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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心脏移植手术前期准备工作如期进行着,沉扶星不是个脆弱的人,但生命面前还是会更小心谨慎一些,也焦虑,头一天晚上基本没睡,一根一根抽烟。

    然后手术前几个小时,出了岔子。

    护士手插兜进来,面带难色,说是出了件事儿,心脏运来的途中出了点儿问题,然后医学名词扯了半天,总归就一个意思。

    手术做不了了。

    “什么意思?!”沉扶星的表情相当凶,“什么叫做不了了?”

    这手术她交了那么多钱,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个能配的了的,怎么就在这人命关天的时机出了岔子?

    她质问护士,语气四句话叁句不离要弄死人家。

    最后护士哆哆嗦嗦说了句,“医生的指令,我就事论事。”

    沉扶星带着杀气去了诊室,一路凶神恶煞,一脚踹开医生的门,攥住那外国老头的领口给人往上头扯,“到底特么的怎么回事儿?!”

    她急,也气。

    接着一群老外冲过来拽她,不知被谁绊了一跤,跌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熙熙攘攘的声音在耳朵里吵着。

    然后她从里头捕捉出来了一句话,大致意思就是说,同样由一名患者同样配型合适,中间截胡了。

    “我能住Vip不就说明我的能力了不是吗?”

    沉扶星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嗓子抖,她血都是冰的。“我有钱,他给你多少我双倍给你!”

    “这个心脏我要定了!”

    她嗓音拔高,眼压上升,整个人因为极度恐惧和无奈微微瑟缩。

    反正,人都会怕的不是吗?

    异国他乡看病求医,她没想过能有这种场面,她以为钱能买来一切,包括童星柏的性命,包括尊严,包括可笑的阶级斗争。

    然而她错的一塌糊涂。

    对方明确拒绝,甚至当着她面儿就说出来了给人对方不给她的原因。对方是墨西哥某知名商人,有地位有金钱,甚至还是同一个种族。

    但你呢?

    你是有钱。但你是一个中国女人,钱也来路不明,你能给医院带来什么?

    所以你也别生气,也别不服,要气就气自己没本事。

    要气就气自己不是个墨西哥人。

    沉扶星双眼通红,处于下风没能力反抗,脾气一下子蔫儿了下去。撒眉耷眼儿的推开门走出去,然后蹲在病房门口抽烟,一根一根。

    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无能为力又冲上脑门。

    然后走来一群人,话语说的相当难听,说什么原来中国人都这么没素质?

    原来你们对待救命的恩人都是揪领口?

    然后又骂中国妓。

    “趁着天还不黑,带着里头那个滚出我们医院。”

    然后沉扶星才突然明白一个道理:原来任何一个国家都一样,在自诩高傲的人类眼中,妓女都不算是人。

    趁着天不黑,得抓紧时间赶回家,因为童童自己一个人在家。

    趁着天不黑,得赶紧把作业写完,能省一点电费就省一点。

    趁着天不黑,筒子楼的醉汉还没回来,她得把家门锁好。

    趁着天不黑,她得给童星柏留一盏回家的明灯

    推推搡搡之间,不知谁一把掌扇过来,唇齿磕到口腔,血腥味儿从嘴巴里窜出来。

    她骂了句脏话,随手揽了揽嘴角的血。站起身子一脚踹医生身上,尖刀从皮包取出来,捞过来一个护士,尖刃抵在她脖子动脉。

    这会儿要感谢苏容靳,他练她好久,她才能这么眼睛都不带眨的把到顶在人脖子下头。

    “滚蛋!”

    “童星柏活不了,我就把你们医院炸了给她陪葬!”

    然后人逐渐远离,留给她一个期限,说这个事件之前要搬走,不然就找你们中国领事馆的人来把你们带走。

    鸟兽消散,沉扶星捂着心口,狼狈的跌坐在地板上。

    玻璃方窗里头,童星柏安静的躺在床铺上,她处于极度昏迷中,神智已经开始不清醒。

    护工推开门跑出来,问她要怎么办?

    童童从护工身后探出头,见她如此狼狈,喊了句,“阿星。”

    沉扶星垂着脑袋,看童童抱住自己大腿,蹲下,将他抱在怀里。

    童童伸伸手拍她后背,说星星你别哭,“我以后不给阿童偷偷带烟了好不好?”

