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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节

      他立刻就猜到了两人的身份。

    淳于应当即抬手指向躺在匣子里的朝暮神剑,目瞪口呆地看向晏危楼。

    “这就是你说的宝贝?”

    ……终究是一柄无限接近神剑的伪神兵,玄晶奇玉便是最珍贵也比不上。因此对方之前说的话倒也没毛病。但为什么他却有一种上当受骗了的感觉呢?

    晏危楼笑了笑。他口中所指的宝贝,可不是这柄欺软怕硬的破剑:)。

    不过, 淳于应愿意这样理解也可以, 没必要向他解释。

    他这一笑, 身上那股浮于表面的傲慢自大倾刻消失,属于纨绔子弟的油滑浮夸也在瞬息间融化,反倒带着说不出的淡定从容。

    一股更为深沉,也更为冷静的气息从青年身上浮现出来。他漆黑平静的双瞳中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却又令人悚然的危险感。

    仿佛眨眼之间就换了一个人。

    晏危楼微笑地看着他:“既然认出了这柄剑的来历,那么, 我的来意, 淳于大师你应该一清二楚了吧?”

    淳于应点点头:“是为了救下你的同伴吧?他现在的状态确实很奇妙,哪怕是我, 也无法在第一时间作出判断来。”

    这倒是不出晏危楼的意料。

    ……哪怕是普通大夫都要讲究望闻问切呢, 倘若对方真是一眼就能看出问题, 当场拍着胸脯表示立刻就能将问题解决。那晏危楼反倒要怀疑他的企图了。

    因此,他只是笑眯眯地说道:“没关系,或许多给一点时间就行了呢?”

    一股隐而不发的危险气息在青年身上酝酿着, 仿佛暂时眯起眼睛休憩的猛兽,看上去无害,其实随时都有可能暴起。

    他就这样静静注视着淳于应。

    “……那么,大师你的选择呢?是答应,还是拒绝?”

    淳于应沉默了片刻,突然笑起来:

    “为什么要拒绝?难得有一柄神剑摆在眼前,任由我随意摸索,或许还能参悟出更多的铸剑秘法来。更何况,以人祭剑的邪法我也只在上古传闻中听说过,如今难得有机会深入探究,甚至尝试着将之破坏,老朽可是求之不得!”

    他脸上那副期盼之色绝非作假,对铸剑术的痴迷狂热俨然已经深入到了骨子里,透出无比的虔诚与执着。

    接着,他的目光又扫了四周一圈,落回晏危楼身上,无奈地摇了摇头:“当然,最要紧的是,阁下一身杀气隐而不发,老夫便是想要拒绝也不敢啊。”

    晏危楼似笑非笑的收敛起一身气息:“没错。若是大师你选择拒绝,我就会强行留人,开着船掉头就走。”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将会与观澜剑阁发生怎样的冲突,是否会两败俱伤,他就不在乎了。

    反正把人带走之后,对方是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要乖乖出力。什么时候把宿星寒身上的异状解除,晏危楼就什么时候把他放回来。

    淳于应也笑着感叹了一声:“这么说来,老夫倒是没有选错啊。”

    双方本质上并没有冲突,晏危楼手上还有着他汲汲渴求的玄晶奇玉,淳于应自是乐呵呵的,半点不生气。

    两人达成共识,这艘大船也绕过一圈,悄然开入了观澜剑阁的内岛,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就算真有注意到了的人,也不以为意。

    之前晏危楼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了玄晶奇玉,对铸剑材料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这是何等珍贵,观澜剑阁亲自将人请进去那不是应该的吗?

    哪怕玄晶奇玉再珍贵,终究也只是铸剑材料,没有铸剑师出手,放在一般人手中那就跟废品无异。因此,倒也没有人心生觊觎,企图在观澜剑阁出手夺宝。

    但若是晏危楼他们的身份暴露,得知朝暮神剑的存在,这些人的反应必是截然不同。究其根本,铸剑材料哪里比得上一件已经出世的神兵?

    即便知道天人圣者的实力,但这世上最不缺贪婪成性、愿意为了利益铤而走险的人。说不定他们还会自己骗自己,以为晏危楼此时重伤,就是最容易趁人之危的时候呢?

