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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春日的面相还是极好的, 珠圆玉润美艳动人,但她觉着遇上了柯其淳,还有那三个顽皮猴子, 倒的确有点薄命折寿之虞。

    就在无奇谄媚高呼要滚进去的时候, 蔡采石跟林森两个停止了交流而呆若木鸡。

    平心而论他们是不愿意滚的,而且也很不情愿去见瑞王。

    尤其是在刚刚听见瑞王那句新鲜出炉的“宁枉勿纵,都该死”。

    本来蔡采石觉着,他们很该见机行事且当机立断地后退, 免得也成为赵景藩“宁枉勿纵”的对象。

    谁知无奇振聋发聩,并且身先士卒地往前勇猛滚去。

    身为不放弃同进退的他们两人, 即刻就没了退路。

    倘若无奇成了王爷熊熊怒火之下的炮灰, 他们两个亦不妨做两小坨无伤大雅地点缀, 就算黄泉同游,大家还可以说说笑笑, 或仗势欺人地指点那些小鬼之妍媸美丑, 倒也是一件乐事。

    无奈地对视一眼,蔡采石跟林森两人老鼠滚番薯似的, 躬身跟在无奇之后追了上去。

    就在他们三个要从阶上太监们之间走过去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费公公突然醒悟:“诶?你这小兔崽子哪儿冒出来的, 敢在王爷跟前放肆?”

    他忽略了自己的脑袋恐将有乔迁之喜,甚是忘我地尽忠职守起来。

    无奇喜笑颜开的:“公公不认识我了?咱们老熟人了。”

    费公公泪眼昏花:“谁、谁跟你老熟人……”

    还没说完,无奇已经进门去了,他本是跪在地上的,此刻半起身子:“你这小子太过放……”

    那个“肆”字还没出口,蔡采石挺着微微圆润的身躯灵活地从他身边小步窜过。

    费公公正在吃惊, 不料背后林森紧随其后, 林公子没蔡采石那么灵动, 直愣愣地迈腿,恰好擦着费公公的肩臂而过,力道却有点摧枯拉朽。

    “兔……”费公公不由自主往前栽倒,双手撑地正要再骂,却又是春日甩脱了柯其淳,一闪而去。

    后面的柯其淳很是惦记春日的贵体:“你可不能讳疾忌医呀。”

    他说着一脚踏出,不偏不倚正踩中费公公撑在地面的手上。

    费公公眼睛一直,继而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吓得柯其淳跳起来:“怎么了老公公?你叫的好吓人呀!”

    费公公又疼又气,几乎当场晕厥。

    无奇已经到了里间,她干净利落地上前跪地:“参见瑞王殿下!”

    蔡采石跟林森也赶紧在旁边跪了。

    最后才是春日跟柯其淳。

    瑞王看着这一起子人,目光扫过无奇,自动忽略蔡采石跟林森,蜻蜓点水般地在柯其淳的身上停了停。

    派春日去吏部,是他思谋后决定的。

    主要是之前没想到,竟有人如此大胆,敢当街刺杀无奇。

    虽那人逃得快,但赵景藩忖度,这刺客无非来自三个方向。

    一,是因为少杭府之行。

    苏守备虽自尽,但他毕竟为官多年,也是有些心腹的,无奇他们在少杭府并未刻意隐瞒身份,若是有人因守备之死恨上了她,想要报仇也是有的。

    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因为赵景藩觉着,若对方是为了苏家,那没可能放过林森跟蔡采石而独针对无奇,毕竟他们三个是一起去的。