    “我以后都听你的。”

    “所以星星别哭。”

    沉扶星紧紧攥住他的衣服,眼睛埋在他肩膀的衣服里,安静的落泪,身子不停颤抖。她摇摇头,本想说不怪你,可怕自己一开口就管不住泪。她说了大话,说要在他妈死之前把苏容靳把到手,然后她把到了,钱到手了。

    却依然无法救活他妈。

    太难过了,童童。

    真的太难过了。

    是我的错,我被这种人上人的生活迷惑了思绪,我瞎了狗眼,我太自以为是了。

    如果。

    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当初没有这么自以为是,如果你当初跟了荣景枫,如果当初我没有在陈谭还愿意伸出援手的时候把话说的太绝。是不是现在不会这样?

    如果我说我现在后悔了,死后会不会被嘲笑?你以后会不会恨我没把你妈救回来?

    我怕你妈不原谅我啊。

    你妈那么善良,我这么坏,死后必然要下地狱。

    所以我怕啊,怕死后都见不到你妈。

    她哭的浑身颤抖,一直说对不起。

    然后凑童童耳边,嘴巴里头含着血珠,哭的像个孩子。狂妄自大的外表下,是她层层迭迭遮起来的内心。她如此狼狈,窝在墙角还要依仗着一个孩子才能勉强咬牙坚持下去。

    狗吠都没有力气。

    千疮百孔,蝇蛆乱飞,流着令人作呕的脓水。

    然后她喊了一嗓子童童。

    她说小姨对不起你。

    “我我好像,救不了你妈了。”

    护士又来催促,沉扶星发泄够了,站起来还得接着生活。

    至少,她还得想想办法不是吗?

    “走吧,进去。”

    抱着童童推开门,‘吱呀’一声,同一时间,走廊里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她脑袋转过去。

    宽敞明亮的走廊里,黑压压走过来了叁五个男人。

    为首的男人一身风衣,风尘仆仆的味道扑面而来,卡其色大衣敞怀,袂角在身后飞扬,面色依旧相当冷漠。看到她蓬头垢面那一瞬间,他眉头微拧,唇角崩成一个难看的弧度。

    视线撞上那一瞬间,沉扶星的心脏漏跳了那么一秒。

    她手掌紧紧攥起,然后抬步,逐渐靠近。

    然后才看清他的脸,然后才把他下巴的陈旧疤痕看个清楚。

    是他。

    她没有看错。

    沉扶星在他面前站立,对上他不解的目光,然后突然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瓣。

    她吻的热烈,眼里冉冉升起可疑的水雾。

    然而他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他的眼神很明显的告诉她,他并不清楚她为什么会难过。

    然后他反应过来,掰开她盘在自己脖子后头的手,他扒着她的手臂,沉声喊了句,“沉扶星。”

    “你又犯什么病?”

    她把他手掌放在胸前,说你摸摸,我这儿塞了块儿石头。

    “所以我这是在难过。”

    苏容靳把手缩回来,面色相当冰冷,语气逐渐下沉。

    “沉”

    “你先别说话!”

    沉扶星依旧抱着,死不松手,然后脑袋凑在他被她掰着下落的脑袋后头喊了句‘苏苏。’

    “帮帮忙,今天就让我抱一次。”

    “一次就行”

    肩膀微微濡湿,苏容靳嘴角下垂,便也不再推开她。

    “哭什么哭?”

    他问。

    “你不懂。”沉扶星说,“因为你和我不一样,你没有心,所以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

    苏容靳脸色更黑了,推开她。“把鼻涕眼泪擦干净,我没闲工夫跟你在这儿矫情。”

    他确实不懂。

    因为在他眼里,一条人命也就只是一条人命而已,不值得一提。

    然而眼前这个哭的稀里哗啦的女人,就是为了这么一条苟延残喘的人命走在一条恶行满满的道路上。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不过命而已。

    “沉扶星,你别是爱上我了吧。”

    “我只是要回公寓,刚好经过而已。”

    沉扶星点点头,说我知道。

    我没想多,也不爱你。

    只是恰巧这个时候我需要一个拥抱,然后你来了。

    仅此而已

    苏容靳在事情就好办多了,他不喜欢管闲事儿,但是更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

    他不顾场合,低头点了支烟,然后皱眉看她,相当嫌弃。

    “把你的脸洗洗干净!”

