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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109. 中秋

      炎夏的太阳毒辣辣的,照在蒸笼般的杭城大街小巷上,似要吞噬掉仅存的一点水分。不少小树儿、小草儿被晒瘪了,晒死了,连喜欢光照的法国梧桐树儿在正午的阳光下也耷拉起脑袋来了。路上很少见到人儿,瓜贩们躲在树荫下,啪嗒啪嗒地扇着草帽儿,不时地用搭在肩头上的毛巾擦下汗儿。

    杭州植物园背岭面湖,各种大树儿遮天蔽日,树下则是绿草如茵。人坐在浓荫下,一扫暑气,连日来的懊闷心情也随之释放殆尽。

    游鳞斋学友们决定大碗喝酒,在这一天里一定要拼出个酒量的最后排名来。

    他们瓶瓶桶桶带了不少啤酒、黄酒和高梁酒,也带了牛羊肉、卤鸡鸭、豆腐干、花生米等菜蔬,还有蜜饯、水果、糕点,在草地上铺开了塑料纸儿,团团地围着在一起。他们疏忽了带筷子,所以吃菜的时候都是用手抓的。

    桃源岭上的凉风儿丝丝地吹下来,吹皱了些他们眼面前的一湾池水。池里的芦苇间,有两只野鸭儿嘎嘎嘎地叫着,不时扇着翅儿拍打着水儿;池边的夏鹃开得正艳丽,还有美人蕉、一串红、紫薇花什么的,花里斑斓的很好看。

    一条弯来弯去的小径围着池塘。小径新开出来的样子,两边掊着黄泥土,看上去与优美的景色不太协调,然美的东西有丑的东西陪衬,更显得美了。

    白云在蓝天里飘荡,鸟儿在树林里叽喳,这里幽静极了,几乎看不到游人,任你炸咙皇天也不要紧。

    大家用小碗儿、小杯儿盛满酒儿,高梁对高梁,黄酒对黄酒,啤酒对啤酒,捉对儿厮杀,做着“七游戏1”,谁先吐谁输。

    阿明不甘心垫底儿,如果说年纪最小做“小弟弟”没话儿好说,再在酒量上做老小太没面子了,于是他与商业幼儿园工作的大哥午言用啤酒拼起座次来。

    “你这次电大党史考试都不及格,还想写老蒋、老毛的国共小说来,是不是酒后说糊话呀!”大哥显然也不愿垫底儿,用言语激将阿明,希望他气儿憋上来,咕噜咕噜喝下去,先他而醉。

    也是的,从高语读到现在,除出这次中共党史考了58分(后来补考及格),其它没有不及格的。他从小就想写本返古小说(现在叫穿越小说)《龙虎风云演义》,学友们都是知道的,偏偏党史考得不及格,可见他对历史知识的浅陋,甚至是无知。

    这已成了学友们的笑柄,阿明也深以为耻。

    他知道自己有这样那样的不足,别人如果不是刻意、恶毒的揭露和攻击,都不当一回事儿。真朋友才会说真话,人家直言不讳地指出、批评他的不足,是为了他好。这时的他,总是扪心自问,检查自己,从反省中得到启迪,以利于今后更好地工作、做人,而绝不会惊慌失措,更不会怕天要塌下来而怀恨在心,甚至去做出打击报复的举动。他深知这会错上加错,会阻碍自己学习、事业上的进步。

    只是他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撞了南墙才知道这件事不对,早就不应该去做——这生出来的脾气,他到死都改不掉的。

    “小弟弟,你是食饥了有趣,‘四项基本原则’的尚方宝剑摆在那里,你还敢王五赵六想乱头写老蒋、老毛。”

    “小弟弟蛮会做梦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是好看、好听的,可花儿也不能这样瞎开开,鸟儿也不能这样乱叫叫的呀!”

    “这题材太敏感了,你写得好还好,写不好,一个弯拐儿说不定就进去了,省省交2吧!”