    而晏危楼之前一番唱做俱佳的表演,却让所有人都相信了他的话。还以为这就是一个走了大运得到玄晶奇玉的纨绔公子,这才得以被观澜剑阁请进去。

    而宿星寒这么一个大活人也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被送入了观澜剑阁。

    身为铸剑大师,淳于应在观澜剑阁中本就有着很高的地位。

    再加上他身份特殊,是上一任阁主的弟子,又隐隐比其他铸剑大师要高上半筹,地位只在观澜剑阁的阁主之下。

    有他配合,晏危楼轻易便带着宿星寒来到了观澜剑阁深处,独属于淳于应那片地盘,也就是一片宫室之中。

    这宫殿以某种不知名的矿石所打造,据说结构特殊,哪怕有铸剑大师在铸剑时发生意外,造成爆炸之类的,也不必担心气息外泄,对整座岛屿造成影响。

    来到一处宫殿前,淳于应停了下来:“到了,铸剑池就在这里。”

    原本这种地方是不会让外人轻易入内的,但看在晏危楼带来了玄晶奇玉和朝暮神剑的份上,且目的也不是铸剑而是救人,对方心有疑虑想要在一边看着完全合情合理……好吧,最重要的还是实力碾压。别说还有四条天人残魂,就算是现在实力十不存一的晏危楼,对他来说都是威胁——淳于应还是破例了。

    虽说若是他起了别的心思,召集整个观澜剑阁的力量,说不定还真能强行从晏危楼手中留下东西来……但那时这玄晶奇玉和神剑还能任他一个人研究吗?

    晏危楼正是在之前短短的接触中发觉了这人求道者的本质,认定在他心目中铸剑术的精进高于一切,这才放心跟对方进来,而不担心被设下陷阱包围。

    他抱起昏迷中的宿星寒,跟在淳于应身后,踏入宫殿大门中。

    走了一段路,随着淳于意推开宫殿深处的一扇大门,露出下方一道漆黑的台阶,晏危楼这才发现,这宫室之下,竟然还另有乾坤。

    “这是……地宫?”

    走在地宫入口的通道中,晏危楼目光有些恍惚。他空空如也的脑海中似乎有零星的记忆碎片不断挣扎,呼之欲出。

    地宫修建得极深,地道四通八达,两侧明亮的铜灯幽幽照耀,现出了墙壁上恐怖而怪诞的壁画,那上面有妖魔遮天蔽日,有修士挥剑断海,也有无数人族,如猪狗一般被妖魔吞吃……看绘画技法和画中内容,明显是上古之时的故事,但晏危楼看着却莫名熟悉,仿佛他曾经在这地道之中走过一遭似的。

    见晏危楼似乎对壁画感兴趣,淳于应介绍道:“这里原是一处发掘出的上古遗迹,后来先祖发现此地灵机暗藏,看似蕴于湖中,却有旺盛地火,是个十分适合铸剑的好地方,便在此立下山门。”

    “如此说来,这地宫才是观澜剑阁的真正核心所在?你就这样告诉我这个外人真的好吗?”晏危楼疑惑道。

    “不,当然不是。这地宫只有此处地下才有,其他人的宫殿底下都没有。而且唯有我一人才知道。这是当初家师将此处宫殿传给我时告诉我的秘密。”说到这里,淳于应语气中不免有些怀念,“既然并非门派所有,我当然可以选择告诉你这个外人。”

    晏危楼立刻明白了。

    淳于应的师尊是上代阁主,对方明面上将整个观澜剑阁传给了大弟子,但私下里又将这处地宫传给了小弟子。也不知这算是一视同仁,还是偏心呢?但无论如何,今日受益的却是晏危楼。

    他懒得操心观澜剑阁的家务事,开口问道:“这么说,你也不知这地宫来历?”

    走在这通道之中,那股曾经来过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隐隐有记忆碎片从脑海中一闪即逝,晏危楼看见那破碎的画面之中,他是在一个年轻男子的“邀请”之下进来的,而四周的环境比现在还要阴森恐怖了百倍,到处都弥漫着血腥味。那绝不是如今的观澜剑阁!

