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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她脑子尚懵,着实茫然又无措,方才在大殿才说不出话来。

    阿泽乃折丹仙尊历劫之身的事实,就像一道遮天的巨雷,狠狠地砸下来。将她轰个猝不及防,劈得她六魂俱灭,七魄骤散。

    方才在宝华殿,她未问出口的话本是:天帝是否知道折丹仙尊与我一同历劫?

    脱口的瞬间,她忽然想到,司命官编排命本之后,必定会将历劫仙官对应的命本角色,以及命本详情,统统呈报天帝。

    待天帝审阅完毕,盖下神印,司命官才会将命本交给陆判官,再由判官拟定轮回簿,最终交由北阴大帝审阅。

    所以天帝俨然对她历劫的详情早已知情,她那话问或不问,没有意义。

    纵然天帝知晓仙尊会出现在她情劫之中,她只不过是个上任不久的小小仙官,哪来的理由去责怪天帝同意将仙尊与她安排在同一情劫中。

    妙心呆呆望着布满咒文的牢房。

    脑中闪过人界的二十年光景,她禁不住想到阿泽就是在她幼年埋下阴影的折丹仙尊。心里灼灼发热的情火瞬间灭了大半,拔凉拔凉地,哪里还敢有什么眷恋和念想。

    阿泽和折丹仙尊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她应该将阿泽当作一个真正的凡人,是她曾养了二十年的徒弟。可折丹二字一旦闯入她视线,她便没法如此理智的区分二人。

    现下倒又庆幸阿泽是折丹仙尊的历劫之身。如此一来,她就不会一错再错地拼了老命给阿泽续命,更不会再惦记着去追寻他的下一世、下下一世......

    “唉…”妙心无力地叹了口气。

    她都不知心底的情绪究竟是惊愕多一些,还是惊吓多一些,亦或还掺杂了些许羞耻?

    羞耻自己对阿泽动了真情,甚至强行与他缠绵两次…

    她只求折丹仙尊喝下那碗洗尘汤,将往事悉数忘却,可千万别记得她做的那些荒唐事。

    “就是可惜了我这半身仙力,真是、真是……”妙心恨恨咬牙,心里憋着懊恼,却半晌也没吐出话。

    她怨不得折丹仙尊,他定然也不清楚历劫的命本,何况还是被她修改后的剧情。怪就怪她自己,被小徒弟勾了魂慑了心,最后失身又失心。

    妙心吁了一口闷气,自我安慰道:“那半身仙力就当偿还他被我吃干抹净了吧,也不算太亏……”

    “哪个被你吃干抹净了?”一声问话陡然接过来。

    妙心循声往门外看去,身穿翠色裙裳的龙瑶出现在牢房的结界外。

    从宝华殿马不停蹄赶过来的龙瑶,见妙心无动于衷地坐在地上,便指着她,不满道:“又不是我把你关这里的,干嘛摆臭脸,与我久时相逢,应该起身笑颜相迎。”

    妙心只觉她不是好心来慰问自己的姐妹,而是来送刀子的敌军。没好气道:“换你来牢房里待着,看你笑不笑得出。”

    “我这不是想活跃气氛嘛,怕你在牢房里憋得慌。”龙瑶嘿嘿一笑,无视她的白眼,张口就问:“你历劫犯了什么事?父王说你擅改轮回簿,还要为凡人逆天改命?你方才说把他吃干抹净?是你历劫时认识的凡人吗?你是为他逆天改命吗?”

    得知妙心被刑官带来天牢,她就忙不迭去问天帝。天帝却不详说,只道妙心违逆了天条冥规,擅自改动轮回簿,并妄图为凡人改命。

    她心中担忧,急忙赶来天牢。仗着帝女的身份,一边伤心揾泪,一边哭唧唧求刑官放她进去慰问好友。

    妙心挑眉:“你是真的来关心我呢?还是指望我给你答疑解惑,满足你的八卦之心?”

