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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纪霜雨:……靠!

    其实,化学染发剂这时候已经问世了。

    问题是,纪霜雨来之前,因为庆功,在剧组成员怂恿下,要看导演的美颜能不能hold住造型,一时兴起满足大家,把头发给漂染了。

    而且,还不是褐色、黄色那些常见的颜色,那好歹能辩解为营养不良,他是漂染成了小众的银灰色,如今的化学染发剂可做不到这个程度。

    他这五官,是纯纯的华夏人种,较为清丽秀气,小时候都容易被认成女孩子。且虽是银色,亦不像白化病人那样,脸红,睫毛眉毛都白到明显的病态。

    刚穿来时原来那“纪霜雨”的弟弟妹妹都被吓了一跳,他把小孩子糊弄过去后,就一直将头发包好了,换龙套装时也很注意掩藏,免得引起人注意,生出事端。

    纪导五官生得好,这造型确实能驾驭。

    只是毕竟人间少有,白色的发丝落在颊边,琉璃般的双瞳闪烁,自带了十成十的氛围,好看之余竟似多了几分非人般的奇诡,乍看之下,极为摄人。

    应笑侬看过不少戏妆,都“嘶”了一声。

    江三津首先回神,开口问道:“从前头发还没这样,怎、怎会一夜白头呢?霜雨啊,你遇着什么事了?”

    传奇里有美人名将一夜白头的故事,据说伍子胥过昭关,就一夜之间白了发,但现实里谁看过满头青丝转瞬成白。

    还白得挺均匀,挺好看……

    这里多是戏园工作的人,接触多了戏曲,一时脑海里都是风花雪月了。

    纪霜雨长得又好,难道说,他有个生死相隔、不得相守的恋人,为此才悲痛至白头?

    哦,还听说他父母去世了,又或是孝心所致?

    纪霜雨看得出大家眼神飘忽,指不定在想写什么了,他可不想显得太奇怪,赶紧把帽子又戴了回去,郑重道:“我就是太穷,馋肉馋白了头!”

    第四章

    馋肉还能白头的?这是什么理由!!

    人家正脑补罗曼蒂克的传奇故事,就被纪霜雨拉回了现实中,不止扫兴,还不愿意相信。

    倒是江三津迟疑地表示,没听说纪霜雨有要好的姑娘——虽然好看,但家里四个拖油瓶,穷到一个胡同的姑娘都只能默默祝福。

    他父母去世也有几年了。风花雪月或者孝心好像都不成立。

    难道……真的是馋得??

    江三津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仔细看竟有一丝……尊敬?

    怎么说呢,馋肉听起来很不体面,很惨,但馋到这个地步,却也莫名让人……肃然起敬呢!

    连徐新月都忍不住比了比大拇指,难怪纪霜雨这么勇敢地毛遂自荐,是饿得不行了吧。

    纪霜雨一看那大拇指,眼神继而就往徐新月房间里瞟了,他想到那盒点心。

    既然东家也怜爱我,那不如……

    徐新月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忙不迭把暖壶里剩的茶水往地上一泼,摆出疯狂送客的架势:“可怜的孩子,刚发了钱,快去买肉吃吧!”

    纪霜雨:“……”

    到底怎么好意思摆出这么大方的姿态,老板你是发了两包铜子不是两包金子啊!

    不过徐新月说得对,纪霜雨是得赶紧去买吃的了。

    外头北风萧萧,街边卖白薯的小贩不时夹着架上的白薯翻身,要有人买,即用小笤帚把白薯面上灰土给扫净了,虽然是小买卖,但看着也舒心。

    之前纪霜雨干一天事也就能挣当天的饭钱,不但积不下钱,因为一家人五张嘴,吃的也就是白薯或者白披儿之类。白披就是白面条,只滴点酱油和醋,炸酱和卤都没钱加!

    一顿两顿还好,吃久了想哭。

    这下他看都不看一眼那热气腾腾的白薯,直奔饭馆,借他们的容器买了一海碗的羊肉汤,再加两个杂粮馒头。路过饽饽铺,又花十个铜子买了包江米条。

    徐新月给了两包铜子,里面都是当十的铜钱,也就是一个铜钱等于十文。两包一共三百枚,大约能换成两元钱。

    肉汤、馒头和江米条一共花了三十五枚铜子。

    煤球还能烧几天,那剩下的钱,就全都买粮食,虽然最近米价贵,一石六元多,但只买粗粮,也能保证短时间内不会饿死了。

    明天再去,没吃饱拎不动……

    路上走得不快,京城的路,号称是“好七年,坏七百年”,他得仔细了别摔碗。

    沥青路或者混凝土路,也有修,但紧着商业区和富人住的地方,纪霜雨回家的路不在其列,不是砂石路就是土路,胡同里更是尘土飞扬。

    他住在小鼓胡同的大杂院,这地方之所以叫小鼓,是因为挨着一个旧货市场。这时候收旧货的小贩总是敲着小鼓来昭告大家,地方便是因此得名。

    到了小鼓胡同,纪霜雨先不忙回家,而是去江三津家,把那包江米条送出去。今日挣了一笔钱,他没忘了多亏江三津帮忙,才有机会。

    平时是余不下钱,这会儿钱不多,却一定要挤出哪怕十个铜子,买的只是铺子里最易得的江米条,也是心意。

    江三津为人热心,平时带大家跑龙套挣钱,也没拿过提成,但是知恩图报的人谁不喜欢啊,而且他家还有两个嘴馋的小孩,捧着江米条开心得跟什么似的。

    在江三津家寒暄了几句,纪霜雨才回自己家。

    ……

    “我回来了。”纪霜雨打开门,黑糊糊的屋里只有煤炉子里淡淡的红光,什么家具都没有,除了炉子就一个盆一个桶,几只餐具,两条被子,一些旧书。

    砖炕上坐了三个小孩,都不到十岁,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矮小,身上不是空心棉衣就是他的法兰绒睡衣,一见到纪霜雨便眼睛发亮。

    “大哥!”

