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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龍谷

      石道尽处,恍然光亮,前头一片临川平野,所来之处,已成了拔起高崖。

    青桐真人立在石地上,正等着他。

    「师父。」澈然连忙上前一揖,疑惑道:「栀月…她。」

    青桐真人呵呵几笑,抚了抚须:「这桃林太清河,只带你往该往之处,偶尔,也带你往所向之处。栀月,得回望舒岩闭关了。」

    闭关…?青桐真人立时已知她化了白身,倒像是要她赶进度了。只是他才好不容易把栀月拐出来,连师父也没见着,便这么被送了回去,总感觉白忙一场。

    瞧他那睿智的俊脸,难得显得愣头愣脑,初碰情字,就是这少神天资聪颖,也少不了折腾一番。青桐真人微微一笑,问道:「你不好奇,你在何处么?」

    闻言,澈然连忙收敛心思,他方才尽想着栀月,竟忘了进到一处陌生地域,该立时有所警觉。

    纵目四望,不远处滔滔大江奔腾,似是环鹿岭的银川,越过大川的水岸,只见地势又起,一片荒山崎岖,其间,一阵上古灵气盘据,那与当今仙界殊异的仙气,壮阔如江,沉沉蜇伏。

    「龙谷…。」澈然喃喃吐出两字。

    「不错。」青桐真人一笑,道:「那头野鹿转白身,你我倒心有灵犀。」

    青桐真人言下之意,指他澈然心之所向,是这龙谷了。然青桐真人面色自若,一派悠哉,显然对他这暗藏的心思,并不稀奇。

    太清河高深莫测,澈然听闻青桐真人,则是仙界翼祖与天女之孙,辈分也高得难算清楚,连他翼山师尊白羽无相,少时在这鹿岭,都曾是他真境门徒。然他淡居太上真境,早不碰政事,又从不收受王徒,和鹿岭王室之间,互不干预,这头肯收澈然为徒,自是破例中的破例。当年鹿岭让出政权,他自始自终也未露面,澈然还以为,如今能让他在意的,约莫只传承太虚之道一事,现下看来,倒是青桐真人对这龙谷连震,也置了心思。

    「龙神一事,确实比起权欲横流,大得多了。」青桐真人望了望他,笑道:「澈然,你翼山好战,可不会平白无故要你来修习我这飘渺之道,龙谷一震,仙界哗然,曲曲绕绕的心思,明不明说罢了。」

    如今这几番大震,乃大渊龙谷的第二震期。仙史记载,上古龙神,乃狰兽上主,修为深厚无边,与翼祖东西分治大渊,然一日,龙神犯翼祖之妻天女,为天女封于红漠鹿岭之交,仙界唤之龙谷。龙谷戾气郁结,荒烟枯草,成了东西两域的天然地界,翼祖则携天女自鹿岭东迁,落居翼山。

    澈然斟酌几番,谨慎问道:「师父…,龙神解封之年,地有异兆,解封者,一说为龙神之后,今白鹿神族,一说为天女之后,今凤凰神族。父为鹿,母为凤,生在龙谷活跃的震期,她…。」如今仙界都传,鹿岭王室二王女,便是那解封之人。

    「龙神解不解封,由谁解封,如何解封,澈然,都只是臆测。那头野鹿,你也见过了,你以为如何?」

    澈然皱着眉思忖,远古唯一前例,乃龙谷第一震期,断断续续大震小震,维持了千年之久,后又归于沉寂,期间,却未见龙神解封。仙界于是推估,龙神震期内未解封,便会再度陷于沉睡。

    近来,这龙谷第二震期的第一震,落在栀月出生前叁百年,日换星移,她近五百岁,龙谷震期也持续了八百年,她却还是只鹿身。

    但…,栀月一转白身,青桐真人,不也这么带他来了龙谷,她和龙神,想必还是脱不了干系。

    青桐真人笑了笑,往前几步,双手摆划了一道大圆,推送了一脉他从未见过的咒术。

    仙气越过大江,击上一墙仙障,仙咒没入墙,银光如血管爬开窜散,渐淡,消失。

    澈然瞧得心惊,震慑道:「那仙障…,好强大。」青桐真人那咒术,叫他看了一眼仙障气脉繁复缜密的勾编结构。这闻名仙界的上古仙障,他听是听过,却远不如亲眼见到震撼了。

    所谓仙障,由一缕缕仙气如线穿梭交织而成,各家各派,自有其疏密与勾编之法。天女乃大渊先圣,那筑障之法,至今还无人破得。

    「这道障法,举世无双,在我看来,像是道复合体,由龙神与天女共同为之。故仙界对栀月的揣测,有几分道理。」

    「共同为之…?」澈然越听越不明白,上古龙神,灵力无边,难道还配合天女自封么?

    「龙神犯天女,为天女所封。这么一句话传世,其中曲折,除他二人之外,再无人晓得了。」青桐真人再度画了圆,重复了那道咒术,将仙气推过了江。「你我如今要做的,只是确保龙神解封之时,于仙界无伤。」

    「师父。」澈然闻言,心头一凛:「龙神为狰兽之主,您难道要助栀月复启龙神么?她若能伏下龙神,能助鹿岭翻身,若不能,得利的却是红漠…。」

    「受你那翼山师尊之教,也怪不得你如今思量的还仅是政局。」青桐真人笑了笑,续道:「澈然,你不能忽略了,没有栀月相助,龙神仍有打破结界的可能。我唠叨几句,你不妨听听。在我看来,一炷香,解百结,谓之尊。」