    “。。。。。。”

    学友们七嘴八舌都数落起阿明来了,气得他大口地喝了起来——这正中了他们的诡计。

    阿明感到浑身热刨刨起来了,血液直往脑门儿冲。他吃尽吃死呕吐的苦头,告诫自己喝得差不多了,再喝下去便要烂翻了。

    午言也喝得眼儿乱打八眨的,倚靠在树上养神,似乎准备给阿明以最后一击。

    酒精催奋着阿明的神经,令他兴奋不已。他晃了一下身子后站立起来,挥着布筒遮阳帽儿,像个演说家似的,呼哧呼哧发起大兴来了。

    只是舌头有点儿打结头了,话语并不流畅,语无伦次的:“鸟、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中国古代就、就有了四大名著!现代、当代的人,笔墨、文彩还、还不如古代吗?解放前,有、有鲁迅的《呐喊》、《彷徨》,国外还有、还有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都是、都是批判现实主义的伟大的、伟大的巨著!看看我们、看看眼下我们的作品,充斥着假假、大大、空空。有经典的吗?有传世的吗?不错!马克思、马克思文学理论要求文学作品须是革命的‘鼓风机’,是‘榴弹’,是、是‘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有力武器。可是,大自然有花香,也有粪臭;社会有真善美,也有假丑恶。人、人不是生活在真空中的,是食人间烟火的!明代的文人,都去写三国的争霸、唐朝的猴猪、宋代的强盗好汉了,都去箩筐里淘旧货、寻财宝了。有、有讴歌的书,也要有批判的书,才能促进历史、历史的前进!”

    “阿明喝醉了!喝醉了!”

    “阿明发神经了!发神经了!”

    “阿明脑稀搭牢了!”

    “阿明想女人了!想女人了!”

    “。。。。。。”

    学友们把阿明四脚四手抬了起来。可恨的他们解下自行车上的索儿,在树上七绕八绕,把他绑个贴贴实。

    “你搞搞息3吧!”

    “你去做巴尔扎克、屠格涅夫的美梦吧!”

    “屠格涅夫后来是被流放的!”

    “还是去抱女人吧!”

    “。。。。。。”

    阿明一泡西儿实在熬不牢了,胀得他肚皮就像大气泡要爆炸了,竭叫皇天大呼松绑。

    他跌死绊倒跑到池塘边儿,解开裤扣儿,拔出吊儿,朝塘里的蓝天白云直滮去。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阿明仰天长啸,正滮得淋淋漓漓舒舒畅畅的当儿,学友们一把把他推入了塘中。

    “竹下风范养成就,肥遯鸣高作《龙虎》!”本已热得受不了要吐的他,被他最亲爱的水儿一激荡,脑子忽然灵清了不少,浑身热刨刨顿时冷却了下去,他一边朝阴谋家们泼水儿,一边高声而读自家写的诗句。

    学友们都喝得稀里糊涂4了,醉歌的醉歌,醉舞的醉舞,东倒西歪的。省测绘局的方元是兰溪人,听他说他的祖父母在革命斗争中牺牲了,父母亲被错划成了右派,也许他想着这事儿,抱头痛哭起来;肉厂的文韧老家在德清老城,与老婆分居两地的,或许想着那头的子女了,也抽泣个不停。

    回家的路上,省粮食厅的柴雄翻到草丛里去了,菜市桥酱酒店的胡鸣则躺在西湖边儿的条椅上呼呼大睡。

    当一抺余晖消失在西府局弄的泥墙上时,阿明拼了个倒数第二的酒位,晃荡晃荡回到了中心店。

    一场接一场的秋雨翻落了一页又一页日历,忽忽已到中秋节了。

    那时中秋节还没有国定休假日,该上班的还是要上班的。

    这天是个礼拜三,阿明有些日子没回家了,一来想看看阿爸姆妈,二来想肚子里塞点油水,然后吃好夜饭后再去学校读书。

    太阳下山的时候,他回到了劳动路,看见姆妈戴着棉纱手套,手上拿着粗粗的铁链条,弯着腰儿正在给三轮车的前轮上锁。

    那后轮已有一把铁链条牢牢地锁在梧桐树上了。阿明见姆妈有些吃力的样儿,连忙跑上去帮忙。

    “姆妈,要这么粗的两把锁作啥?一把锁尽够了!谁来偷呀!”阿明觉得大人太小心了,没这个必要。

    “阿明,你还不知道吧。上个礼拜五半夜里,阿贤墙门里遭贼了,被偷了好几家去,好在阿贤家没被偷。你晓不晓得贼骨头急个套偷的?是用晾竿伸进窗户里去,勾出衣服、裤子的。还有阿虎大白天的,自行车放在明洁的幼儿园门口,十几分钟,出来就没了。现在贼骨头越来越多了,不像以前了,那时白天出门用椅子门后一顶,晚上困搞也不用关门。阿明,你单位里那么多东西,还有钱柜,晚上值班千万不要麻痹大意噢!困搞前,钞票要放放好,门窗要关关紧。”莲子见了儿子,总有说不光的话语。

    “你来锁车儿,那阿爸呢?”

