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今天这一切,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计划好了。
他恨长明,尤其恨对方把持朝政,将自己的意志玩弄于股掌之间。
皇帝对这位权相而言,不是必须效忠的天子,而是坐镇朝廷的傀儡和吉祥物。
他知道先帝的死有蹊跷。
宫里宫外都在传,先帝原本病情已有好转,是长明推荐的太医开的药方子,才最终导致先帝病情恶化。
先帝驾崩那天,也只有长明一个人在,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云海连先帝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他自幼丧母,后来又丧了父,如今宫里也没个长辈,能倚赖的只有长明。
但长明根本对不起他的信任。
这个男人……
只要长明一死,帝国大权就会重新回到皇帝手中。
白天的试探让云海彻底明白,长明是不会轻易交出权柄的。
他手下有门生无数,连御林军和边军都是唯他是从的鹰犬走狗,自己这个皇帝,只不过是他们眼中维护稳定平衡的棋子。
也许长明本来可以有更体面的死法,但云海希望借由这样的方式,来破除自己心中的魔障——
破除一直以来,对长明的所有敬畏,害怕和恐惧。
今夜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长明的人全都被调走,换上天子自己的亲信。
为了这一日,他准备许久,万无一失。
白天长明讲那个故事时,他没忍住出口反驳了长明,还以为对方会心生警惕。
幸好没有。
手上的弓拉到最满时,箭矢蓄势待发,长明正好抬起头,遥遥望向他这边。
不知怎的,云海心跳漏掉半拍,也犹豫了一瞬。
这一瞬他想到许多。
冰天雪地里,长明背着他在这里走过,那时候他还小,非要玩雪,长明拗不过,又怕内侍照顾不周,只好亲自陪着他玩。
箭,离弦而出!
皇帝的骑射学得不错,相反身为帝国宰相,长明却是个彻头彻尾的书生。
这一箭,对方根本躲不开,在皇帝的意料之中。
箭矢直接射入对方胸膛,而且还是个对穿。
在这种情况下,以长明的年纪和身体,根本毫无生还希望。
皇帝终于感觉到自己能将所有权力都牢牢握在手里了。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够限制他,阻拦他,当他的绊脚石了。
但云海并没有欣喜欲狂的感觉。
他冷漠近乎平静地看着长明倒在砖石上,痛苦抽搐,最终没了动静。
痛,不是从自己紧握的手掌传来,而是从另外一处。
他抬手按住胸口,感觉从那里传来的痛楚。
一下,两下,像有把锤子一直重重锤在心上。
没了长明,他就是帝国的真正掌控者。
既然一切如此顺利,他为何还会有这种感觉?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云海抬起头,望向长夜里遮盖了月光的重重乌云。
忽然间,一丝月光破开乌云,照在人间,也在他心里突然打开一道口子。
明心见性,寻根破障。
这句话蓦地在脑海浮起,将他所有烦乱都炸得粉碎。
云海闭上眼,身边所有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和众人慌乱喊陛下的动静,悉数潮水般远离。
他像一个在混沌中漂浮已久的人,永远找不到自己的根脚。
直到,雾海散尽,潮水来去,坐在火边的人映入视线。
云海本来不叫云海。
这个名字,还是他在海边遇到长明和许静仙二人时,临时编造出来的。
在此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应黑夜而生,日出而没,永远是一个见不得光的人。
长明给他的感觉很熟悉,熟悉到名字呼之欲出,但他在自己贫瘠的记忆里,却遍寻不到此人。
相反,脑海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叫嚣让他杀了对方。
不知何故,不明缘由,这使得他反而生出兴趣,去接近这个叫长明的男人,探寻他身上的秘密。
彩虹桥下的镜湖,实则是联通九重渊各界的通道。
万千镜像,十世人生,七情六欲,功名利禄,从凡人乃至修士,所有求而不得的遗憾和欲望,都可以在镜湖里找到并满足。
云海想要找到自己内心疑惑的答案,他也想看长明沉沦欲望无法自拔,最终在破碎幻境中沉迷至死。
长明只是萍水相逢万丈红尘的一个俗人,不管对方身上有多少秘密,也逃不过镜湖里的一场迷梦。
不需要他亲自动手,最终,长明会像许多落入镜湖的修士一样,悄无声息死在这里。
但云海没想到,他把长明拉入镜湖的同时,也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作者有话要说:
云海跟长明相遇的时候,就是完全的陌生人,但是幻境里的黄粱一梦既是在淬炼长明,也是给云海一个回忆旁观的机会,现在云海开始有不一样的感觉了,接下来【白天·云未思】人格也会隆重登场~
云海:万万没想到我坑人不成,反而坑了自己。
镜湖:万万没想到我成全了他俩。
云未思:万万没想到我真要出来了。
第25章 你入佛,我就入佛,你入魔,我也可以入魔。
一间道观,一场倾盆大雨。
云海站在道观外面,看着跪在道观门口的人。
那人与他有张一模一样的脸,却不是他。
云海刚挣脱权臣与少年天子的迷梦,转眼又来到这里。
这次好像有点不一样。
那个跪着的人看不见他,推门出来的道童也看不见他。
云海静观其变。
“我说云郎君,您就别再跪了,您再跪多久也无用,我们观主说了,不收就是不收!”
道童撑伞站在他面前,声音传过大雨,清清楚楚传递过来。
跪者不言不语,背脊挺直。
道童拿他没法子,站了片刻,叹一口气,说了句你好自为之吧,便转身入内。
道观大门重新合上,不留一丝缝隙。
云海走到那人面前,半蹲身,看他的表情。
为了避开雨水浇面,对方微微低着头,脸上是跪久了的麻木,也是穷途末路的绝望。
何必呢?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一个道观而已,就算里面住的是天下第一的大宗师,那又如何?
但他说的话,对方听不见。
云海索性也就不浪费气力,在旁边靠树看戏。
天色渐暗,复又明亮。
一夜过去,雨还未停。
跪者没有等来道观里的人金石为开,却等到自己的仇家。
十几人提着兵器前后脚赶到,其中不乏修为深厚的高手。
这么多人对付一个手无寸铁连修为都没有的少年,未免小题大做。
云海冷眼旁观,只等那少年被千刀万剐,死在道观门口。
对方不着急马上动手,他们似乎想从少年身上得到什么东西,一直在逼问。
兵器在少年身上划出道道深浅不一的口子,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未知命运,而非酷刑本身。
但少年就是不开口,他唇角紧抿,一言不发,连呻吟都强忍着。
血从他身上流入青石砖的缝隙里,又很快被雨水冲散。
云海心里泛起一股焦躁。
这少年与他长相太相似了,难免让人有种代入感。
可他又无法出手,只能眼睁睁这么看着,否则在场这些人,早就死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