    澈然心道,要承继这天尊位,计较不为政局,难道还为那太虚大气么?然他素来尊师重道,仍是顺着青桐真人之言,想了想,问道:「既有百结,何不用剪。」

    龙神解封,最为不利的,便是他翼山。而翼山中至为为难的,便属他冷岸承熙。一直以来,白羽无相要巩固他这尊位,机关算尽,堪称在这百结中曲来绕去,但他一直认为,只要他够强大,便无所惧,不在乎什么结。

    青桐真人瞇起眼,收归了沉当的灵气,掌间摇起一把轻扇:「能解之结,何须用剪。一刀解一结,寸断后再难为绳,要再为绳,还是得结。」他一叹,明白道:「澈然,为尊者,强,却不能只有强。灭散仙魄,浊气下沉,归不了太虚,终将再化形而生,于大气无益,反酿祸生灾。这龙神的戾气养赤狰万年,红漠之地,曾经寸草不生,当权者暴戾无德,要谋生,便往鹿岭银川掠夺,一直到如今赭王灰刃掌权,善待底层的花草精,才蓄起了一点生养之气。」

    「师父,不过一炷香,解不开之结,又能如何?」澈然听着,青桐真人不希望他阻止龙神解封,亦不希望他灭散龙神。那么,他又如何能在震期内,稳尊位,败赤狰,守大渊,他头脑清楚,比起他翼山师尊无相要他做的,这是条更为崎岖难行的险途。

    青桐真人望着他,点了点头,一脸笑意,似乎觉得这少神挺能教化:「澈然,之其所源,少有解不开的结,掌其时,解大结为先。若要剪,得先学明辨,只落刀在要处。你那师尊无相,从前在我这太上真境修业时,聪明绝顶,术法修练起来有声有色,确是个辅佐尊者之才,但我这太虚之道,他领悟的不多,为师倒还盼你,日后为尊,气宇格局,能更为高远些。」

    掌其时,解大结,落刀在要处。澈然琢磨着青桐真人的话,不敢出言妄议师尊无相,便只好道:「澈然受教。」

    两人还说着,又有脚步声响起。澈然一回头,见是那青桐虚里。

    「师父。」他走了上来一揖。望了澈然一眼,道:「他…,您要让翼山…知道这事么。」

    「翼山知道也好,虚里,太清河既让澈然进来,他必须一起。」

    「太清河…。」虚里瞪了澈然一眼:「翼山派人入岭,果然其心不轨。」

    澈然冷迎视着他,并不搭话。龙谷有异,翼山岂会不管,瞒着翼山解封龙神,分明鹿岭心有不轨在先。

    青桐真人只做不见那明来暗去,道:「虚里,照旧。澈然,你上前。」

    虚里闻言,只好径自往一旁挪了几步,绕起仙咒,往龙谷送去。

    澈然瞧虚里那灵气,再不平,也不得不服,他且还负伤,送出仙气,却四平八稳,半点不滞涩,那修为,远高于同龄仙神,自然也不把自己这初出茅庐的百年少神放在眼底了。

    强者环伺,澈然开始几分明白,他离继位时日并不多,死活拚修炼,也万赶不及各界卧虎藏龙,青桐真人那「为尊者强,却不能只有强」有些道理。

    依言上前几步,他忽然感觉青桐真人扬气带起他双手,教了一道诀。「这气法叫蚁穴。你现在,推气入仙障,入气点,需得极为细小,再任仙气随仙障结构,钻蚀散布。」

    澈然试着送气过江,似青桐真人方才所为击在仙障上,仙咒一弹,回荡得澈然一阵闭塞。

    「澈然,太过了。别想着出击,聚气得心无旁骛,充足集中,凝炼得极小后,触及仙障便散开。」

    他方才,确实惦记那虚里在旁,不甘示弱,然那仙气回荡来,他本聪慧,术式根基也好,自然明白这头送气,断不能一味逞强。试了几回,拿捏了好几次气劲。才叫那银光沿仙障漫开,显现了一小片仙障结构。

    「好!」青桐真人颔首满意地赞赏,续道:「你得在银光照耀之时,将仙障的气脉细细辨别清楚,送气入仙障后,得织编气缕,勾上你自己的障法。」

    「师父…要借它原有的灵力,重新安落仙障?」澈然恍然大悟,还从没听过这法子,仙神听闻仙障,只想着破坏,听闻他父尊,昔年探查龙谷,奈何不了这仙障,安了些心,便让鹿岭王驻守川流家武士守着。龙谷这位置,夹在鹿岭与红漠之间,翼山有任何兵事动作,对叁大势力都是敏感,让异山与鹿岭都接受的川流家驻守,最为适当不过。川流翼兵长年在岭,就是红漠,也不会过度反应。

    而青桐真人这举措,不损坏仙障屏挡龙神的功用,却又叫这仙障的主导权,归到鹿岭手上,但这说来,不是件易事,得靠不低的灵气修为,和青桐真人那独门挪气之法,就是鹿岭王室,也只能仰赖他。

    「不错。我和虚里,已经做了不少,栀月…,无论如何终究是慢了。你我得有些防范。」

    「这么做…,要为栀月争取时间…,以免龙神在她化仙之前醒来?」

    「为了大渊。」青桐真人笑了笑,「如今,也是为你,澈然。」

    澈然初时以为,青桐真人所指,是他年纪与修为不足,还扛不下龙神解封后仙界的激烈斗争,而他参与勾编这仙障,在他替换下来的那处,他便也得到了一份掌握龙谷的权力,然练了几回咒术,他灵识悟性甚高,渐渐明白这筑障过程,灵气在他为尊的欲念中流动,得明辨,得收敛,得准确出击,要成就的,并非破坏,而是一道保护之障。

    他想,练就他的心性格局,才是青桐真人要他编这仙障背后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