    淳于应摇摇头:“不知。”

    作为一个铸剑师,他对探寻上古历史不感兴趣,只要知道这地宫有助于他铸剑就行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来到了通道深处的一间宫室前,一堵石门拦在面前。

    淳于应迎上前启动机关,那厚重的石门便随之缓慢滑开。

    “这就是铸剑池。”

    甫一踏入宫室中,一股无形的热浪便扑面而来,层层叠叠,那炽热无比的气息让人仿佛来到了火山口之上,只感觉连皮带骨都要被烘化。

    咕噜咕噜……

    随着淳于应所指,晏危楼看了过去。

    只见宫室中央有一方极为醒目的岩浆池,池中翻涌着赤红如火的“熔浆”,赤红色的熔浆滚滚沸腾,冒出一个又一个气泡,这滚滚热浪之中又喷涌着类似硫磺的气息,极为刺鼻。

    “好熟悉……”

    晏危楼甚至顾不得去看怀中之人的情况,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抚上额头。

    ——他的大脑嗡的一声,像是被一记重锤敲中,无数记忆碎片震荡起来。

    第160章 时之环(10)

    热浪滚滚, 血红色的铸剑池中,炽热的熔浆在怒焰中翻涌,宛如一条条赤红色的游龙, 在赤红色的海洋中掀起风浪。

    炽热的白气在宫室中弥漫。

    宛如一方喷发的火山口,充斥着赤红色熔浆的铸剑池中, 一柄长剑载沉载浮。

    剑身明亮如秋水, 淡金色的纹路从剑柄上一路蔓延,直抵剑尖。如同细密的叶片脉络, 或是人类的经脉血管。

    无形的“气”从剑柄处摄入, 沿着这淡金色纹路, 源源不断地传递向剑身每一处, 不断蕴养着神剑的剑锋。

    而这股“气”就来自于宿星寒。

    铸剑池上空, 白衣人静静沉睡。道道明亮的阵法光辉在他身周环绕, 于他身下铺成了无形的床榻。

    普通人肉眼难见, 但大宗师的神魂却能捕捉到的无数缕气流不断从他身上散发出去,源源不断向着下方的朝暮神剑汇入,让他剑身愈发明亮摄人。

    而宿星寒的神色却愈来愈苍白。

    淳于应控制铸剑池,一缕缕熔浆顿时被分开,化作道道赤红色细线,在神剑周身游走而过, 无形的能量波动随之反馈过来。他不断操控铸剑池, 以池中熔浆洗炼神剑的过程中,也对朝暮神剑的构造愈发了解。

    晏危楼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

    淳于应全心投入, 也顾不得去看他。

    这段时间,晏危楼的举动极为反常。自从那天来到铸剑池边,对方就时不时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神态恍惚的状态中,而且还经常到地宫各处游走, 那副姿态比淳于应这个主人还要自然。

    现在,又不知道是从哪个宫室回来了。

    晏危楼也乐得不受打扰,坐在一边。

    他心神一分为二,一边关注着铸剑池上方宿星寒的情况,一边不断拼凑着脑海中的记忆碎片,企图弄清楚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几乎连不成一条线,就好像是一本书被撕的只剩下了页码不连续的书页,以至于晏危楼回忆起来体验感极其糟糕。

    这些天拼凑下来,他也只有了个模糊的印象——

    他恐怕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应当是来自于久远的未来,至于是来自多少年后,因为什么原因来的……嗯,不记得了。

    这片地宫他在未来必然光顾过,走过那些宫室时,有许多熟悉的画面一闪而逝。他隐约看到,画面的最后,自己成为了这里的主人,还有一群看上去就不像好人的下属服服帖帖叩拜于地。

    ……难道未来的他是个大魔头?

    再联想到宿星寒的描述中“温柔又善良,慷慨又正义”的“元”,晏危楼不由沉默了。莫非是宿星寒认错了人?

    这样的可能在他心头一闪而逝,让他心中蓦然生出一股不悦。

    ……管他是不是认错了,就算是假的他也要变成真的。趁着他什么都不知道就给他灌输了身份,宿星寒当然要对他负责。那个“元”都不知道失踪了几万年,难道还能跳出来指控他吗?

    脑内进行了一番小剧场,晏危楼轻哼一声,做出了一个霸道不讲理的决定。

    尽管最后决定就是要抓住“元”这个马甲,但令他不解的是,那股郁气非但没有消散,却变得更深了。

    ……想一想就好气哦。

    晏危楼心中疑惑,脑门上也冒出几个问号:“难道真正的我是这么小气的人?”

    正在此时,一声赞叹打断他的思路。

    “好高明的手段。”