    第二个可能,就是兵马司了。当时无奇正查白参将之死,冯珂境兴许是察觉了什么,所以要先下手为强将她除掉。

    可是从冯珂境的反应看来,也不像,而且那刺客的身手太过出众,绝非兵马司中人物。

    至于第三,也是最大的可能——赵景藩猜测这人兴许是因为他,才对无奇动手的。

    先前瑞王在东宫遇险,无奇是在宫内转悠过一阵的,虽然她没有表露身份,但若是有心人想查,自然易如反掌。

    一想到那个人那张惊慌失措的小脸,那天晚上她首如飞蓬衣衫略显凌乱的在自己跟前,还带着一点受惊后的张皇,他心里很不对劲。

    想到或许是因被自己连累,就恨不得把那大胆的刺客捉拿,立刻碎尸万段。

    本来瑞王想让付青亭挑一个得力的,悄然不觉地安插进吏部也就罢了。

    偏在同时,他得知吏部要往清吏司调一个人,那人赫然正是柯其淳。

    赵景藩听说过柯其淳的名字,知道他从小痴迷武功,性子洒脱,为人耿直,是个不错的汉子,但最为重要的是,这个姓柯的,跟蔡流风最为交好。

    柯其淳从不愿意涉足官场,这次为什么一反常态?而且是进这个不起眼的新建的清吏司。

    赵景藩当然知道其中缘故,包括蔡流风跟吏部的任侍郎勾勾搭搭眉来眼去的,他也知道。

    可笑京城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那些人,只以为蔡流风这么做,是为了他的宝贝弟弟。

    赵景藩却心知肚明,蔡流风宝贝的确有其人,但应该不限于他的弟弟。

    蔡学士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这么一想,蔡流风舍得把他的好兄弟送到清吏司去,他瑞王殿下怎么能藏私呢,当然不能输给蔡流风。

    故而才特派了春日。

    缓缓垂眸,赵景藩道:“起来吧,你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无奇谨记他上次的训诫,恭敬地说道:“回王爷,今日休沐,司内无事,我们便寻思出城散散心,没想到正巧遇上王爷,真是缘分……”

    赵景藩眉峰微蹙:“那你们刚才在外头嘀咕什么?”

    柯其淳见是问自己了,刚要说话又给春日撞了一下,这次他倒是学乖了,并没有当场叫嚷。

    无奇抬头看向瑞王,先给了他一个讨喜的笑容,才商量的语气道:“王爷,恕我斗胆,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赵景藩拧眉看了她片刻:“你可真放肆啊……”

    就在其他众人也很觉着无奇放肆的时候,瑞王又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厅内的众人一时绝倒。

    无奇笑嘻嘻地跑到他身旁,抬手遮唇,低语了数句。

    “什么?”瑞王没听见,她的声音实在太低了,他又不是顺风耳。

    无奇只能又靠近了些。

    柯其淳竖起耳朵,却也没听到什么。

    无奇显然是知道他们这些人都耳聪目明的,所以怕泄露天机,把声音放得的格外低。

    可正因为这样,她得靠瑞王很近,唇跟他的耳畔只隔着三指不到,她悄默默说话的声音就这么绵绵不绝地送入他的耳中,微暖而湿润的气息扑在赵景藩的颈间。

    瑞王略有点“不适”,他强忍着这种感觉,在无奇终于说完后,才假作不经意地抬手抚了抚鬓边:“哦,你说的可是真的?”

    无奇道:“怎么敢在王爷跟前说谎?”

    瑞王柔中带狠地笑笑:“你最好不要,不然的话,本王不但要这些人的命,可要再加上一个你了。”

    无奇连连点头:“知道,王爷给我一个时辰便可。”

    瑞王看向付青亭:“他们想做什么,你不必拦阻,跟着就是。”

    无奇回头看看台阶上几人,道:“还有一件事,请王爷恩准,让我们借一借费公公。”

    一直到退出了神屿,蔡采石跟林森才擦擦额头的汗,问无奇:“你刚才到底跟王爷说了什么?”

    无奇转头四顾:“我跟王爷说,不用都杀,我会找出谁才是作怪说谎之人。”

    “可……”林森冲口而出:“咱们才来,都还不清楚事发经过。”

    无奇说道:“不打紧,从现在开始就是了。”

    费公公站在旁边,手上给柯其淳那一脚踩的至今隐隐作痛,心里想的却是无奇在瑞王跟前那句“借一借”,他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王爷竟然想要杀我,唉,可能也是嫌弃我老迈不中用了,恨不得让我走。”

    说着,便抬手轻轻地擦拭眼中冒出来的泪花。

    这费公公原本是在宫内伺候瑞王的母妃的,在瑞王母妃难产身故后,他便请求皇帝恩准,近身去照顾瑞王了。

    虽然费公公为人有些婆妈琐碎,但从小也多亏了他处处仔细照料瑞王,比几个嬷嬷还强呢,所以尽管他不堪大用,却还一直都跟着瑞王身边,算来资历是无人可比的。

    想到刚才的惊魂,费公公也忍不住自怨自艾起来。

    春日安慰道:“公公,王爷未必是当真的,也许只是敲山震虎的顺带恐吓一下那些人。”

