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莎只匆匆扫过一眼，就收回了眼神。

    一旁的牧师注意到了，并没有呵斥她，反而温柔一笑：“很了不起，是吧？不用紧张，明天你就能近距离观赏了。这是神光，神明诞生之处遗留的神迹。在那以后，每次神明都是踩着这道光，从神界来到我们的世界。”

    “多谢大人指教。”

    “那么我就送到这里了。大主教正在神堂里等着你，你自己进去吧。”

    “是的，大人。”

    在牧师的注视下，艾尔莎慢慢走进神堂。

    高约十米，面积足有上百平的洁净神堂中，只站了一个白袍人。

    艾尔莎先是看见对方脸上的黄金面具，心中一紧。

    而后，她注意到面具上方的银白色短发，这才松了口气。

    不出她所料，这位大主教看见她以后，立刻摘下面具，露出艾尔莎熟悉的那张俊脸：“陛下！没想到你真的成了祭品！”

    “……要接触神明，除了教会核心人员，就只有这个身份最方便了吧。”

    “确实。”莱斯特点点头，“我在筛选过一遍总部成员，确定您不在其中后就猜到了。我这几天一直关注着祭殿那边的情况，您一来，我就确定了，马上派人请你过来。”

    “那么，拉斐尔的确就是神明了。”艾尔莎长吐一口气，“明天的主祭节，是什么流程？先转化成天使还是先请神明享用祭品？你这个大主教会在场吗？”

    莱斯特微微一笑：“先是神明降临，然后在神明的恩典下，赐予一部分祭品成为神使的资格。我这位‘神之子’，当然要全程在场。”

    “那好。到时候就由我先……”

    “不！陛下！”莱斯特出人意料地抢过话头，“应该先由我动手。如果我失败了，再由您来。因为我的本体在您那里，就算我‘死亡’，您依然能用我的本体碰触到拉斐尔的灵魂。”

    艾尔莎沉默。

    莱斯特不得不笑着补充道：“这只是计划b。要是一切顺利，不用您动手，我就能为您解决敌人。”

    “就算不顺利，你也不会死。”

    这次沉默的人轮到莱斯特。

    “那我提议计划c。我们同时动手，这样还能提高成功率。”

    莱斯特重新笑了起来：“如果我坚持计划b呢？”

    “你是陛下还是我是？”艾尔莎没笑，直接抬起下巴反问。

    莱斯特叹了口气：“好吧。那就只能谨遵陛下御令了。”

    艾尔莎松了口气。

    虽然她还是怀疑，到时候莱斯特会不顾她的命令先一步出手，但她决定，到时候会同时盯紧他跟拉斐尔——只要有机会，她也会抢先动手。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都清楚对方的打算，却不再开口。