    龙瑶睁着大眼,无辜地将她瞅着。她关心是真关心,八卦也是真八卦,所以索性将问题一次性问完。

    妙心实在受不住她那双泫然欲泣的眼。只怕现在不说,等受刑完毕回去妙乐斋,龙瑶也会像牛皮糖一样粘在她身上,在她耳边日夜不休地嗡嗡响。

    她遂将人界所历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龙瑶听完,震惊地呆住,嘴巴张得能塞蛋。

    她认真思索一番,竟一本正经地劝道:“你们一个未嫁,一个未娶,说不定折丹仙尊也将初次给了你,我看你们缘分不浅,要不你就负责到底吧!”

    妙心被她说得心里一阵寒颤,猛地站起身,指着她:“再乱说,等我出去就剥了你的龙鳞!”

    龙瑶见她面红耳赤,更是掩嘴眨眨眼,暧昧地笑道:“倘或你俩和和美美地续上人世之缘,我来帮你们写婚书呀!”

    “写个屁!走走走!”妙心坐下来,背对她,捂着脑袋:“真是脑壳疼!我没被天雷劈死,也会被你给气死!”

    龙瑶原以为妙心忌惮折丹仙尊是因他身份乃九尊之首,毕竟是管着她的老大,却没料她如此排斥。

    见她当真恼火,龙瑶便收了声,好言好语地安抚她,又抹泪哽咽地表达自己的心疼和关切,最后还是被妙心给轰出了牢房。

    龙瑶离开后,妙心想起她那句‘仙尊将初次给了你’,浑身不由惊怵。

    八百年前那夜,他寒意冽冽的双眼至今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那时师父被鬼蛊控制,噬心疯魔。赶来鹿山的折丹仙尊不仅掏了师父的心,还一剑刺穿她心口……

    她如何能将当初那个刺伤自己的人,与贴心又温柔的阿泽联想在一起。

    ***

    三天后,妙心被绑在雷柱上行刑。

    妙心的姑姑,雨神玄霖突然出现在行刑之地。

    她默默站在雷柱下方,端的是冷峻严肃的监视之态,直将行刑的刑官盯得后背冷汗阵阵。她眼中满是警告和暗示,他岂会看不明,雷罚的等级是一降再降。

    直到面色苍白的妙心被押回天牢,她才转身离开。

    玄霖径直去了百花园,在种有山茶花的丛中,找到了正低头赏花的男子。

    一身藤色素裳衬得身形颀长挺拔,青丝垂落腰下,两侧鬓发绾在脑后,别着一枚通透莹润的紫玉环。

    玄霖停步在他身后,戏谑道:“仙尊还有心思赏花,想来并不担忧,何必特意叫我去监视行刑。”

    仙尊指尖拂去花瓣上一滴露珠,转身面向她,映着满园花景的清眸淡无涟漪。

    “她还好?”就连声音也辨不出情绪。

    玄霖故意说得不清不楚:“不知道好不好,尚且活着。”

    一抹暗色在他眼中瞬息掠过,他抬步往前,眨眼消失。

    玄霖视线落在雪白的山茶花上,她抬手拨了拨花瓣,轻笑着:“你到底是一直将她当作孩子般呵护,还是对她有了不一般的情愫?”

    第三十一章 她蜷缩般依偎在他怀里。

    天庭, 天牢。

    虽说刑官降低了雷刑的等级,但这刑罚毕竟会损神耗气,尤其伤及心脉。妙心被送回天牢后就失力地躺在地上, 不一会儿便沉沉昏睡。

    不知许久,她似睡似醒, 恍惚在大风中的海上,随着风浪沉浮不定。

    她意识清醒几分, 却始终没法逃离梦境。挣扎良久, 依然在不见天光的地方颠簸。

    妙心心中隐隐躁动不安, 似乎有什么正拼命从心口挣脱出来。噗通噗通的,连带着心跳也逐渐加重, 每跳跃一次,便激荡出一阵铃声。

    铃声越响, 她越焦躁。可浑身犹如被绳索牢牢禁锢, 无法挣动。

    妙心心中默念醒神咒, 想将自己从这不明不清的状况中扯出来。

    咒语完毕,情况丝毫没改变。这才想起自己身处牢中,牢房内的咒文可遏制被关押者的仙力。

    妙心虚弱地喘了口气, 放弃地任由身子飘飘荡荡, 没多久又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次清醒, 缓缓睁开眼,四周依然昏暗, 却比先前好了些。