    沉扶星妆全花了,又跟人闹了一顿,嘴角高肿,这会儿跟个鬼一样。她看了眼手机屏,点头,进去把脸洗干净。

    出来时他看了一眼。

    “重洗!”

    什么玩意儿。

    沉扶星不洗,凑过去让他摸脸,说你摸摸,你摸一摸成不?能弄掉算你牛。

    “没有卸妆油,我也没办法。”

    苏容靳被她攥着手指头在眼睛揉了揉,确实没掉,只好作罢。触及自己知识盲点儿了,苏容靳不开心,揉着她唇瓣,动作特凶。

    “画的跟个鬼似的,你以后少给我搞这个!”

    沉扶星点头,相当乖。

    他把手下喊过来,堵着人病房门口,问沉扶星是里头这个吗?

    沉扶星点点头,在他身边站着,又吓唬编造说人给她打了一顿,在地上从门诊室拖到病房。

    苏容靳又不是傻子,知道她瞎编的,但是依旧让人给这医生打了一顿。

    然后一枪打膝盖上,算是废了。

    他这会儿的形象在沉扶星眼里不是一般高大,然后沉扶星还特不要脸往他怀里蹭,说你把他打死了手术怎么办?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今天得把手术做了。”

    苏容靳冷笑一声,说你是在命令我吗?

    “不敢。”她手臂环住他的腰,把自己塞进他的风衣里头,说我冷。

    “先别推开我,让我暖会儿。”

    “沉扶星!”他觉着自己给她的特权有点多,想想也不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一气之下撂挑子走了。

    沉扶星被他一把推开,跌出去几米远。

    然后她便不讲话,沉默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而后等人消失转过身去冲另一个医生说话。

    “手术照常进行。”

    那人哆哆嗦嗦。

    “点头!”

    医生点点头。

    沉扶星点点他下巴,留下了句,“中国人不照样能让你尿裤子?”

    “所以把人给我治好,不然跟着医院一起爆炸!”

    /

    苏容靳其实早到公寓了,然后推开门发现里头半个人气儿都没。

    凶巴巴的喊沉扶星名字,光着脚在里头晃荡半天,没瞅见人。脾气更大了。

    然后他坐电脑桌前听监听器,打开监听沉扶星那条线,正巧就是沉扶星扯着嗓子质问医生那会儿。

    然后是巴掌声吵闹声,接着又是她的谩骂。

    他沉默的看着电脑屏幕,上头主页面放着一堆视频软件。他从不看这玩意儿,是沉扶星趁他没在下的。

    苏容靳嫌烦,一个一个软件给卸载掉。

    然后静默等着什么似的,本以为这女人还得把自己名字掂出来显摆,结果等了会儿,没有,她就只是在哭。

    是在哭,跟个小狗崽子似的。

    这几声给他听烦了,扯掉耳机接着看文件。

    然后看着看着眼前的东西逐渐涣散起来,盗汗,血管里像有蚂蚁撕咬。毒瘾上来了。

    苏容靳跌跌撞撞跑去打开冰箱,这才想起来上回那事儿。

    “……”

    他只好跑去包里找随身带的止痛药,不解瘾,但是能让他好受点。

    吞了药片,苏容靳越想越气,随手捞了件儿外套就下了楼。

    给助理打电话,说去医院。

    他倒要看看,除了他,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她这么哭

    沉扶星下楼的速度很快,赶着他那辆黑色的轿车跑走之前拦住。

    敲了敲门,示意他落下窗户。

    苏容靳坐在后座点烟,压根儿不瞧她。

    沉扶星又去敲副驾驶门,示意司机把车窗降下来。

    然后隔着车窗,她递过来一只手,指尖冰凉,柔软的五指攥到他脖子后头。

    她把脸隔着窗户凑近去,说你这次回来是干嘛来着?

    苏容靳不吭,攥住她手臂给她甩出去,未果,她攥得紧。

    “你不说今天别走!”

    然后苏容靳看她一眼,冷笑。

    沉扶星嗓子眼儿滚了滚,突然想起来件事儿,说是最近这几天他那公司有个活动来着,她得参加。

    这会儿她估计脑子抽筋了,随口问了句,“你去吗?”

    “我自己去?”

    苏容靳一愣,一把把她手臂扯下来,然后推出去,关窗。脸色相当冷。

    “操你妈的!你别他妈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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