    小孩们跳下炕迎接他,二弟从纪霜雨手里接过所有东西,年纪不大,但干活多,手上稳稳当当。

    “嗯……”纪霜雨扫了一圈,纳闷道,“三妹呢,出去捡煤核还没回来吗?”

    冬天这么冷,但他们家买不起太多煤球,于是小孩们没事就去翻翻别人家炉灰堆里还有没有未烧透的,捡回来填补着用。

    “大哥,我就在这儿啊。”

    三妹的声音委屈地从身后响起。

    “我靠!!”纪霜雨给吓得一激灵,低头一看,三妹居然就蹲在他脚边,正在拿胶水糊鞋子。

    穷人的鞋子破了当然不可能直接换新嘛,都找不起鞋匠,自己用牛皮熬的广胶糊一糊,再继续穿。

    就是这个三妹妹……

    纪霜雨打穿过来被她惊吓好几回了,她长得有点黑,才九岁,瘦小得很,天生还没什么存在感,经常让纪霜雨觉得神出鬼没。

    这不,刚刚人就在身边他都没看到!

    毕竟屋里光线实在太暗了……

    怀念电灯。

    此时虽有电有灯,却不是他家用得起的。没见有的戏园拉了电灯,还是可以作为宣传的卖点。

    “咳,行了,吃东西吧,我买了羊肉汤,热热吃。”纪霜雨直接用煤炉热肉汤,他也不是个干活的料,只是因为弟妹都是小孩,硬着头皮干。

    这几天都是如此,最恐怖的一次四妹尿炕了他还得收拾,大冬天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纪霜雨把帽子布条都摘了,方便干活,炉火摇曳,白色的发丝反映着淡红,眼中似乎也有火光跳跃。

    其实四个小孩多少觉得朝夕相伴的大哥有点不一样了,外人不清楚,他们却察觉得到。

    但是,兴许这真的是平行宇宙的纪霜雨吧,他们只觉得大哥好像变了,却浑然没想这根本不是原来那个大哥。

    再说,每天吃不饱真的没力气想太多……

    四妹盯着纪霜雨看了会儿,甚至壮着胆子说:“哥哥长出白头发,变得更漂亮了。”

    二弟刚想纠正妹妹,怎么能用这个词来形容哥哥,就听纪霜雨迅速接道:“?废话。”

    二弟:“……”

    纪霜雨挺能正视自己的长相,而且他来自风气更开放的现代,被夸个漂亮而已算什么啊。

    此时羊肉汤已经热得渐渐冒起了原本的香气,浓白的汤汁裹着鲜嫩的羊肉、羊杂,还有些炖烂了的白萝卜。

    买肉汤的铺子可是百年老店了,羊肉炮制得毫无膻气,花椒面一洒,愈发鲜香四溢了。

    几个小孩吸溜着口水,作为纪霜雨之后最大的小孩,那个二弟思考得稍微多那么一点点,盯着肉道:“大哥,今天怎么挣了这么多啊?”

    纪霜雨想,毕竟还小啊,想得多一点点,却多得有限,不然就该怀疑大哥偷偷吃软饭了吧……

    “多兼了份工。”纪霜雨淡定地道,看羊肉汤温了,一人分了些,又把从徐新月那里顺的白面馒头掰开,和着杂粮馒头,分给大家泡着吃。

    这馒头带回来路上冻硬了,在热乎乎的羊肉汤里一泡,又恢复酥软。而且掰开了纪霜雨才发现,从徐新月那带回来的不是纯白馒头,里头夹着剁碎的五花肉。

    按说有馅就该叫包子了,但这肉丁馒头实际上属于京城人的点心,里头夹那么点肉末,才显得精细。纪霜雨不清楚,还寻思自己没动其他的点心,单捡馒头很识相呢。

    ——当然,绝对没有说徐新月不小气的意思!

    纪霜雨先喝了口羊肉汤暖胃,两口就把羊肉吃了,再开始吃白软的小馒头和白萝卜,这白萝卜水分多,还在炖熟的过程中吸饱了羊肉汤,炖出了浓厚的香味,。

    胃里有热乎东西,整个人也暖和了,真是美滋滋。

    “大哥,这个也给你吧。”二弟想把他那半边馒头也给纪霜雨,“你辛苦了,这几天夜里都听到大哥在说梦话。”

    “你自己吃。”纪霜雨拒绝了,独生子还不大习惯这兄友弟恭的画面。

    二弟:“大哥要干活,大哥吃吧。”

    纪霜雨:“不是,我比较喜欢吃肉。”

    二弟:“……”

    一人也就分了几块肉,再加那么丁点儿肉末,早捞起来吃完了,都意犹未尽得很啊。

    不过,好歹也重温肉味了,纪霜雨一边回味,一边顺口问道,“我还说梦话了?”

    他白天太累,夜里睡得沉,哪知道自己说没说。

    “前天给四妹收拾完尿炕,你倒下没多久,就念了好几句,什么‘不要男妈妈’。” 二弟纯真地看着纪霜雨,“什么意思啊,大哥?”

    纪霜雨:“……”

    呜呜呜呜就是大哥真的很苦的意思啊!大哥真的不会带小孩!

    “我也听到过。”三妹冷不丁道。

    为什么要用冷不丁来形容呢,因为虽然三妹一直蹲在旁边,但她实在黑得快和背景融为一体,气息微弱,差点又吓了纪霜雨一跳。

    “说什么了?”二弟问,想看看自己听到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