    费公公抽泣道:“王爷可是头一次把我骂的那么狠,一点情面也没留,再说,我们的确是没看见什么仙鹤变人,什么鬼怪的,难道叫我现编一个出来。”

    春日无奈:“王爷是向来疼惜皇太孙的,如今太孙在王爷身边受了惊吓,他当然生气了,您老人家是王爷身边头一号得力的人,不叫您担着叫谁啊?何况,也没有个不罚咱们的人,只罚东宫跟着的那些的,您老也算是出头鸟了不是?”

    费公公听了这几句,心头一动,竟转忧为喜起来:“是呀,我怎么忘了,我算是瑞王府的大总管了,要是王爷越过王府人处罚东宫的人,自然说不过去,也是,这罚该我受着的,只要能替王爷解一点忧烦,我担就担吧!”

    无奇三人听到这里,不由都对费公公有点改观,这个老太监有点蝎蝎螫螫的,像个麻烦精,但对瑞王倒的确是忠心不二的。

    无奇便说道:“公公,您放心,只要您没做过,我保管王爷不会为难你。”

    费公公听她发话才又竖起眼睛来:“对了,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

    无奇怕他说出在东宫见面的事情,忙咳嗽了几声。

    春日也拦在前头:“公公,咱们少说两句。总之小奇是王爷很重用的人,您也是知道的,上次……多亏了他。”

    费公公想起瑞王对待无奇的态度,果然与众不同,又听春日这么说,便想到东宫的事也亏了她,因此就忍着不做声了。

    旁边蔡采石跟林森因不知道东宫的事情,还以为春日说的是兵马司那一桩,也就罢了。

    当下众人先回到一重殿那里,皇太孙首次发现仙鹤变人的地方。费公公因为没有亲眼目睹,一边尽力回忆,一边说道:“当时太孙在中间,其他人都在驱赶仙鹤,怕它们靠近了伤到太孙,不知怎么太孙就愣在当场。”他走到两棵柏树之间:“是这里吧?”

    付青亭点头:“是这里的。”

    无奇问道:“那当时其他人都在哪里,公公跟先生也尽力想想。”

    费公公绞尽脑汁:“我跟小兴子小英子两个,在这里……”他指着地方,脚步挪动地寻思,“当时东宫的三个在哪儿,记得他们追着鹤赶来赶去的,哦对了,陈公公是站在皇太孙身旁不远的。”

    无奇看向付青亭,付先生道:“东宫的陈公公就站在皇太孙身侧,那个小东子,我记得是在这个位置赶鹤。还有一个小郑子……在前方打头,我忙着盯那些鹤呢,不曾留意。”

    除了付青亭,当时护卫赵斐身旁的是东宫的三个,王府的三个,他们现在也是七个人,无奇就叫费公公仍扮他自己站在原地,春日和柯其淳当作小兴子跟小英子,给他指挥着到地方站定。

    付青亭也仍站在原处,蔡采石当陈公公,林森做小东子,另外一个小郑子便拉了个侍卫过来,把他安排在前方。

    无奇让他们站定后,自己先在赵斐所处的地方站了片刻,然后分别到各人的略做停留,不停地变幻角度左顾右盼。

    费公公不晓得这是在做什么,因道:“我说小奇啊,你到底在干什么?这时侯又没有鹤,我跟你说,当时皇太孙只顾高兴,可知我心里慌着呢,生怕不知从哪里跑出一只鹤来,或惊或伤着,不过看着陈公公他们跑的挺快,我才有点安心,谁知道居然仍是白日撞鬼。”

    柯其淳在原地抱着手臂:“公公,您别说那个字,我听了心里发毛。”

    无奇笑道:“公公放心,不是什么鬼,王爷说的对,是有人作怪罢了。”

    费公公眨巴着小眼睛:“什么?真的有人?可是我们这一大帮子人都在跟着,怎么会看不见?”