    “这两天他人不舒服,挖了几口饭,就去睡了。阿明呀,这两天亏得阿贤帮他推车儿上赤山埠,不然是卖不动豆腐了。我劝他休息几天,他不肯,说他不去卖,满觉陇的人就没有豆腐吃了。他的脾气你是晓得的,劝也劝不好。你和阿虎晩上都要读书的;阿龙一天到晩在如虹的家里,深更半夜才回来;阿煌广告公司做,都在外面街头上画广告,趴在梯子上很累的。所以,都不叫你们去帮忙卖豆腐。”

    正说话里,老三骑着明洁的车儿带着她来了。

    明洁和老三在工具厂里是同一个车间的,找上对象后,就调到厂幼儿园去做了。

    “阿哥,姆妈说你的脚踏车被贼骨头偷走了,是不是?”阿明知道老三的车儿是存了有些年的钞票买的,也替他肉痛。

    “是呀!是呀!我中午给明洁送点菜蔬去,一眨眼的功夫,出来就没有了!”老三气鼓恼躁得很。

    “你有没有上锁呀?”

    “当然上锁的!”

    “贼骨头本事介大呀!”

    “畜生儿子贼骨头!给老子抲牢的话,老子就揎死他!”

    吃夜饭的时候,七聊八聊聊到了杨梅。姆妈说她肚皮被困大5了,从走路上可以看出来的,听说十月一日要结婚了,这几天忙进忙出在准备嫁妆,新房好像是做在外头的。

    “阿明呀,你要抓把紧呀!其他几个我不担心,就担心你了!我们家条件不好,你要求就低点儿。”莲子就是会操心。

    阿明听到杨梅要结婚了,心里头顿时倒翻了五味瓶,特别是那句“肚皮被困大了”,想到雪夜里功亏一篑,两条眉毛都倒竖起来了。

    “阿明,你现在在外头有没有看中的呀?”莲子最关心此事。

    “哪里来?”八字还未一撇,阿明瞒了秀云这件事儿。

    “你同学、小朋友不少,难道没给你介绍?”

    “姆妈,这事儿你就表劳心了,有的话,我自然会带回来的。”

    “好!好!有了你就带回来!还有,你钞票不够用,就回家来拿,千万不要去学坏样,比如搓麻将、打老k什么的,十赌九输,不是你的钞票你不要去想。”

    “姆妈,中发白,筒索万,七对子,一条龙,春夏秋冬,杠上开花,你说起麻将来,一套一套的,你自己肯定也赌过的。”老三开起玩笑来。

    “那是旧社会,我在留下的老家时,逢年过节看人赌时学会的,解放后就禁赌了。不过,现在好像又活转来了。有一次,我办件事儿去托人,看见民警还有街道干部在一起赌,吓得我话语都不敢说,急转屁股就走了。”莲子大惊小怪的。

    “说不定他们在搞搞儿,不赌钞票的。”阿明不会搓麻将,不懂其妙。

    “除非是自家屋里人,搓麻将哪有不赌钞票的?这事儿——你们做人,不管现在还是以后,吃饱了、饿着了、困得熟、困不熟都自己晓得,嘴巴一定要懂得有关闭,社会上地保阿二毛多的,有些话儿七传八传传得变样儿了,十人道你好,十人道你恶,被人家抓牢把柄,是要吃生活的,老大中学里被批斗,就是乱说西说。”莲子碎烦道。

    【注释】

    1七游戏:即说出7的倍数的一种喝酒游戏,比如上一个说2、7——14,下一个接3、7——21,依次下去,谁接错了谁就被罚酒。

    2省省交:杭州话,省省力气之意。

    3搞搞息:杭州话,搞久了休息一下之意。

    4稀里糊涂:杭州话,很糊涂。

    5困大:杭州话,女人被男人睡过后怀孕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