    艾尔莎重新回到了祭殿之中。

    第八次主祭节注定是光明历上最不平凡的一次主祭日。

    祭典开头，一切如常。

    无论是大主教宣读神义、赞颂神明，还是所有祭品、牧师和天使跪下祈求神明降临，都跟前七次主祭节没什么两样。

    就连从神光中走出的神明，也像教会宣传的那般，耀眼、灿烂、辉煌、不可直视。

    后面几个形容词，都是物理意义上的——

    从光柱中走出的人形生物，背后像插了根管子一样跟光柱相连，身上也像是被充能一样，浑身上下充满烈阳般耀眼的炽光。

    这种炽光，让正常人完全没法用肉眼去看它。

    就算只是用眼角余光一扫而过，眼前都会长时间留下七彩的眩光幻影。

    因此，除了天使，无论是牧师还是圣骑士亦或者是祭品，所有人都下意识闭眼低头。

    而本该无知无觉的天使，也在某个意识的操控下统一垂下脑袋，以示对神明的恭敬。

    这样一来，除了唯一站着的“神明”，在场其他人纷纷俯首称臣。

    趁着这个机会，艾尔莎微微抬头给莱斯特使了个眼色，后者犹豫一瞬，还是在她动作时，跟着行动！

    两人中的一人攻向发着光的“神明”，一人砍向神明背后的光柱。

    当暗元素组成的黑色长剑斩断“神光”的同时，黑暗镰刀也砍中“神明”本身。

    随着一声说不出来的闷响，一道冲击波向四周扩散。

    无形的伟力推平周围建筑，掀飞包括莱斯特在内所有人，唯有艾尔莎伫立不动——

    镰刀融进了发光人形的体内。

    她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倾，手指和光晕最外围相触。

    然后，两者就再无法分离——在接触的瞬间，大量暗元素从艾尔莎指尖绽放，花一样在发光人形上盛开。

    黑暗开始吞噬光明。

    但光明，也在影响黑暗。

    【陛下！】

    艾尔莎来不及回答莱斯特。

    她在确定自己的攻击击中“神明”本体的瞬间，就被对方发现，随后被拖入更深一层的梦境中。

    视野突然暗了下去。

    整个世界，漆黑一片。

    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

    她像漂浮在深海海底的人鱼，又像浸泡在母亲羊水中的胎儿，内心不可思议的安宁。

    所有的记忆都被抹去，只记得最后一幕里，拉斐尔的灵魂确确实实地崩散了。

    这只是他临死前的最后反扑。

    所以，不要担心，莱斯特。

    等她想起自己，这一切就会彻底结束……

    她想起来了。

    天使是血族的死敌，但血族也是天使的克星。

    光明和黑暗从来都是一样。

    她为什么会想起这个？

    她想起了什么？

    她睁开眼，听到身边有人在小声地喊她“姐姐”：

    “姐姐，待会儿，还是让我先上去吧。”

    她扭头，借助房间里的一丝黯淡的烛光，对上一双幽紫色的瞳孔。

    金发紫眸的小男孩正眼也不眨地盯着她，抓住她的胳膊，满脸哀求：“姐姐，让我在你之前吧，好不好？如果你先的话，我一定会害怕！”

    她下意识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小男孩毛茸茸的脑袋。

    “好吧。”她听见自己这么叹息着回答，“拉斐尔，你不要怕。你会是第一个祭品。”

    祭品？

    为什么是祭品？

    哦。

    她想起来了。

    她跟她的弟弟因为家族血缘的关系，被选中成为这次维拉节献给血族君主的祭品。

    祭品有两个。

    血族君主要享用，肯定要分先后顺序。

    她弟弟是个胆小鬼，如果看见她死在他之前，一定会害怕得要命，所以乞求她这个姐姐，让他先去。

    其实，无论谁先谁后，她们最后都得死。

    被吸干全身血液而死。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将目光放到弟弟的脖子上。

    白嫩的皮肤下，是跳动的血管，血管里是充满生机的血液。

    而且，她们是纳金托什，是四代血族君主的最后两名血缘上的后裔，所以他们的鲜血珍贵得可以成为贵族们献给血族君主的礼品。

    可是，还是有哪里不对。

    脑袋里像是蒙了一层纱，有什么东西在纱后呼之欲出，却始终看不清晰。

    不等她想办法揭开那层“纱雾”。

    “砰”地一声，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一道披着长斗篷的黑影旋风一样刮进来，带起的风吹灭房间里的唯一一盏烛台。

    “姐姐！”

    在弟弟的尖叫声里，她被一只冰冷的手掌从地面上拽起，像一只家畜一样被捏着后颈拎出了房间。

    又是一声门响。

    在闭合的房门缝中，她看见那个紫眼睛的拉斐尔扑过来，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泪水。

    “砰！”

    他的额头肯定撞在门板上了。

    她心道。

    真是可惜。

    明明自己已经答应了，可他的愿望还是没法实现——她还是要死在弟弟拉斐尔之前。

    奇怪的是，她知道自己快死了，还会死得非常惨，却一点也不慌张——内心从刚才起，就一片安宁。反倒是那层未能散开的“迷雾”，让她非常在意。

    因为太在意自己忘了什么，无论斗篷人用什么姿势夹着她，她都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