    付青亭也有些疑惑,只是他为人谨慎所以没有问出来。

    无奇道:“公公可知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道理?”

    “这个、谁不知道啊。”费公公回答。

    无奇笑道:“幕后之人用的就是这个法子,而这里能遮住双眼的不是一叶,而是……”她回手一指,“是这些柏树。”

    柏树跟柏树之间是有距离的,高大如剑盾般的柏树完全可以挡住一两个人,但如果要在这上面搞鬼,做到让这么多在场之人都视而不见、却独让皇太孙看见,这需要很巧妙的方位设计,而且时机要刚刚的好。

    否则周围都是侍卫,贸然行事简直是自寻死路。

    无奇并没有细说,只道:“去第二个地点吧。”

    大家似懂非懂,忙前去第二个事发的奇石殿。费公公急欲知道真相,也不顾劳累,一马当先领着众人进殿,说道:“当时皇太孙看到这些奇石非常喜欢,挨个辨认,因为要找像王爷跟太孙的石像,就转到这后面来。”

    说着同众人来到那小窗前,这次他不等无奇吩咐,便皱眉回想,立刻点道:“当时陈公公仍是在太孙身后,小东子站在这边,小郑子在那边,我……”当时他有些累了,便靠在一块奇石旁边休息。

    无奇正在打量地上很淡的微白的痕迹,抬脚蹭了蹭,正要低头看看是什么,众人已经按照费公公所说站好了方位。

    春日跟柯其淳站在小东子一边,蔡采石林森站在小郑子那边,两边都能看见窗户外的景致。

    皇太孙本是在中间看奇石的,听见外头鹤鸣才往窗外看去,当他叫嚷的时候,两边的小太监都在,按理说也是会看见异样的,但偏偏没有。

    无奇暂且不去看那白痕,当下也是每个位置都站了一会儿,费公公看的好奇,也跟着她的脚步如法炮制,但却是不明所以。

    柯其淳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笑道:“怪有趣的,到底在干什么?”

    无奇笑道:“柯大哥,还不到真正好玩的时候呢。”

    柯其淳道:“是吗?嗯……要真是这样,我早该跟你们一起的。”

    最后,无奇站在赵斐所立之处,见外间芦苇飘飘,白色的丹顶鹤出没其中,谁能知道在这样仙气飘然的地方,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滋生呢。

    她凝眸看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件事,便缓缓地俯身,当看到外头芦苇丛某处的时候,无奇回头,看看地上的白痕,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啊。”

    无奇并没有往第三处去,而是回到了神屿。

    赵景藩正在安抚皇太孙,赵斐毕竟是孩子,受了这番惊吓,只怕回去要害病的,瑞王极为担心。

    听说无奇回来,便仍叫顾九带了他进去。

    无奇刚要行礼就给瑞王制止了:“这才半个多时辰,已经完了?”

    “到底是谁搞鬼已经明白了,不过,”无奇停了一停,说道:“殿下,这院子里有跟他们互相配合之人。”

    瑞王脸色微变:“你是说这院子里有奸细?他们是想谋害……”看了眼里屋,他并没说下去。

    无奇笑道:“殿下不要担心,照我看,他们并没有想害皇太孙殿下的意思。”

    她的笑容是那种令人舒心而放心的,像是自带着一缕阳光。

    赵景藩咳嗽了声:“这话本王不懂。”

    若这些人不想谋害赵斐,又怎么会费尽心思装神弄鬼。

    无奇道:“这些人多半是另有所图,不过,具体原因现在还不清楚。”

    瑞王淡淡地说:“这简单,你告诉本王作怪的是谁,把他们拿下严刑逼供,不愁他们不招。”

    无奇摇头:“恕我多言,这些人只怕是听命行事,而且此事恐怕牵扯不小,先把他们拿下,打草惊蛇,还容易得罪人。”

    “管他是谁有何所图,只要伤到了斐儿……”赵景藩眼神一暗:“一概不饶。”

    无奇望着他眸中闪过的厉色,虽然美绝,却更锋利,这样双管齐下,简直能够伤人于无形。

    她咳嗽了声,低头避开赵景藩的目光:“殿下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件事。”

    “说。”

    “我想给皇太孙变一个戏法。”无奇微微一笑,“或许可以因此去除皇太孙的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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