,而是天生迟钝不知道害怕。换了别的研究员早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情绪崩溃了,苏徽居然还有闲心去管惠敏帝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