    她抬头望去,天上的明月被乌云遮掩,泄出的微光与云雾纠缠出昏昧阴森的气氛。

    妙心环看四周,似乎身处山林之中。

    不是在天牢吗?莫非还在做梦?

    她正疑惑,前方猝然传来一道尖叫的女声, 声音稚嫩,像是幼童。

    妙心朝前走去,剥开枝叶,前方的场景赫然在目——

    只见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正执剑朝跌倒在地上的女童走去,女童惊恐万分地想往后退,脚腕却被设下禁制,动弹不了。

    男子很轻地说了句话,随即举剑,猛然刺入她心口,不带半分犹豫。那女童噗地吐出一口血,倒在了地上。

    这场景对妙心来说再熟悉不过,是她曾一度想拼命逃避,却无法挥去的噩梦。

    这是师父因鬼蛊失控那晚所发生的事,倒在血泊中的女童便是八百年前尚且年幼的她。

    那晚的记忆其实断断续续,一些清晰,一些模糊,甚至有空白的部分。姑姑说她是惊吓过度导致心智受创,所以潜意识抹去了部分记忆。

    举剑刺她的男子身形面容在她印象中十分模糊,但那晚鹿山只有师父和仙尊,师父断不会伤她,而她清楚记得仙尊那双令她心惊胆颤的眼,便认为举剑刺她的人是仙尊。

    前方的场景在女童倒下之后突然静止不动。

    妙心缓步走过去,站在男子面前。他隐没在黑夜中的面容就像罩着一层不透光的灰纱,任凭她左右端量,也看不清,与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恰时,吹来一阵风,拂去蔽月的乌云。清明的月光倾泻而下,霎时将这山谷照亮。

    男子的眉目在她眼前渐渐清晰:狭长的丹凤眼,娟秀的长眉,直到整个五官完全展露。

    师父?!

    妙心吓得往后踉跄了两步。

    不该是折丹仙尊吗?怎么可能是一向护她疼她的师父。

    妙心瞠惑地瞪大眼。即便她不记得折丹仙尊的容貌,也万不该在梦里将刺她之人想象成师父的样子。

    那晚仙尊挖去师父心脏时,投向她的目光杀意凛凛,他定然想着以绝后患。

    可她此时竟没那么笃定了……

    因为眼前的场景真实得仿佛切身经历过。她的记忆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才会出现这般混乱的梦境。

    望着面前的师父,妙心心口的剑伤似乎又裂开来,痛得她弯腰捂住胸口。

    低头一看,鲜血透过指缝,涓涓地流了出来,一滴滴落在草地上。

    她惊慌失措地看着不断涌出的血,止都止不住。血很快流了一地,她的身子似被掏空,一如八百年前,失力地跌下来,虚弱地倒在血泊中。

    鲜血染透了她的衣裳,就连头顶的月色在她眼中也变成了惊心怵目的血红。

    那夜濒临死亡的恐惧复又袭来,不安和害怕在她心中越积越深,求生的欲.望极速膨胀,就要冲崩而泄。

    忽而有人将她抱了起来,温热的大掌帖在她心口,徐徐的热力自他掌心传送,汇入她心口。

    这热力瞬间安抚了她惊恐不安的情绪,也拽回了险些丧失的神志。

    谁?她张口想问,却发不出声音。

    这人的怀抱实在温暖,令她安心极了。她慢慢放松下来,整个人蜷缩般依偎在他怀里。

    “谁?”妙心又试了试,终于听见自己略显嘶哑的声音。

    直到她意识昏沉,再次入睡,也没听见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